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要做梦,你能不能梦点好的?”
偌大的密室中,秦冬霖的声音如落石一般,激起幽幽回音,即使低得如同絮语,也依旧透着一股清冷凉薄的意味。
湫十呐呐地抚了抚自己泛酸的鼻尖,一想到方才所看见的情形,又禁不住心头一梗。
“这个梦不一样。”她强调,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视线不敢跟他对视,“十几天前,就开始做这个梦了。”
看这情况,已经有过不少次同样经验的秦冬霖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今天别想干除了听她说梦之外的其他事了。Χiυmъ.cοΜ
秦冬霖将秋水剑收入剑鞘中,丢到湫十怀里,看她愣愣地抱着,傻里傻气的样子,又有种想摁眉心的冲动。
“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出来。”
湫十看了看他率先往密室门口走的挺拔背影,又看了眼怀里才使了没多久的秋水剑,后知后觉地问:“你不练剑了吗?”
再练下去,他怕自己走火入魔。
秦冬霖胸膛颤动一声,声音冷得像是要掉冰渣子:“下次没事,别过来找我。”
湫十早就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怪脾气,这话落在她耳里,一丁点威慑力也没有。
她抱着秋水剑,亦步亦趋跟着他身后出了密室。
外面天光大亮,小院里房屋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团团簇簇的绣球花攀上木篱笆,探头探脑的朝院外招摇,一方小小的水池里,荷叶露出了尖尖嫩嫩的小角,潺潺的水声听着像是一曲破碎支离的调子。
湫十坐在凉亭里等,秦冬霖很快换了身衣裳出来,他脸色很臭,声调也算不上温柔:“去哪。”
湫十原本是真想陪着他好好练剑的,但既然他人都已经出来,衣裳都换了,她便没有再说什么拒绝的话,转而认真想起主城里好的去处。
“去天阙街吧,我听人说那里新开了一家酒楼,里面厨子技艺精湛,主城许多世家的贵女都很喜欢那里的糕点。”
两人一前一后出院子的时候,阮芫朝他们看了一眼,将手心里的种子埋进土壤里,眼尾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
身边的女侍也跟抬头看了一眼,笑道:“两位小主子感情真好。”
“你倒是会说话。”阮芫摇头,道:“冬霖摆着那么张冷脸,不管是跟谁站在一块,看着都不像感情好的样子。”
女侍跟在她身边的时间长了,不比旁人那样拘谨,也敢跟着附和说几句:“少君性情如此,但对湫十姑娘的好,我们都瞧得出来呢。”
反正她是没见着有第二个人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能将要练剑的少君拖出去吃糕点的。
每回都是这样,少君脸虽然臭的不像样,但该陪着玩的、闹的,可一样没落下。
“有小十在他身边,两个人热热闹闹的,这样才好。”阮芫嘴角往上翘了翘:“我还记得,冬霖小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来寻我和他父亲,愣是嫌人家麻烦,要将和湫十的婚事退了。”
“你瞧,真能退的时候,一个字都不吭了。”
天阙酒楼,人潮涌动,不少穿着迥异的客人登楼落座。
湫十和秦冬霖定了个楼上的雅间,让小二上了这边厨子的拿手菜。
雅间里熏着香,并不浓重,袅袅如烟,素淡得很,很容易就被桌上摆放着的灵果的果香遮蔽。
窗边帘子半卷,外面车水马龙,来往人群热闹非凡,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好在他们墙边装了个小小的灵阵,将外面的吵闹跟里间隔开,细节处可以看出这家酒楼别出心裁的心思,确实不一般。
湫十手里拿着一柄细长的小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捞着碗里的白色灵果,捞起来,又放下,就是不吃,闹着玩一样。
“伍斐呢?这几天都没见着他人。”湫十长长的睫毛垂着,问得心不在焉。
“跟着他一起来主城的表弟出了点岔子,他陪着一起挨罚。”秦冬霖对着满桌各式各样的糕点和灵露,没有半分食欲。
湫十笑了一下,道:“还好我底下没有弟弟妹妹,不然也得陪着一起。”
“我也没弟弟妹妹。”秦冬霖嗤的笑了一声,“该挨的罚一次没少。”
不止他,还有宋昀诃,伍斐,他们三个都能组成一个固定的陪罚团了。
始作俑者就是坐在对面,庆幸自己没弟弟妹妹的那个。
湫十全当没听见,她在想别的事情。
那场梦,还要那段突如其来涌进她脑海中的记忆,她要不要跟秦冬霖说。
要是说,该怎么说。
诚然,她的异常,秦冬霖也看出来了。
安静了一刻钟之后,他端着盏热茶抿了一口,又放回桌上,“铛”的一声碰撞之后,他的话语接踵而至。
“我设置了结界。”
“想说什么,现在说。”
湫十罕见的有些紧张,她抬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理了理思绪,才挑了些重要的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说完,湫十抿了一口果露,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她微微提起的肩松了下去,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听着是不是很离奇,这些日子我可难受了,抓心挠肝的,觉得那不止是个梦。”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不论是梦,还是我早上看见的那些,都非常真实,那些事,就像我曾经经历过一样。”
秦冬霖没想到她要说的会是这样的事,等全部听下来,狭长的眉皱了下,他手中转动着小巧的酒杯,半晌,才开口:“所以——”
“你见我那日,问我有没有入魔,是因为在梦中听见别人唤我魔君?”
湫十点了点头,也不知他这是信了还是没信,自己总结着开了口:“不论是不是梦,总归算个警示,你以后多修些心法,破灭剑法和婆娑剑都是大凶之道,很容易磨人心志,我呢,我就尽量离那个程翌远些。”
“才说服自己平常心面对呢。”湫十将一个胖啾啾的冰汤圆舀起来,喃喃自语:“自从做了这样的梦,我看着程翌,总觉得古怪,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因此说他不是个好人又显得太过武断——毕竟他曾救过我。”
“还救了莫软软。”
秦冬霖显然对他救不救莫软软没半分兴趣。
“如果你没做那个梦。”秦冬霖眼中沉着破碎的晦暗情绪,他身子往前倾了些,腰身挨着桌沿边,长而分明的手指落在茶盏盖上,声音反而轻了下来:“或者说,和梦中一样,你父亲下了密杀令,被你知道了,你会如何?”
“连夜带着程翌走?”
湫十从这句问话中本能的嗅到了一丝危险。
她别过眼含糊其辞:“没发生的事怎么做假设?我想象不来那个场景,而且父亲也不是那样不顾我意愿的人。”
秦冬霖阖着眼,想了一下,而后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他道:“听着倒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诚然,宋湫十了解他,一如他了解宋湫十。
不说她是不是真喜欢程翌,有多喜欢程翌,单是家人合伙瞒着她,悄无声息对她带回来的人下杀手这件事,就足以令她爆炸。
她是个炮筒子脾气,闹起性子来不管不顾的,心中那口气不发泄出来,好长一段时间都得郁郁寡欢。
“但是。”湫十忍不住反驳他,“既然我只是要将程翌送出去,保证他生命无忧,在此之后,我为什么不回主城?”
她闷闷地将手中的勺子一松,“我根本想不明白这点。”
放着好好的公主日子不过,去跟着程翌艰难磨砺,躲避追兵,风餐露宿,无以为继,根本不像是她这个人能做出来的事。
“就算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惹了祸了,不敢回主城,不敢见我哥,那你呢,我为什么不联系你?”
秦冬霖没忍住,被气得笑了一声,他问:“你不敢见宋昀诃,就敢来见我?”
湫十认真想了想,理直气壮地点头:“我觉得我带着程翌跑的当天就会联系你,让你赶紧回来安置程翌,顺带收留我一段时日。”
“首先你肯定不会理我,然后我会找伍斐,间接联系上之后,你可能会晾我两到三日,最多三日,你必然会黑着一张脸,要不带上我哥,要不拉上伍斐去找我。”
秦冬霖升起来的不知名火气,被她这两句话呲的一下浇灭了个七七八八,剩下那一撮小火苗,摇着摇着也自然灭了。
他跟宋湫十讲什么道理。
宋湫十只有歪理,没有道理。
他高大的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凛然的危险随之消散,他抬眸,问:“看到自己最后的样子了?过得不好?”
湫十咬咬牙,点了下头。
何止不好,简直窝火到了极点。
一条出身叛族的黑龙,她将他救起,一路扶持,最后他另攀高枝,下令将她囚禁。这样的前情结尾,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
这样的事毕竟太玄乎,湫十这个亲身见识了梦境的人都尚且不信,更遑论秦冬霖这个光听她描述,被她从小到大各色各样梦境曾经坑怕了的。
他稍微留了下心,准备回去问问从洪荒时期活过来的婆娑剑灵。
“也行,就当长个教训。”秦冬霖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道:“吃一堑长一智。”
“以后乖一点。”
“别总想着跟人乱跑。”
程翌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特别是挨了骆瀛全力一击的后背,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全部碎成了齑粉,稍微动一动,呼吸里都是难以抑制的一阵凉气。
青枫时时在屋内守着,见他醒了,急忙上前,神情惊喜:“公子醒了?”
程翌脸色雪白,他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嗓子哑得不像话,问:“这是哪?”
“公子,我们在驿站里,跟天族人安排在一起。”青枫看了眼门外,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昏睡这几日,天族两位小仙王和长老们都来看过,小天女还吩咐,您一醒,就立刻让人去通知她。”
程翌大致想了一下,明白了现下是个怎样的状况。
他头疼得跟要炸开一样,缓了一会之后,摁着喉咙问:“主城那边呢?主城的人听了这件事,是什么反应?”
这一出戏,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怕湫十觉得太过巧合而心生疑窦。
“没什么变化,一切照旧。”青枫连忙安抚他,他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绒盒,脸上露出些喜色来:“这是湫十姑娘托小天女送来的两颗九转丹,公子您看看。”
九转丹是用九节参为主,数千种药材为辅凝练出来的丹丸,像盒子里这种品相的,放到拍卖会上,不知道得被哄抢出怎样的天价,是有市无价的珍品。
程翌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很快捉住了他话中的重点:“湫十让小天女送来的?”
青枫不明所以,定定地点头,小心地将手里的盒子放了回去,问:“公子,怎么了?是这丹丸有什么问题吗?”
程翌缓缓摇了摇头,凝着眉,兀自陷入沉思。
他和莫软软住在同一个驿站,她想送东西过来,几步路的事情,为什么非得拜托关系并不是很融洽的莫软软?
再一联想青枫说的话,也就是说,这一次他重伤昏迷,那位主城小公主根本都没来看过一眼。
这样冷漠的态度,跟她之前对待于她有救命之恩的自己,简直是天差地别。让人不得不深想些什么。
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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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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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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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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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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