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淞远留了道灵身看着散去剑冢找机缘的人,自己则赶在暴雨落下来之前回了湖边。
他回来的时候,皎皎和涑日已经在湖边的小木屋里坐着喝茶了。
风大雨急,天空中扯满莹白的水线,湖面上是一朵接一朵盛放的涟漪,芦苇丛中荡出霜雪一样的颜色。
“怎么就你们两个?”他走过去,拉开座椅坐下,侧首问跟涑日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皎皎:“君主呢?”
“呐。”皎皎嘴一撇,伸手指了指坐落在他们左手侧的木屋,道:“阿兄上来之后,就一直跟阿嫂说话。”
那叫一个目不斜视,半分视线没分给他们。
之前,秦冬霖没有前世记忆,即使皎皎口口声声地跟在屁股后面叫阿兄,也很少能得到正儿八经的回应,这下恢复了记忆,却比中州时还不近人情。
“久别重逢,情难自已,人之常情。”淞远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端着抿了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睫往上稍抬,问:“星冕那边,君主如何处置的?”
“还能如何处置。”说起这纠成一团的事,皎皎有些头疼,她道:“世界树要留着他慢慢蚕食,阿兄再生气,也不能真将他杀了。”
前世,她阿兄付出那样惨重的代价,血都抽尽了才催生出新的世界树嫩苗,为此,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帝后。自然不会愿意看到世界树再出现半点闪失。
这样一想,星冕分明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才敢肆无忌惮出现在湫十面前。
真让人膈应。
涑日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他一向稳重内敛,此时也觉得事情棘手,“尘封的大阵经历无数世风蚀,随着君主与帝后进入秘境,已经有了碎裂的迹象,帝陵一开,地底的人或早或晚都要醒来。”
“听那些进来历练的少年说,曾经被君主强行斩开的几州地界经历悠久岁月的底蕴积攒,如今也变得繁盛起来,届时,中州结界解除,这里面和外边,如何相处?是将失地收拢回来,还是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
“真要说起来,要担忧的又何止这些。”淞远不疾不徐地手中的茶盏放下,他眯着眼,看着小楼外噼里啪啦的雨帘,有条不紊地道:“当年那十条悄无声息爬上世界树,吸走了庞大生命力的血虫,中正十二司倾尽全力,婆娑和妖月亲自出手,将所有世家都强硬搜查了一遍,也才找出了八条。”
后来那八条,全部被锁进星冕的身体里,一点点将曾经蚕食的力量反吐给新生的世界树嫩苗。
所有涉及此事的世家,门派,不问情由,全部打成叛族,关押在私狱深处,即使在中州覆灭之前,也被秦侑回的一条剑道狠狠镇压在剑冢之中。
可还剩两条血虫,至今下落不明。
这东西邪性深重,狡诈得很,又有从世界树里汲取到的庞大生机,中州结界一开,它们再趁乱跑出去,很容易又掀起一场大风浪。
“中州结界先不开,整个中州,掘地三尺地查。八条都找到了,剩下两条还真能让它们飞了?”皎皎蹙眉,一掌落在高脚木几上,手掌落下的地方,全是冰屑和霜雪。
淞远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身子往前倾了倾,而后拉过她的手掌,道:“当年,婆娑剑强行斩开六界,有违天道,牵扯到婆娑身上,因而这些年,他的状态一直不算好,前阵子还被藤鸦和那些瘴气缠上了,现在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过三五成。”
“还有。”他不紧不慢地吐字,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帝后的身上,没有妖月琴本源气息。”
闻言,皎皎眼睛睁大了些,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道:“妖月琴没有认主?不会啊,我分明在阿嫂身上感受到了妖月琴的气息。”
“是有,但不是本源气息。”淞远颔首,伸手揉乱了她的发丝,话语清和:“等晚些时候,我去找君主谈一谈。”
夜半,两层小木屋外都点上了灯,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不停,秦冬霖和湫十坐在二层小木屋的小小过廊里,一张不大不小的圆石桌,秦冬霖坐在这边,湫十坐在另一边。
天很黑,雨很大,风吹起来跟小孩的啼哭一样。
秦冬霖靠在椅背上,手肘静静抵在扶手边,肤色呈现细腻的瓷釉一样的白,但脸色不是很好看,琉璃灯盏幽幽的光亮下,他眉头越皱越紧。
“接下来呢。”宋湫十催他,越过大半张桌子,小兽一样去挠他的手背,语气里是兴冲冲的好奇。
秦冬霖看着那几根像是拨弄琴弦一样在他手背上捣乱的手指,手腕微动,不动声色将它们握住,她动一下,他就慢慢地加重一分力道,直到它们被掌心牢牢攒住,对面的人才终于消停了一会。
“接下来,下礼,登门,成亲。”秦冬霖顺着她的话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年梨花簌簌而下,她扎着高高的马尾,仰着脸看他,含笑点头的样子。
乖得令人心软。
那个时候,意气风发的年轻君王认为,多多少少,她是喜欢他的。
不然,当初第一次见面,她不会抱着琴,踩着碎步过来说那句“小仙君生得好看”。m.χIùmЬ.CǒM
不然,梨花雨下,她不会含着笑,红着脸,应了一声好。
可之后千年,秦侑回被头也不回撇下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事实证明,宋玲珑想让人相信一件事,何止可以红脸含笑,她还可以懒洋洋地将脸嗑在他肩头嘀嘀咕咕,用一种亲昵的语调说起天南海北,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在醉酒时意乱情迷踮着脚一下一下浅啄他的眼睑,可以没骨头一样赖在他怀里,用鼻尖去蹭他的颈窝。
结果,两情相悦是假的,心心相系是假的。
秦侑回事事顺遂的人生中,头一次跌了跟头,还是栽在女人身上。
身为君王,身为夫君,说不挫败,说不郁闷,是假的。
但这些事情,断然不可能从秦冬霖的嘴里吐露半个字出去。
即使几日后宋湫十就会全须全尾的知道当年的事。
宋湫十听完,沉思了半晌,干脆挪了挪椅子,亲亲密密地靠过去,问:“那就是说,我当年真是被你的美色迷惑了?”
他倒希望是这样。
秦冬霖掀了掀眼皮,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而是看着她,眉梢微动,好似在说:还有什么要问的没。
湫十手指在他的掌心中懒懒地动了两下,示意他松开。获得自由后,她又不怕死地用指尖一点点蹭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再到挺直的鼻脊骨,最后是眼窝,眉尾。
秦冬霖摁住了她的手。
他黑色的瞳孔里蓄着一团晦涩而热烈的火,湫十察觉不到,她仰着头,只能看到他黑色的瞳孔,还有里面小小的自己。
“做什么?”他任由她的手掌捂住整只左眼,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点懒懒散散的逼问意味。
“我在想,都是九尾狐,现在的你和中州时比,哪个更好看些。”宋湫十趴在桌子上,又逗猫似的去曲着手指挠了挠他的下巴,她并不喜欢留长指甲,五根手指头圆圆润润的,粉嫩嫩的颜色,划过肌肤时带着一点点凉意。
有点痒。
秦冬霖闭着眼,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起先还去听她说着什么,但宋湫十实在是闹腾,甚至隐约到了放肆的地步。
自从进了秘境,秦冬霖确实越来越纵着她,耐心落在她身上,几乎成倍增长。
若是换了从前,秦冬霖哪来的这么多时间陪她,要么让她自己逛,想去哪便去哪,要么就将空间戒丢给她,让长廷陪她寻乐子。哪里会有现在现在这样的闲心,在噼里啪啦下着雨的夜,坐在檐下一句接一句地回答她千奇百怪的问话。
然而这些柔情,这些妥协,宋湫十是丁点也感受不到,或者说,感受到了,可并不觉得如何。
秦冬霖给的东西,她向来全盘接收,而且往往能将“恃宠生骄”四个字做到极致。
可这成了亲,和没成亲的男人,到底不一样。
宋湫十的手落在他脸颊上,分明也没做什么,可秦冬霖的脑海里,仍是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些画面。
秦侑回向来自诩君子,当年让宋玲珑嫁过来帮忙,便真的只是帮忙,成婚后千年间,也有意乱情迷,闹得性起的时候,但都被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自制力生生压了下去。
天资斐然的少年君王,傲得像一棵青松,在情感尚未水到渠成,宋玲珑未完完全全信任他之前,他绝不动她。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争执,她犯下狠话撂下东西就跑,秦侑回心绪不宁,彻夜难眠,提着剑走了一回天道后,沉着脸,嗬的一声。
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人哄回来之后,从前刻意压制的,他都一点点从她身上讨了回来。
尤记得,耳鬓厮磨,浓情蜜意时,她最会哄人。
秦冬霖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从前看宋湫十,小小的脸,圆圆的眼,稚气未脱,孩子似的爱玩爱闹,心思压根就没往这上面走,现在,又不得不念着防他比防贼还夸张的宋昀诃,念着他们今世尚未成亲,有所顾虑。
“诶。”湫十手被摁着了,便在桌子底下,用脚尖点了点他的小腿,也没敢太过分,轻轻蹭了下,声音压得有些低:“我问你个事。”
秦冬霖长指顿了下,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他脊背倚在那张木椅上,整个人从里到外散漫下来。
“你问。”
她又慢慢凑上来,难得现出一点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想问,真的,我只是问问啊。”
湫十不好意思说你和我,握着拳在唇边咳了两声,做个样子,换了种说法:“秦侑回和宋玲珑成亲那么多年,有没有孩子啊?”
话音甫一落下,秦冬霖愣了下,湫十自己也愣了下。
她看不透秦冬霖的脸色,便连着诶了好几声,欲盖弥彰地解释:“你们总是瞒着我,说起从前的事,妖月含含糊糊,皎皎也吞吞吐吐,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对。”
就连他,也在有意无意的避开一些话题。
须臾,她见秦冬霖没有吭声,只是脊背挺直了些,一副神情难测的样子,顿时惊得睁圆了眼,吓得花容失色:“秦冬霖,你别这样看我,你看得我心慌。”
她接连摆手,慌张得不行:“你别看我。”
良久,四目相对,她呐呐道:“不会,是真的吧。”
秦冬霖心里的一根弦,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绷开了。
他先是挺直了脊背,看她白嫩的脸颊上漫出桃花尖般的粉来,又看她近乎手足无措,惊慌不已,心里的躁乱几乎一层接一层涌上来。他清楚地看着自己的长指一下一下落在桌面上,滴答的轻微响动,像极了他理智被灼得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他沉沉垂了下眼,听到自己在心里说。
算了。
忍不了,就别忍了。
秦冬霖开口,声音低哑:“宋小十,过来。”
湫十脑袋里一片懵,捉摸着他的神情,以为他终于要坦白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几乎是屏住气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
她从未养过孩子,自己都还正是上蹿下跳,闹腾得收不下心的时候,这肚子里突然多一块肉,是个什么情形。
她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秦冬霖拉着一脸懵的湫十,坐到自己的腿上,动作有些粗暴,现出点不容抗拒的强硬意味来。
湫十也不觉得有什么,她侧首,看向他,眼神震撼到无以复加。
她的腰身只有巴掌长,很容易被掌控住,曲线窈窕,全身都是香而软的,秦冬霖揽着她,半晌,用初雪般清冷的唇瓣一点点蹭上她的后颈,滚热的气息里全是浓烈得根本无处掩藏的欲、色。
他轻而易举禁锢着她,眼睁睁看着她耳朵尖漫开一点点红,再看她诚实的一下下瑟缩的小动作,她躲一下,他的动作就更强硬一分,根本不容许她退半步。
这个时候,男人骨子里的掌控欲便显露无疑。
如此几次之后,宋湫十恼了,她啪的一下重重拍到他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背上,含糊着反抗:“秦冬霖,你别太……”
“过分”两个字还未出口,便有一只手掌隔着层薄薄的衣物,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这一下,直接将她的呼吸都逼停了。
“哪来的孩子。”秦冬霖笑音低沉,慢条斯理地道:“管你一个都跟管孩子似的,再要一个,我给自己找罪受?”
湫十那口气又落了下来。
秦冬霖拥着她,就势垂眸,视线在她堪堪欲折的白颈上流连,最后却只是轻轻捏了捏她小巧的耳珠,道:“不着急。”
“先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痛经要人命,宝贝们平时也要注意,注重饮食,少熬夜。
本章评论,前五十发红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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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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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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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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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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