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请帖上以方方正正的字写着:“西子湖畔,水月之宴,有寒潭香七坛,荷花蕊十五坛,盼君来饮。”当时她看见“水月之宴”这四个字,以为水指的是西湖水,月指的是天上月,现在看来,这“水月之宴”指的竟然是在这艘名为“水月楼”的画舫上面举办的宴会。
王语嫣心道:“那人若是妈的情人,要在水上举办宴会,何必在西湖举办宴会,太湖不也有很多很大很漂亮的画舫吗?那人若不是妈的情人,那么妈出门时那么兴奋,难道只是因为她要去参加这宴会吗?不知道这宴会有什么稀奇的。”
王语嫣坐在桌旁,静静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酒意上头,打了个盹,待醒过来时,已是饭冷酒残,食客稀少,除她以外,就只有一个年轻公子凭栏眺望,左手拿着酒杯,自斟自饮。王语嫣脸上一红,心道:“我怎么睡过去了!”她心里慌张,不小心碰掉桌上的酒碗,只听“哐当”一声,酒碗落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片。
店小二听到声音,连忙跑了过来,殷勤道:“姑娘放着别动,我来收拾就是。”
王语嫣道:“多谢你了。”站起身来,让了一让,又道:“我要住店,请你给我开一间房。”
那店小二笑着答应一声,又道:“姑娘,本店的规矩是这样的,今天的账,就得今天结,姑娘这一餐一共二两四钱银子,请姑娘先把这钱付上,然后小的立马带姑娘去客房休息。”
王语嫣睁着圆圆的眼睛,见他不是在说笑,方道:“钱?我没有啊。”
她自小在曼陀山庄长大,六岁以前,偶尔还能去参合庄玩一玩,六岁以后,参合庄人去楼空,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曼陀山庄半步。
很多年前,那时王夫人出生还不太久,李秋水便与丁春秋带着她搬到姑苏曼陀山庄住下,连她这些年来和无崖子四处收集来的武功绝学,以及金银珠宝、古董玉器,也都一并搬到了曼陀山庄。
后来李秋水离开姑苏,前往西泥,嫁与当时西泥国的皇帝,几年以后,丁春秋也离开姑苏,前往西域,在星宿海开宗立派。他二人虽然离开了姑苏,但是四处收集来的武功绝学也好,金银珠宝、古董玉器也罢,却全都留在了曼陀山庄。这些年来,虽然曼陀山庄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是王夫人的家产之厚,只怕没有几个富豪能比得过她。
王语嫣在庄中不需要用银钱买东西,兼之王夫人不让她管家,也不让她看账本,所以王语嫣虽然已经十八岁了,却头一回知道原来在外面吃饭需要付钱。
那店小二听了这话,顿时沉下了脸,说道:“姑娘的意思是,你要吃霸王餐了?”
王语嫣顿时涨红了脸,她虽然有些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店小二眼中的鄙夷和凶恶,她却看的清清楚楚。她说道:“不是的,我……”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她出门时戴的首饰都很好看,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几样首饰能值多少钱,但是说不定就能抵过饭钱。
她连忙撸起袖子,正想把手腕上戴着的一只水头很足的翡翠镯子递给店小二,但是目光一落在手腕上,登时就怔住了。
她确实戴着一只镯子,但是这只镯子却是一只石头镯子,颜色是很不起眼的灰色,石头也是随处可见的那种石头,连用这种石头做桌子都会觉得粗糙,何况是做一只镯子。
那店小二见到她皓白的手腕上戴着这样一只粗粗笨笨的镯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看姑娘这周身的气派,也不像是穷酸人家出身啊,怎么戴了一只这样的镯子?这镯子拿出去卖,只怕三文钱都卖不到,姑娘也不觉得掉价吗?”
王语嫣将这只镯子摘了下来,扔到桌上,急道:“这不是我的镯子,我本来戴着一只翡翠镯子,有人把我的镯子偷走了。”说到这里,不禁眼圈一红,泪珠在眼眶中转来转去。
那店小二见她眼中泪珠滚滚,长长的睫毛上也略有湿润,不由得看直了眼,忽听到有人在旁边咳嗽几声,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姑娘是说我们店里有贼了?这捉贼要捉赃,哪能空口无凭的说有贼?姑娘这一个多时辰一直坐在这里,我可没看见有人站到姑娘身边,偷走姑娘的东西,何况姑娘进来以后,也没给我们看过手腕,谁知道你说的翡翠镯子是真是假。”
王语嫣心中委屈,道:“我是规规矩矩的闺女,怎么能随便给人看自己的手腕。”说着抬手擦了擦眼泪,然后伸到耳边,摘下来一对耳环。
她出门的时候,长发只用一条银色丝带轻轻挽住,银色丝带当然不值钱,好在还戴了一对镶着蓝绿两色宝石的金耳环。这时将耳环摘下来,一入手她就觉得分量不对,定睛一看,只见这对镶着蓝绿两色宝石的金耳环,也变成了一对石头耳环,只不过这对石头耳环也雕刻成了葫芦形状,上面甚至涂了蓝绿黄三种涂料,乍一看,倒和她的那对耳环真有几分相似。
王语嫣想到偷走她耳环的贼偷不知道是男是女,这对石头耳环又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了,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恶心,她将石头耳环扔到桌上,说道:“这也不是我的。”说着看向店小二,说道:“你没看见我的镯子,总该看见我的耳环了吧。”
店小二道:“客官毕竟是位姑娘,正所谓男女有别,我也不敢多么细致地看你,不过我记得姑娘就是戴了一对这样的耳环。”
忽然脸上露出鄙夷神色,狞笑道:“我在这里干了三年,姑娘这样的客人,我可见得多了,点菜的时候好豪爽,好痛快,一到结账了,就开始支支吾吾,贼喊捉贼了。呐,衙门就隔着咱们这儿两条街远,姑娘既然说自己首饰被人偷了,不妨过去报官。只不过么,要是姑娘再不给我们钱,铁了心要吃这顿霸王餐,那我们也不客气了。以姑娘的容貌,我们送你去春风阁里,估计一晚上就把饭钱赚回来了!”
王语嫣低下了头,几滴眼泪顺着她身上的衣服,一滴滴落在地上,她虽然不知道春风阁是什么地方,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她这一生中,还从没有这样的难堪过,她心中恐惧非常,真恨不得自己从没生下来,泣声道:“我身上值钱的首饰都被人偷走了,没法给你们钱了,要不然”
正想要他们去曼陀山庄取钱,忽听得一人道:“兄台为了几两银子,就这样咄咄逼人,不怕堕了松鹤楼百年的名声么。这二两四钱银子,就由在下给好了。”
王语嫣满心感激,扭过头去,就见说话的是先前那个凭栏眺望,自斟自饮的年轻公子,他坐在椅上,面带微笑,向王语嫣点一点头,夜风吹起他身上的浅绿衫子,他看上去就仿佛一条在楼外飘来荡去的细柳。
那刚刚满脸凶恶的店小二,一听到他这话,立马换了张脸,笑面迎人道:“是,是。”又对王语嫣道:“姑娘请了。”便低头走到桌旁,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冷饭。
王语嫣真想立刻离开这个令她难堪的地方,但是想到那绿衫公子帮她这样一个大忙,不向他道谢,实在说不过去,还是涨红了脸,走到绿衫公子面前,低声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那绿衫公子微微一笑,道:“不过几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他倒了杯酒,举起酒杯,送到嘴边,正要喝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放下酒杯,说道:“刚刚姑娘请那位仁兄开一间客房,想来姑娘也不是本地人,没有地方可以过夜了。”
王语嫣心里又彷徨,又无助,点了点头,差点又落下泪来。
那绿衫公子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王语嫣,微微笑道:“姑娘若不嫌弃,就收下这点钱来应急吧。”
王语嫣却没有接,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收。”
那绿衫公子笑道:“姑娘可是嫌这钱少,才不肯收的?”
王语嫣道:“自然不是,只是你我素不相识,我怎好收你的东西。”
那绿衫公子笑道:“在下刚刚已经给姑娘垫了饭费,为什么刚刚姑娘肯收下在下的钱,现在就不肯收下了?”
这话倒把王语嫣问住了,论理她应该说,那我就不要你帮我垫钱了,但是想到刚刚那店小二对她的为难,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正迟疑间,就听那绿衫公子笑道:“要不这样,这钱权当我借给姑娘的,日后姑娘手头宽裕了,再将这些钱还给我,怎么样?”
王语嫣听了这话,心中大喜,笑道:“这样倒好,等我有钱了,一定会还给你的。”说着接过银票,叠好放进袖中,又问道:“还没请教公子名讳。”
那绿衫公子微笑道:“在下移花宫花无缺。”
王语嫣听到这话,忍不住“啊”了一声,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花无缺。
“花无缺”见她满脸诧异,不由奇道:“怎么,姑娘认识在下吗?”
王语嫣心道:“他好心帮我,也不求回报,多半不像传闻里那么坏。”但是终究心有芥蒂,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不认识你,只是觉得你这名字起的挺有趣的。”
“花无缺”笑道:“在下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还头一回听人说在下这名字有趣,姑娘不妨详细说说。”
王语嫣“嗯”了一声,微笑道:“你叫无缺,但这世上哪有人能当真没有缺憾呢。”
“花无缺”抚掌笑道:“姑娘看得好生透彻,是啊,这世上谁能没有缺憾,当年家师给在下起这个名字,大概就是想要在下能做一个没有缺憾的完美的人,但是在下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人生早已经是有缺憾的了,哪能担得起无缺这个名字。”他见王语嫣对这话没什么兴趣,便又问道:“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我看姑娘这般爱笑,想来姑娘的名字一定和笑有关了。”
王语嫣惊讶道:“你猜的好准。”便用右手在左手手背上写下了“王语嫣”三字,然后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也有些疲劳了,花公子,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我先走了。”便离开了松鹤楼。
她信步而行,找到一家客栈,进去一问,竟然客房已经满了,只好又换了一家,没想到仍是客满,这样换了五六家,竟然都没有客房。
这时已是深夜,街上行人极少,王语嫣走在街上,见明月在天,花影铺地,人影孤单,心中也生出了恐惧和退缩之意,心道:“不然我还是回家吧。”走着走着,竟然又回到了松鹤楼。她仰起头来,凝望着松鹤楼的招牌,踌躇许久,还是走了进去。
她走进大堂,就见“花无缺”站在柜台前面,和客栈掌柜的低声说话,听到声音,二人扭头看来,“花无缺”向王语嫣点一点头,笑道:“王姑娘。”
王语嫣也道:“花公子,你还没歇下呢。”
“花无缺”笑道:“刚刚喝完酒,身上有点乏了,便来开间客房休息。”见王语嫣神色落寞,便问道:“王姑娘也是来住店的?”
王语嫣点一点头。
那掌柜的见王语嫣点头,满脸遗憾道:“真是不好意思,小店已经客满了,花公子这间房,是小店最后一间房了。”
王语嫣怔了一怔,“嗯”了一声,便要往外走去,忽听得身后有人叫她。王语嫣回过身来,就见“花无缺”道:“王姑娘请留步,这间客房就让给姑娘吧。”
若是没有先前的连连碰壁,王语嫣倒不会轻易就被这句话收买了,这时她只觉得这句话如同一杯热酒一般,缓缓流入她冰冷的心里,她凝视着“花无缺”,心中好生感动,颤声道:“那……那怎么好……”
“花无缺”笑道:“时候这么晚了,姑娘还一个人流浪街头,多么危险,在下岂能置之不理?”
王语嫣低声道:“但是……其余几家客栈也都客满了,花公子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怎好让花公子没有地方住。”
“花无缺”似乎并不意外其他客栈都客满了,想想也是,毕竟王语嫣在外面转了一圈,才回到了松鹤楼,显然她是在外面没有找到地方住,才回到这个让她难堪的地方。
“花无缺”微笑道:“没关系,在下风餐露宿惯了,偶尔一夜不睡,在下也撑得住的。”
王语嫣见他眉宇间颇有疲倦之意,又想起刚刚那青衫公子说的话,想来“花无缺”之所以会来无锡,是为了调查马大元被杀一案,他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却还是愿意把客房让给萍水相逢的自己。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去,流下了几滴眼泪,道:“花公子,我……”
那掌柜的笑道:“其实花公子这间客房很大,房中还有两张床,两位既然都不舍得让对方没有地方住,不如一起住进去。”
王语嫣脸上一红,急道:“我……我怎好……”
“花无缺”截住她的话,正色道:“掌柜的说笑了,这事若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有损王姑娘的清誉?”
王语嫣听他这么说,反倒不好开口了。那掌柜的笑眯眯道:“花公子多虑了,现在时候已经这么晚了,大堂里除了咱们三人,再没有别人,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何况我又不是认识二位,就算想对人说这件事,那也无从说起啊,两位若是怕人发现,大不了明天一早,早早离开本店就是。这样你们都能好好休息一晚,不比其他的办法都强么。”
“花无缺”没有说话,却用眼角去瞟王语嫣,王语嫣见他脸上颇为犹豫,知道他其实是赞同老板这个提议的,只是不好明说。王语嫣有心想要拒绝,想要离开,但转念一想,又觉外面黑沉沉的,一个人也没有,实在太过可怕,迟疑许久,方点了点头。
“花无缺”松了口气,笑道:“掌柜的,请你带路吧。”
那掌柜的笑道:“好,好。”便将算盘放在柜台上,领着王语嫣二人走上二楼。
这间客房果然不小,两张床,一张桌子,桌旁摆着两把椅子,还有一个衣柜,衣柜旁边立着梳妆台,衣柜对面设了一道屏风,屏风后面摆着浴桶,除此以外,还有一扇窗户,打开窗户,隐约能看见烟波浩渺的太湖。
王语嫣走进客房,便闻到了淡淡的茉莉香气,一想到自己要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她心中不由又惶恐,又害羞,她坐在床上,摊开被子,差点又要哭出来,忽听得“吱呀”一声门推开的声音,却是“花无缺”走出屋去。
王语嫣松了口气,真希望他就此不要回来了,她站起身来,打水洗干净脸,坐回床上,正想睡觉,就听得“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却是“花无缺”又走了回来。
王语嫣的心都提了起来,就见“花无缺”身后还跟着一个店小二,那店小二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有一个茶壶,壶嘴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除了茶壶,还有几坛酒,这几只酒坛都不大,约有两个拳头大小,看起来很是可爱。
待那店小二离开后,“花无缺”坐到桌旁,微笑道:“王姑娘,要不要喝点热水?”wWW.ΧìǔΜЬ.CǒΜ
王语嫣一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点口渴,微笑道:“多谢了。”便走到桌旁,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见“花无缺”又斟了杯酒,不由好奇道:“你不是刚刚喝完酒吗?怎么又喝起来了?”
“花无缺”吐了吐舌头,看起来很有几分孩子气,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喝酒,只是……”
他这般吞吞吐吐,王语嫣果然好奇起来,问道:“只是什么?”
“花无缺”苦笑道:“只是在下太过紧张,只好喝点酒来舒缓下心情。”
王语嫣听了这话,大起知己之感,心道:“原来他也和我一样紧张。”她本想躺到床上睡觉,但是这张桌子离她的床实在很近,“花无缺”就坐在桌旁,要是她躺到床上,那什么都要让他看见了。
王语嫣迟疑片刻,又道:“喝酒真的能舒缓心情吗?”
“花无缺”笑道:“当然能,姑娘要不要试一试?”他虽然这样说着,手却已经拿起酒坛,斟满了酒,将酒杯递给王语嫣。
他的笑容看起来又诚恳,又真挚,王语嫣吃的是他买下的饭菜,住的是他租下的房间,她哪还能对他生出提防的心思来。
王语嫣伸出手去,接过酒杯,“花无缺”举起酒杯,笑道:“祝姑娘能够达成心愿。”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王语嫣怔了一怔,嫣然道:“莫非你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
“花无缺”摇一摇头,微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姑娘的心愿是什么,只不过看姑娘似乎是刚刚从家里离开,并且离开的很是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有带在身上,便猜到姑娘应该是为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才离开了家,无论这个人是谁,这件事是什么,在下都衷心希望姑娘都能够达成心愿。”
王语嫣只觉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双颊生晕,欢喜道:“花公子,多谢你了,你这人真好。”便喝了一口酒。
她原本以为这杯酒也像她下午喝的那坛酒一样,又苦又辣,喝到肚中,活像在胃里塞了块火炭,哪想到这杯酒甜甜的,软绵绵的,既有些水果的香味,又有些美酒的醇香,她只觉十分好喝,忍不住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么和我下午喝的不一样?”
“花无缺”帮她斟满酒杯,笑道:“姑娘下午喝的是什么酒?”
王语嫣想了想,道:“应该是高粱酒。”
“花无缺”满面惊奇,抚掌笑道:“是在下眼拙了,竟看不出来姑娘原来是酒中豪杰,那高粱酒是好烈的酒,男人都没几个能喝的惯的,没想到姑娘竟然喜欢喝它。”
王语嫣脸上一红,道:“花公子别拿我开玩笑,今天下午我头一回喝酒,也不知道该点什么酒,看见别人点高粱酒,就跟着点了。原来……原来那是烈酒啊。”
“花无缺”笑道:“是,是,在下怎么敢开姑娘的玩笑。”又道:“这是猴儿酿,用最甜最鲜的水果酿成的酒,喝再多也不会上头,是很多妇女少女的最爱,连儿童也常常喝上几杯,姑娘若是喜欢,便多喝几杯。”
王语嫣听他说这猴儿酿不会上头,便放下心来,他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一面喝酒,一面说话。“花无缺”口才极好,他说了一堆新奇的事,都是王语嫣从前听也没听说过的,她只盼着他能多说几件,不知不觉间,王语嫣竟然已经喝了三十多杯。
王语嫣只觉头晕目眩,喃喃道:“这酒不是不上头吗?”说着便倒在了桌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说也奇怪,虽然她舌头发麻,身体也不听使唤,但是她的意识却非常清醒,她正担心一会儿会不会掉到地上,就听到“花无缺”轻轻唤她:“王姑娘……王姑娘……”
王语嫣有心想要答应,但是她连眼睛也没法多眨一下,何况是发出声音了。
王语嫣只觉桌上很凉,脖子也很痛,心道:“但愿花公子能够忘了男女大防,见我醉倒了,便扶我回床上休息。”忽然听到脚步声,却是“花无缺”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身后。
王语嫣心道:“花公子果然是个体贴的好人。”便感到身上一轻,却是被“花无缺”打横抱起。
王语嫣羞涩难当,心道:“想来他是看我醉的太过厉害,动也不能再动一下,才这样做的。”
然后她就被“花无缺”扔到了床上。
她正面朝上,正好看见了“花无缺”的脸。
只见他目光清明,没有半分醉意。又见他低头看着自己,脸上仍然在笑,但是他的笑却不是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了。
王语嫣没法形容他脸上的笑容,她只知道,她心里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但是她却一动也不能动。
她眼睁睁地看着“花无缺”坐到身边,然后解开了她的衣带。
“花无缺”的手刚一落下,王语嫣就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她心中一片绝望,暗道:“求求了,求求了,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但是四下一片安静,连蝉鸣都听不见,只有一片乌云自远处缓缓飘来,将明月遮住。
“花无缺”吹灭了灯。
王语嫣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忽然,她感到一个人扑到了她的身上,温热的呼吸也尽数扑在她的脸上,她心中恐惧,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竟然晕了过去。
过了半晌,王语嫣悠悠醒转,就见眼前十分的明亮,她眼珠一转,看向窗外,窗外仍是漆黑一片,显然这光亮不是天光,而是烛光。
王语嫣面如死灰,暗道:“我……我已经被他夺走了清白么。”
然后她就听到房中的说话声。
“阁下这采花的手段实在高明,那些赫赫有名的采花淫贼,诸如田伯光、云中鹤、雄娘子之流,若是知道阁下今日的所作所为,只怕都要羞愤地投湖自杀了。”
王语嫣只觉这道声音格外耳熟,随即便想起来,这声音正是今天她在松鹤楼上遇见的那个青衫公子的声音。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花无缺”哈哈笑道:“贾兄说笑话的本事,才当真是高明无比呢,”
就听那位贾公子微微一笑,道:“哦?”
“花无缺”笑道:“这位姑娘本就和小弟情投意合,小弟没有半点强迫她的地方,贾兄怎能将小弟和田伯光之流强迫妇女的淫贼相提并论?贾兄若是不信,不妨去问问客栈的掌柜,这位姑娘是否是自愿和小弟住进一间房的。”
王语嫣心里着急,生怕这贾公子相信了他的话,大叫道:“我虽然是自愿住进这间客房的,但是我没想过他会对我做这件事,你可不要相信了他!呜呜……不要相信了他!”可惜她现在发不出声音来,所有的话都只能闷在心里。
就听“当”的一声,似乎是酒杯之类的小东西砸在了人脸上的声音,“花无缺”呜咽一声,声音中饱含痛苦,然后那贾公子嗤笑一声,道:“我原以为阁下是个聪明人,没想到阁下还和小时候一般愚蠢,我既然这时候闯进来拦下了你,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我早就盯上了你,你那些小动作,比如收买了松鹤楼的伙计,比如将这附近所有客栈的客房都订满,我通通都看在了眼里,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你还想骗过我?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
王语嫣心头大震,暗道:“原来我找不到一间空着的客房,只能和他同住一间房,也是他在暗中捣的鬼。”
“花无缺”居然又笑了,说道:“我承认,我确实使了一点手段,但是我既没有强迫嫣妹和我同住一间房,又没有强迫嫣妹和我喝酒,这些事都是她心甘情愿的,贾兄为何把我比作采花贼?”
王语嫣心道:“他……他说的不错,这些事都是我自愿做的,没有受他半点胁迫,无论是什么人,哪怕是我妈,知道我做了这些事情以后,也一定会以为我是自愿的。可是那时我以为他是个好人,是个正人君子,我以为这酒喝不醉,我……我……唉,没有人会相信我的,都怨我轻信了他,我……我还是死了算了。”若是她舌头能动,只怕立时便要咬断舌头,只求一死了。
那贾公子听了“花无缺”的话,却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着实大出“花无缺”和王语嫣的意料,“花无缺”面上不动声色,含笑看着这贾公子,心中却慌乱起来,王语嫣只觉得她从未听过这般动听的笑声,暗暗希望起这贾公子之所以大笑,是因为他觉得“花无缺”说的话实在滑稽可笑。
只听那贾公子笑道:“她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和你住在一间房里,可不代表她答应和你睡觉,她和你喝了几杯,也不代表她答应和你睡觉。若是今天阁下算计的是别人,我还有可能被你蒙骗过去,可惜阁下倒霉,竟挑中了她,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花无缺”支吾道:“嗯……嗯……怎么,贾兄和她很熟吗?”
王语嫣心中茫然,暗道:“我虽然没看见他的脸,不知道他长的是什么模样,可是他的声音很陌生啊,我应该从没见过他。”
那贾公子微微一笑,道:“当然了,她是我老婆的表妹,你说我和她熟不熟?”
王语嫣吃了一惊,心道:“我……我什么时候有姐姐了?不对,他老婆好像是一个男人……”
“花无缺”沉默片刻,忽然又笑了,道:“原来她是王公子的表妹,也就是你的表妹了,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那贾公子微微一怔,笑道:“莫非阁下也是我的亲戚?”
“花无缺”笑道:“我那两个师父之所以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都是拜你的岳母所赐,这件事想来你早就知道了。”
那贾公子不置可否道:“然后呢?”
“花无缺”道:“难道你不奇怪你的岳母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手,也没有动过移花宫的一草一木吗?”
那贾公子没有说话,王语嫣虽然不知道这贾公子的岳母是谁,但她听到“花无缺”这么说,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只因为我早就是你的岳父了。”
那贾公子仍然没有说话,甚至呼吸也没有变乱,王语嫣却大吃一惊。
“花无缺”继续道:“我不仅是你的岳父,还是你的弟弟的父亲。”
那贾公子道:“是么?那孩子现在在哪?”
“花无缺”道:“在你的好岳母身边。”他忽然一笑,继续道:“这个孩子只是一个意外,我本来以为她会打掉这个孩子,没想到她居然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那真是一个可爱的好孩子,你还没有见过他吧。”
那贾公子忽然大笑起来。
王语嫣本来已经被“花无缺”说的故事惊到了,听到贾公子大笑起来,不免又吃一惊。
“花无缺”笑道:“怎么?你不相信?”
那贾公子笑吟吟道:“我在想,如果我把你今天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岳母,她的脸色一定非常好看。”
“花无缺”笑道:“是么。”
那贾公子笑道:“三个月前,我刚刚和岳母见过面,你知道吗?”
“花无缺”道:“你没有在她身边见到孩子?”
那贾公子笑道:“当然没有。”
王语嫣听了这话,心道:“看来他这话是骗人的了。”
忽听得一声大哭,声音凄苦悲凉,似乎透着无尽的伤心,令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王语嫣心中一惊,就听到“花无缺”大哭道:“怪不得……怪不得她把孩子带走了,连看也不让我看一眼,原来……原来她带走那孩子以后,就把他杀了……”
王语嫣见他哭得声音都已嘶哑,心里忽然觉得他很是可怜,几乎也要落下泪来,心道:“倘若我的孩子被他的父亲杀死了,那我也不要活了。”
忽听得噗嗤一笑,“花无缺”和王语嫣皆是一惊,“花无缺”停下大哭,怔怔道:“你……你笑什么?”声音中忽然满是怒气:“你……你知道我的儿子死了,你居然这么高兴吗?”王语嫣虽然感激贾公子救了她,却也觉得这贾公子未免太冷酷无情了一些。
就听得那贾公子笑道:“我当然高兴啦,却不是高兴你的儿子死了,而是高兴我终于能够确定你刚刚是在撒谎了。”
“花无缺”脸色大变,道:“你……你凭什么说我在撒谎?”
那贾公子微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邀月和怜星的事,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吗?你对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恩师都能下得去手,我怎么会相信你对你和一个你不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有很深的感情呢?如果你没有哭得这般夸张,兴许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花无缺”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她?”
那贾公子哈哈一笑,伸手一指王语嫣,说道:“你知道么,其实我刚刚骗了你,我从没有见过她,但是我一看见她,就猜到她和我老婆有某种很密切的关系,因为她和我老婆起码有五六分像,而她和我岳母,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你真的爱我岳母,怎么会对和她长得如此相像,说不定就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的王姑娘下手?”
“花无缺”一时词穷,道:“我……我……”
王语嫣心道:“我刚刚竟然同情他,我……我真是个傻瓜!”她刚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就觉脸上一凉,似有夜风轻轻拂在脸上,可是窗户明明是关着的,哪来的夜风?
她努力向窗户看了一眼,就见窗户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打开了,屋里忽然陷入一片寂静,不知道为什么,“花无缺”也好,那贾公子也罢,竟然再没有人开口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经大亮,她眼睛一痒,似乎有一只小虫子落在了眼睛上,她抬手一抹眼睛,将虫子拍飞,随即反应过来,她居然能够动弹了。
王语嫣心中大喜,坐起身来,发现身上衣服,除了一件外衫遭人解开以外,再没有被人动过。她知道“花无缺”没有得手,不由松了口气,又向一旁看去,就见屋中除了她,只有那个贾公子躺倒在地,双目紧闭,生死不知,“花无缺”却不在这屋中。
王语嫣只觉那贾公子俊美非凡,世所罕见,他躺在地上,这普普通通的地面,也因为他变成了仙境。她一望之下,不由呆了一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不由叹了口气,然后羞红了脸,暗道:“我在做什么?”
她走到贾公子面前,轻轻推他,道:“贾公子,你快醒醒!”见贾公子没有反应,便伸手搭脉,发现他是被人点了睡穴,便在他周身几个穴道上各点一下。
王语嫣的手碰到贾公子的穴道,贾公子体内的内力便自然而然生出防御之力,一弹之下,将她的手指震得生痛。她点完最后一个穴道,手刚离开,就见贾公子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了她,迷茫道:“怜花?”然后神色渐渐清明,微笑道:“原来是王姑娘。”
王语嫣只觉他的笑容仿佛一缕春风,在她的心上吹起了涟漪。她双颊晕红,微笑道:“贾公子,多谢你了。”
贾公子欣赏一会儿她的羞涩神态,微笑道:“王姑娘不用客气,说来惭愧,若非你和我的夫人长得很像,昨天我也未必会留意你,那可真叫咱们的花宫主得逞了。”说着揉了揉胸口,似乎有些疼痛,又道:“王姑娘知道是谁带走的花宫主吗?”
王语嫣摇了摇头,道:“他动作好快,我都没发现他进来了,后来我感到夜风吹在脸上,才发现窗户竟然开了。”她只顾着回答贾公子,竟忘了那时候她一副醉态,这贾公子怎么会知道她那时候其实是清醒的。
贾公子感叹道:“我也什么都没看清,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那人的武功当真可怕。”
王语嫣等了半晌,见贾公子一直在检查窗台,忍不住道:“贾公子,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
贾公子回过身来,微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在下心里太乱,竟然忘了这事,在下姓贾名珂,夫人和王姑娘同姓,也姓王,叫王怜花,他今天就会过来找我,不知道王姑娘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见?”
王语嫣顿了一顿,道:“他是个男人?”
贾珂颔首笑道:“这点我可以作证,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话音刚落,二人就听见一阵清亮柔和的洞箫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这箫声似浅笑,似低诉,情致飘忽,旖旎万端,直令人心神摇曳,百脉喷张,恨不得跟着这箫声一起手舞足蹈。
王语嫣面颊通红,露出微笑,便要起舞,就见贾珂将食指和拇指放在嘴边,吹出了一声口哨,声音倒不算大,却将这箫声中的缠绵婉转,勾魂摄魄之意,驱散的一干二净。
王语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粉色身影遮在了贾珂面前,阳光下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很想写花花,为此今天写了这么多字,没想到最后还是只写了他的背影。
然后珂珂其实是在诈骗,他完全不确定江玉郎的话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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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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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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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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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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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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