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知道这姑娘不简单,可是再一次认识到这点时,他只觉得难堪。
“富察侍卫,”尔晴苦笑,这次真是把人得罪大发了。“我又不是内务府的人,您不用害怕我会去告发您!”更何况,他若跟此事扯上了关系,岂不是丢了皇后娘娘的脸面。
就这点来看,他们俩其实是坐在一条船上的。
尔晴将手里的帽子再次往前递了递:“您的顶戴!”
压抑着心中沸腾的情绪,接过顶戴,富察傅恒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准备继续追问了?”
“不问了。”
“为什么?”
尔晴摇头,“如果连富察侍卫都只敢暗地里调查,我一介奴才又能做什么?”富察傅恒这样的人都惹不起的人,她没事去招惹干什么?她又不是傻瓜,嫌命长了吗!
富察傅恒冷笑:“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说完,富察傅恒怔了怔。
他本是个温和的人,极少用这种尖锐的语气与人对话。可跟尔晴打从一开始,他似乎就是这种针锋相对的态度。
这会儿情绪不稳定,他的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
尔晴是什么身份,疑凶又会是什么人,他明明清楚的。
这番话不仅有失风度,更是显得他心地极为狭隘。
抿了抿唇,富察傅恒准备道歉,却看到尔晴微微蹙眉。
他顿了顿,便看到这个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一个奴才的命在紫禁城里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是清白。主子们说不让议论,那我们就不要议论;主子说,不要看,我们就不去看。富察侍卫,不是所有人都有您的家世,您的身份,您的地位。”
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痛苦与无奈。明明很浅淡,却把富察傅恒刚刚的话给堵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样的话,他心里堵得慌。
这句话是事实,却也让他听得很不舒服。
过了好一会儿,富察傅恒才道:“若是你遇到此事呢?你也像阿满一样,认了?”
若说之前的话是愤怒之下的脱口之言,现在这句便是故意的试探。
不知道为什么,富察傅恒有点想知道这个有时候看起来率真,有时候却流露出让他心惊的沉稳的小姑娘在想什么。
尔晴如何会不明白富察傅恒的意思。
她抬头,看向富察傅恒。
这一次,富察傅恒看清楚了她眼睛里除却伪装的情绪。
不是古板,也不是温顺,更不是她语气里流露出的无奈。
这种情绪是……
“认不认,是奴才的事!”尔晴就这样平淡到近乎漠然地道:“但主持公道,却该是慎刑司的事。”有些事,她憋在心里很久了,以为自己是接受了,可此时才知道,她是不甘的。“可是慎刑司又做了什么?那些人只会对贵人们点头哈腰,面对宫人,却是一副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嘴脸!”她浅浅地笑了声:“富察侍卫,您说,我如果不能‘不过如此’,还能怎么做?”
公平?正义?
这些东西不能存在!
因为这是人权!
而清朝的君主需要的是,他们的意志在任何时候,任何领域都畅通无阻!
康乾盛世!
哈,这简直是笑话!
一个清朝自编自导的闹剧!
把整个中国的历史强行倒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然后完成了中国历史上最缜密、最完善、最牢固的/专/制/统治。
每个人都是奴隶,只许有胃肠,不许有头脑!
在这样的体制下,每个人都自私、麻木、冷漠得可怕!
没有人会对与自己无关的事费一点点的心思!
大家屈服于皇权/淫/威,然后用自己的贪腐去侵蚀着这个国家的肌体。
以致于,自取灭亡!
“若遇到此事,奴才自是不甘认命!”尔晴沉声道:“但是,若牵涉到我的家人,我在乎的人,我……”我的小命……她咬着唇,“纵然不愿认、不想认!也还是得认了!”
因为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微小到就像是一捧空气中的灰尘。
而她也没能力去抵抗一个国家机器的碾压!
再不屑,再愤怒,她也只能随波逐流!
富察傅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尔晴应该没有发现,她的眼睛此刻有多明亮。
就像里面装满了星辰大海!
这是愤怒!
一种来自心底的愤怒!
原来如此……
富察傅恒在心底对自己说,原来这个小姑娘是一个天生的反骨!
她嘴里说着服从,说着认命,但她的眼里却盛满着对这个世道的愤懑!
很危险!
这个小姑娘很危险!
不能让她留在皇后娘娘的身边!
她会给皇后娘娘带来灾难!
他应该让她滚!
滚得远远的!
可是,富察傅恒却说不出这个“滚”字!
因为尔晴眼里有着深深的悲哀。
这种悲哀就像是有着无形的传染般,让富察傅恒甚至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就像是这个小姑娘透过一个很高很远的地方来看他。
在这种注视下,他显得愚不可及、渺小可笑。
他不明白。
富察傅恒打出从出生,便是骄骄之子。
无论琴棋书画,文韬武略,他都是数一数二。
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为之所傲的一切突然变得不值一提。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他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这句话!
富察傅恒觉得可笑!
尔晴不过是一个内务府的包衣奴才,一个从以前到将来都会被困在一方天地中的女子,他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感觉。
可是不知道,看到尔晴的眼睛,他就是能感觉到!
富察傅恒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尔晴却眨了眨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收了回去。
于是,她的眸中又剩下了明亮与温顺。
就好像他刚刚是看错了般。
尔晴习惯性地垂下头。
小顺儿后来说,宫女阿满始终不肯说出侵犯她的人是谁!她只是反复地说,她是自愿的。
可笑!
她若真的是自愿的,又岂会衣衫褛褴,狼狈得连内裙都丢在假山里?又怎么会满脸满身的伤痕?
她一定知道那个杀千刀的强X犯是谁!
可是她却没说!
“富察侍卫,”尔晴轻笑,“讨公道这种事,只有你们这些贵人才有可能做得到。奴才们,”她摇摇头,“没有这个命!”
不说,是因为阿满有所顾及!
所以她忍下了让女人最无法忍受的痛苦!
“此事确实与我无关!”深深地看了尔晴一眼,富察傅恒紧紧地抓着手中的顶戴,好久才出声。那天,他因额娘生病而临时出宫,所以,确实不在宫中。
尔晴轻轻一颤,心中忽地升起了一份释然。说不清是为什么。仿佛她很高兴富察傅恒没与这样恶心丑陋的事扯上关系。
是啊,这样的男子,不应该做出那等无耻下流的事!
“别再理这件事了!”富察傅恒最终还是劝了一句。
看着这个小姑娘清丽的眉眼,看着那双明眸在听到他明确地否认此事与他有关时泛出的喜悦,他心中轻轻地叹口气。
算了。
不过是个小宫女。
她就算有再多的想法又如何?
皇后娘娘是什么人,他这个做弟弟的又岂会不清楚。
若尔晴当真有大逆不道,皇后娘娘虽然亲和,却第一个就不会轻饶。
而且,也说不出为什么,他相信尔晴不是那等鲁莽的人。
这姑娘隐忍至今才露出些许端倪,决不是张狂的性子。
喜塔腊氏吗?
富察傅恒心里默默地念着。
这个喜塔腊氏倒真的有点意思了。
尔晴哪里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回吧!”富察傅恒冲她道。
尔晴福身,“奴才恭送富察侍卫!”
富察傅恒缓缓转身,向远处走去。走了两步,他的心中忽地燃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停住脚步,他沉声道:“尔晴,往后莫要在人前说这些话。”
尔晴一颤,听话地垂下头。
“快去吧!”富察傅恒不再停留,大步向前走去。
蹲下,伸手向托盘,指尖却在颤抖。
尔晴紧紧咬着下唇,却还是控制不住。到了最后,她全身都抖了起来。
尔晴索性放弃,紧紧地抱住自己。
刚才,她真的失态了!
她没忍住自己的愤怒,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她是痛苦又不甘的。
可她却又是无奈的。
一年的时间,她以为自己能够好好地处理自己的情绪了。
给自己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做了再多的堤坝,也抵不住一句讥讽的话,一个嘲意满满的眼神。
若富察傅恒仍是一副这个时代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尔晴还不至于如此。
正因为这个男人心底还有着渴盼看到的正直,她才有着倾诉的勇气。
可就算这样,尔晴仍是不敢说出心底真正想说的话!m.xiumb.com
富察傅恒极其敏感。
尔晴透露出的那一丝丝现代气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对于习惯臣服/专/制/统治的人来说,她的这种想法简直是万死不能赎其罪的。
尔晴那一刻满是愤慨,顾不及害怕。此时却是慌得连心跳都失了衡。
可是富察傅恒却在最后说,不要在人前再说这话。
这句温暖的话,让尔晴对富察傅恒所有的成见都放下了。
这个男人的温和和宽容真的让人感觉很温暖。
外表的疏离不代表什么,富察傅恒能被很多人喜欢是有原因的。
良久,尔晴才平息自己的心悸。
她再次伸手。
这次,尔晴稳稳地拿起了托盘。
起身,她如往一般低头垂目地向怡嫔的宫殿行去。
在她离开没多久,富察傅恒就从藏身的树后站出。
看着尔晴方才蹲下的地方,他揉了揉刚才撞痛的胸口,目光缓缓泛起了笑意。
不管外表看起来如何坚强,这也还只是个小姑娘。
“傅恒!”海兰察探头探脑地走过来,“你究竟在弄什么?”
富察傅恒挑眉,确实他没有看出什么这才道:“你在说什么?”
“这里昨天刚刚出了事,你居然也敢在这里闲逛!”海兰察皱着眉,“你不觉得这里让人毛骨悚然吗?”指着外面,“平日你走到哪里,那些小宫女们就跟到哪里。可今儿个,她们都没人敢进来了。”一个个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其实,也不是没人进来!”富察傅恒笑道。
“真有这么不怕死的啊?”海兰察咋舌。“虽说那个阿……”
富察傅恒轻咳一声。
海兰察赶紧改口:“虽说此时太后身体不适,宫里为了祈福,没对那等淫、乱宫闱的女子有所惩戒,而是放她回家。可这里既然出了事,仍是不详。”
“昨夜和亲王来找过你?”富察傅恒冷不丁地问。
“不过,我刚刚好像听到那个宫人们说,方才真的有人进来了?”海兰察还在唠叨着此事,乍一听这事,只觉莫名其妙:“是啊!他说来看看你在不在?我那会儿不是当值吗?跟和亲王据实禀报便就走了。”
“是吗?”富察傅恒意味深长地道。
“是啊!”海兰察不解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富察傅恒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哦!”海兰察抓了抓脑袋,“上面说怕这御花园还有些不干净的地方,便让我们过来察看一番。我说你在这里,他们说怕人手不够,于是让我也过来了。”想到这里,他有些生气:“那些人说什么我们整日舞枪弄棒,身上杀气够重,干这种活儿最好!你说,这叫什么话?”
富察傅恒失笑。
“还说什么这地方金贵,要我们来驱驱阴气晦气,别惊吓到了贵人们!”海兰察愤愤不平地道:“你听听!你听听!”
“内务府敢这么跟你说?”
“哼!”海兰察傲气十足地道:“那些包衣奴才给他们一百个胆儿也不敢!”
“那你为何说这番话?”
海兰察本来理直气壮,可听到富察富恒这番话,声音却小了起来。“我……”他嘿嘿地笑了几道:“我这不是之前没想到嘛!”
富察傅恒了解地点点头。“定是人家给你戴了无数顶高帽子,你便兴致冲冲地应了下来。可转头一想不对,仔细琢磨便知道上了当!”
海兰察干笑。
富察傅恒好气又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走吧!”
“去哪?”
“既然应了下来,就该做好!”富察傅恒认真地道:“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海兰察没劲地道:“行了行了,知道了!陪我一起吧!”
“这是自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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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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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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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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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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