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彭城这里的特殊情况,封伯的尸体只是摆放在一间偏厅,并没有设灵堂挂白幡,只在他尸体前方摆了一张桌子,上面点着两根白烛。
汪印站在偏厅门口,一动也不动,目光都有些涣散。
“半令,进去吧,去见见封伯。”叶绥在一旁轻轻说道,扶住了汪印的手臂。
她知道汪印对封伯的感情有多深刻,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汪印才好。
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也不能抚慰痛者之心。
汪印静默了片刻,终于迈步走了进去,来到了封伯跟前。
封伯没有装棺,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是身体却保持原样:胸口前有一个巨大的血洞,身上的衣裳染红了一大片。
这是叶绥特别交代无需敛尸的,她知道汪印想看到的是封伯临死前的真实样子。
封伯身上的血洞无需遮掩,他就是因此而死的,死在彭城士兵的弩箭之下,是……为了救汪印而死的。
这情状虽然很残酷,却是事实。——半令所需要的,是这些清醒和真实。
然而,当她看向汪印时,心中还是猛地一痛,心中的懊恼后悔止不住地涌上来,同时还伴随着无比的心疼。
半令脸上的神情是一片空茫,眼神也是呆愣的,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痛到了极致的神魂游离,半令他……
她做错了!
清醒和真实太让人痛苦了,半令本就因汪印的死而悲痛不已,现在还让他看到封伯的死状!
汪印却摇摇头,对叶绥说道:“不,阿宁,你这样做很对。”
不设灵堂,不装棺,不敛尸,他来到这里就知道了阿宁这么安排的意思,他所需要的也正是这个。
痛啊,正是这种痛到说不出来,才让他清醒,才让他牢牢记得有什么发生过。
汪印合上了眼,仿佛置身于血雨腥风之中,接连两支巨大的弩箭从身后射来,有一个人从箭雨之中飞跃而至,挡在了他身后,为他受住了第二箭。
这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已久不理事,唯一会做的就是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现在,这个人就躺在他跟前,双眼已经合上了,胸前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再也看不到这个人睁开眼睛了,再也看不到这个人的笑容了,再也听不到这个人对他说任何话语了。
封伯,封伯死了,还是为他而死!
汪印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随即“噗”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半令!”叶绥心头大震,焦急地唤了一声,立刻伸手搭上他手腕,想为他诊断脉息。
汪印却轻轻挣开了手,哑着声音道:“阿宁,没事。”
他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心头气血翻滚,这一口血才会吐出来,这没有什么。
与那么多人死去相比,他吐血又算得了什么?
汪印半垂下眼,看着自己喷在地上的血,其中还有点点溅到了封伯尸身上,十分明显。
这样不好……
汪印略有些茫然地想着,身子慢慢低了下来,然后跪了下来,朝封伯缓慢伸出手。
“半令……”叶绥低唤了一声,可是话音消了下去,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
看着跪下的汪印,叶绥心里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几乎要喘不过起来,不止悲痛,不止难受,不知如何描述,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汪印。
汪印朝封伯伸出手,好像想为其拭去衣裳上的鲜血,动作却顿住了。
他的手就这样在封伯尸体半寸上停着,怎么都放不下来,仔细一看,他的手在不断颤抖着。
叶绥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张了张口,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她太难过了,为封伯的死而难过,更为汪印的痛而难过,她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宁……”汪印却开口说话了,“你知道封伯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吗?”
他的手终于落在了封伯衣裳上,一下一下地拂拭着,动作无比轻柔,生怕惊着封伯似的。
叶绥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她知道现在自己无需说话,半令也无需她的回答。
汪印的目光落在了封伯的脸上,伸手为其拨开了脸边的一缕白发,继续说道:“他是当年我去救皇上的时候来到我身边的……快二十年了,我顺道救下了他,他便留在了我身边,好久了,我其实记得,你知道的,我忘不了事。”
汪印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平静,颠乱的逻辑却显出了一种异常。
叶绥眨了眨眼,却不忍再听他说下去了,半令这种时候说起来的怀念,太残忍了。
就好像把他自己的心活生生掏出来一样,她只是听着,就觉得痛不堪言。——半令这是在惩罚他自己啊!
“当时封伯受了重伤,正被一群人围攻。我正好带着士兵经过,便救下了他。他为了报恩,便留在了我身边,一留就是二十年。”汪印继续说道,唇角还扬了扬。
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所记得的,只是当年的事情。
旧恩,老仆,这是他和封伯之间的过往,也是旁人所见到的关系。
但是汪印自己知道,不仅是这样的,他和封伯之间的,不仅主与仆,不仅恩与报,而是二十年的时间与情义。
这二十年来,封伯一直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了无数的事情,也和他经历了无数的事情,封伯交付给他的,是重到无法形容的忠心与情义。Χiυmъ.cοΜ
当年他只是救驾途中顺便救下封伯而已,就这样受了封伯二十年忠心与情义,他何德何能?又是何等幸运?
最后,封伯还为他而死,封伯怎么能死?封伯还要在城西汪府颐养天年的,怎么能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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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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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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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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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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