“胡闹。”
楼海涛低斥一声,了这一次却是没有反驳自家四弟。
“我这一生几时没有胡闹?”
楼海望无所谓的耸耸肩,啪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扇面之上荧光大放,飘飘渺渺像是有云雾水汽笼罩,隐隐可见无数美人于其中翩翩起舞,勾人心魄,美不胜收。
赫然是一件异宝。
楼海望定定看着扇面,似乎上面的每一个美人儿都藏着一段故事,等回味完了,拇指一动,折扇便绕着手掌转了一圈,随后扇子一边磕在指头上,刷的一声便又合上了。
他面上带有不舍,叹息一声,道:“少游,众多子侄当中,你最像我,我也最是疼你,往日你向我求些什么东西,我也无一不与,唯有这百美扇,我一直舍不得。如今……也罢,就给了你吧。”
说罢,挥手抛出,楼少游接到手中,看着这往日垂涎无比的东西,却觉得它重于千斤。
楼海望是楼家上一代的大纨绔,走马章台,偎红倚翠,熬鹰遛狗,无所不为,干尽了荒唐事,等在天冲岛玩够了,甚至还偷偷离家,一别七年,从此杳无音信,险些气死了对他寄予厚望的楼少游祖父。
这样一个乐天洒脱无所顾忌的人物竟是在此时将他平生最喜欢的事物交给了自己,那这又代表了什么?
楼少游心中悲切,张开口刚要说话,就见楼海望冲他眨了下眼,笑嘻嘻的道:“他日若是得空,不妨拿着这扇子去中洲琅琊寻一个名叫陆明寰的女人,自然有你的好处。”
笑容温和明朗,其中意味却是不言而喻,一如以往。
楼少游再也忍耐不住,憋在胸中的话脱口而出,道:“爹,大伯,四叔,师傅,段叔叔,你们皆是凝碑高人,这周天噬灵大阵又未彻底成势,未尝经得住咱们全力一击,不如……”
“够了!”他还未说完,楼海明就大喝一声,将之打断。
楼少游闻言呆立当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楼海明道:“噬灵大阵又岂是儿戏?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五十多年前那十三位神意境高怎会陨落?况且……”
不在其中,是无法体会这大阵的恐怖的。
这句话,楼海明并未说出。
“可是……”
楼少游心有不甘,还是想劝他们尽力一试,却见楼海明再次摆了摆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从客厅中走出,抬头观望一阵,见光柱尽头向秀山深处延伸而去,不由微微皱眉,自语道:“时间差不多了啊。”
说罢转身回了厅中,冲着几人拱了拱手道:“还望诸位给我楼家做个见证。”
段天瑞等人肃声应下,随后各自安坐。
楼少游有些不明所以,却见自己父亲神情肃穆异常,缓缓的从手上蜕下一枚玄铁指环,向着楼少游说道:“游儿,跪下!”
最后两个字,声如雷霆,气冲霄汉,尽显一门家主之威。
楼少游身形一震,应声跪下。
“游儿,你长大了。”
楼海明满意的点点头,神情缓和,面向南方,深深一拜。
那里,是三百海里以外,天冲楼家之所在。
楼海明直到此时,面上才露出悲切之色,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楼家列祖在上,今不肖子孙楼海明身陷绝境,无奈将家主之位传于楼家第十四代子孙楼少游,还请诸列祖首肯原谅。”
说罢跪地三叩首。
一旁的楼海涛找来三支檀香,面南而燃,青烟袅袅而起,楼海望在边上撇撇嘴,挥了挥衣袖,三支香当即燃尽,楼海涛眼皮跳了跳,却也没多说什么。
楼海明起身,将手中代表着楼家权柄的指环抛了出去。
楼海涛看着指环落在楼少游的手上,暗中叹了口气。
往日两房争斗,至此总算休止。
楼海明又是说道:“游儿,你现在已是楼家家主,现在即可离开秀山,返回天冲,举家迁往青岩避难,并且将齐家散落在秀山外的族人,不分老幼,一一击杀,至死方休!”
楼少游眼睛通红,紧紧握住玄铁指环,应了下来。
楼海明一切都叮嘱完了,这才松了口气,又对孟庭锋段天瑞两人说道:“二位老兄,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游儿的?”
孟庭锋喘息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随手扔给楼少游,无所谓的道:“老子的海沙帮就没那么多规矩,本身就是一帮渔民,东洲大海里的烂泥沙,小子,接了这块令牌,老子的海沙帮是你的了。”
骤然收徒,有些不适应,口中的称呼又顺着叫成了从前。
楼少游郑重接过,却知道自家师傅终于是在生死关头,失了方寸,不觉心中一痛。
往日里这是多蛮横霸道的一个人啊!
孟庭锋被段天瑞扶着颤颤巍巍坐回到座位上,此时的他,已经快要抵挡不住噬灵大阵的吸力,刚要示意段天瑞,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小……徒儿啊,咱们海沙帮虽然多为渔民,地位与你们这些世家门派相去甚远,但也多为老实本分之辈,你若有余力,多少也照拂一二吧。”
楼少游眼睛再次湿润,指天立誓,道:“楼少游必将海沙帮成员安全带到青岩岛。”
孟庭锋点点头,看了眼段天瑞,道:“老段,我完事了,到你了。”
段天瑞却没什么反应,略微沉吟了一阵,才是说道:“少游,之前出去,可曾遇到我家三妹?”
楼少游立即答道:“之前三娘在醉花船上喝了一杯不醒酿,倒是不知现在在何处,但想来她与醉花船的云瑶相熟,醉花船又有百败道人护持,应该无事,还请段叔叔放心。”
段天瑞点了点头,在厅中踱了几步,伸手抚摸左手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绿扳指,自语道:“一辈子没做过亏本的买卖,没想到临死却要陪上一座碧锦楼。”
说完将之摘下,扔给了楼少游,道:“出去之后找到秀华,好好照顾她,碧锦楼就是你们楼家于青岩岛上的再起之资了。”
“是!”楼少游又接过扳指,已经麻木,只觉满心悲凉,无处诉说。
如果可能,他宁愿不接受这三家重担,继续在天冲岛上跟着四叔当一个纨绔子弟。
可惜……
时运如此,天命难违!
段天瑞交代完了,将碧锦楼的担子也卸了下来,只觉得浑身一轻,看着厅中的几个人,不由得哈哈大笑,指着楼少游,打趣道:“咱们斗了一辈子,可曾有谁想到会被这个小子捡了便宜,一统天冲?”
楼海望闻言嘻嘻一笑,习惯性的要展开折扇,却才发觉就连这个宝贝都给了楼少游,只能是尴尬的摇了摇头,道:“老段,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楼家与海沙帮在老孟收徒的那一刻已经成了一家,你们碧锦楼却不是如此,如果非要算,只能算是被吞并,若是想要保住基业,把三娘嫁过来啊。”
段天瑞一瞪眼,恼怒的道:“我是敢嫁人,但你们谁敢娶?是你楼老四,还是外面那个小子?”
话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天冲岛上人人皆知,碧锦楼的段三娘,风流俏寡妇,可惜命数太硬,克谁谁死。
厅中几人闻言,均是相视大笑。
光柱外的楼少游也咧开了嘴,眼泪却涔涔而下。
笑过了,楼海明才一挥手,道:“游儿,去吧。”
楼少游不从,楼海明又不耐烦的催促了几次,他才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拜别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长辈,直到脑门殷红一片,方才起身离去。
“等等。”
走出去不远,又听自家父亲召唤,急忙一转身,道:“爹?”
段海明道:“今夜与你一同离府的李愚,现在何处?”
楼少游脱口答道:“路上遇到了青岩岛的王瑾凝,有事耽搁了。但他的一众兄弟尚在齐府之中,李兄一定会前来搭救。”
段海明点头,想了想,道:“此子不凡,为一世人杰,你此去青岩,当以之为助力……嗯,秀山齐家虽然筹划多时,为来访势力一一布下绝阵,但烂桃岛初立,齐家一定算不到,那小烂桃也定然不在光柱之内,你去将人救下,也算是结个善缘。”
楼少游自然应允。
之后楼海明又挥手赶人,直到楼少游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看向了孟庭锋,讥讽道:“老孟,可还有余力自我了结?”
孟庭锋明白他的意思,哼了一声,大声道:“老子这一身功力,会便宜了齐家?”
楼海明点头,喃喃道:“咱们争斗一生,到头来却齐心协力,同归一处,时也?命也?”
之后,厅中五人,对望一眼,各自祭出花了一辈子方才凝结成的命碑。
五个光灿灿的命碑从几人头顶飞出,随着呼吸鼓胀,犹如活物。
危险至极的力量,从中散发出来。
……
就在此时,已经走远的楼少游心有所感,默默回头:天冲三家光柱所在,忽然是轰隆一声巨响,刺眼的光芒爆发,一道波纹猛地横扫而出。
楼少游无力的拜倒在地,无声啜泣。
这一晚,他已经不知道跪了几次,也不知道哭了几次,怕不是一生的悲惨痛苦一下子全遭受完了。
……
过了片刻,余威散尽,硝烟退去,楼家的光柱之中,以及光柱外方圆几十里,任何事物,皆是化成了虚无。
……
又过了一会,苏景提着单刀,缓缓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楼少游,叹息道:“这一路所见,无数被困在光柱中的高人前辈被吸成了人干肉泥,唯有天冲一家,敢于引碑自戮,由此可见,秀山境内,只有天冲一岛才算得上是真豪杰。”琇書蛧
楼少游从地上缓缓起来,擦干了泪水,道:“楼少游以后,也不会坠了天冲威名。”
苏景看着他的样子,不由默然。
两人沉默一阵,楼少游才看了他一眼,道:“情劫过了?”
苏景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你变了。”
“怎么可能。”楼少游啪的一声打开四叔的百美扇,最后回身望了一眼。
苏景看着扇面上的美人儿,彻底放下心来。
他刚刚赶到齐家,就见识的如此惊人的一幕,算了算方位,才发现是楼家的所在,唯恐楼少游有失,急忙赶了过来,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
光柱内的人就连神意的高手都救不出来,如此结局,对楼少游来说,恐怕已经是最好的了。
想着,他又望向了小烂桃的方向。
接下来就是自家兄弟了。
……
齐府一处堂皇庭院,齐流与齐松对面而坐,相顾无言。
齐松看着齐府内的数十道光柱,脸上一顿激动,自语道:“筹划了数十载,今朝总算是要成功了啊……你已凝碑,心中可有怨恨?”
齐流闻言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院外却是一阵喧哗,一名奴仆踉跄着冲了进来,拜倒在地,道:“两位管家,大事不好,天冲岛的楼少游破了大阵,杀进府里来了。”
声音颤抖,满是恐惧,他方才远远望见楼少游一路冲杀,浑身浴血,犹如魔神,幸亏站的远了,才是逃的了性命,要不然来此禀报的机会怕是都没了。
齐松嗤笑一声,不为所动,道:“无谋莽夫,且由他去。”
那奴仆跪在地上,愣了一下,齐松瞥了一眼,淡淡的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略微犹豫,最终还是抬起了头,道:“齐松管事,小人,小人只是觉得最近府里有些怪了,按理说现在整个秀山海域的所有门派世家齐至我齐家,家主他老人家怎么着也该露面主持大局,可他老人家却……现在府中又是这么个情况,府外又有了动荡,可别说家主,就连少主他都不见了踪影。小人们惶恐不安,总觉得……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惨叫了一声倒飞出去,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了。
“身为奴仆,怎敢背后议论主家?该死!”说话的齐流缓缓收回了手掌。
齐松笑了下,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齐流举起了自身双手,浑身真气鼓荡而出,淡淡的道:“这身武功,荣耀,具是齐家给的,我能有什么选择?又能有什么怨恨。”
齐松满意的点了点头,却见齐流忽然起身而去,又是问道:“你去哪?”
齐流身子顿了顿,头也不回,道:“有你在此执掌大阵也便够了,我不想如此白死,去死了那楼少游……”
“别以为我不知道,四大管事中你隐藏的最深,入凝碑已有多年……”
我若不如此回答,你岂会留我?
齐松愣了一下,笑了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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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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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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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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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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