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年来,他家永远高朋满座,只要来人是他的朋友,无论他们此刻有多落魄,多穷困,或者身后有多少人在追杀他们,他家的大门永远向他们敞开。
但是他却没等来他最想等到的那个人。
甚至他已经见过那个人未来会喜欢的女人,见过两次,他喜欢的女人年纪还不大,但已经生得很明艳,很美丽,性格也风风火火、张扬霸道的让人只想避开,但是这九年来,他却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一面。
灯笼在风中摇荡,贾珂抬手扶住灯笼,将其吹灭。
然后他慢慢的走下石阶,看门的下人在他身后送他,等他走远,才带上了门。
清晨的长安,大部分人还在沉睡。
贾珂很喜欢这时候的长安。这时候的街道,格外的安静。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甚至能听见风吹起自己的头发的声音。这种还带着夜里凉凉的水气的微风,拂在脸上,让他感觉自己此刻头脑也变得十分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他甚至有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才是这里的王。
他在街上走着,步伐很随意,但如果这时候有人在旁边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步伐中似乎蕴藏着一种很奇妙的韵律,而他的脚步声也极轻,极轻,哪怕这街上安静的连一根头发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却半点也听不见。
在他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从挂着灯笼的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他走到贾珂身后,道:“爵爷请留步。”
贾珂在他迎出来说话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却并没在意,他等来人开口叫住他,才停下脚步,去看这人。
只见这人六十来岁,满脸麻皮,相貌生得极丑,但看其走路的姿态颇为轻盈,每一步的步距都分毫不差,可见是个武功还不错的人。
那人恭敬道:“小的叫殷无禄,敝家主人姓殷,从前与爵爷还有过一点微末的交情,主人已备下酒席,想与爵爷一见,不知爵爷可否赏脸移步?”
贾珂听他名字,立马想起这名字是天鹰教的人,微微笑道:“殷野王殷兄近来可好?”
人的名,树的影,随着诛杀石观音和破获西泥国案子这两件事在民间传开,贾珂那年幼早熟,多智近妖的名声也在多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上树立了起来,何况这几年他也做过好几件很值得得意的事情,因此殷无禄听到他一下就猜出自己的来历,并没有惊讶,哪怕殷野王已经在四年前就辞官回家,之后再没和贾珂打过交道。
殷无禄恭恭敬敬道:“老爷很好,只是盼着能和爵爷您一见。”
贾珂微微一笑,道:“无论是早一些时候还是晚一些时候都可以见,但是现在却不能见。”
殷无禄道:“为何?”
贾珂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来找我,我听说天鹰教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脱离了明教,既然如此,天鹰教何必还非要和明教这艘注定要沉的船扯上关系?”
他说完这话,就不再管殷无禄,又继续往前走,太阳照在街上,街上已经有人了。
摆出摊来卖早点的人,去早市上买菜的人,匆匆穿着官服去参加朝会的人,贾珂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年轻人。
他站在一家酒楼前面,十四五岁年纪,生的眉清目秀,白里透红,身形也很高挑纤细,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穿着男装的小姑娘一般。
他看见贾珂,于是大大的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然后对他招了招手。
他的手也又修长,又柔软,十分的漂亮,看起来像是一双拿绣花针似乎都嫌重的手,但其实死在这双手上的人已经不计其数。
贾珂走到他面前,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是很想和你走在一起。”
唐玉听到他这话,并没有生气,微笑道:“哦?为什么?”
贾珂看着他比上次见面时更显女性化的脸庞,道:“我上次和你走在一起,很多人都以为我交了一个女朋友,现在我和你走在一起,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我真的有女朋友了。”
唐玉笑道:“其实我并不介意被别人误认成你的女朋友。”
贾珂微笑着道:“呵呵,可是我在意,没有人会想要一个只占名头却不能动的女朋友。”
唐玉神色不动,也微微笑道:“其实我也不介意你动我,不止是我自己,只怕我家里人如果认为你对我感兴趣,一定不等你开口,就会高高兴兴的把我送到你床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晦暗。
但是这晦暗不过一闪而过,他的眼睛很快又变得温柔而妩媚起来。
贾珂笑道:“很好,现在我真想亲亲你。”
唐玉道:“那你为什么不来亲?”
贾珂道:“因为我怕。”
唐玉道:“怕什么?”
贾珂道:“怕人伤心。”
唐玉道:“怕谁伤心?”
贾珂目光微动,然后笑起来,道:“怕我伤心。”
唐玉更加好奇了,道:“你为什么会伤心?”
贾珂笑眯眯道:“因为当你们唐家的女婿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谁敢完全信任你们家,最后一定不仅伤心,更会伤身。你唐家的女婿,现在还有几个活着的?”
唐玉微笑道:“可惜江湖上想当唐家女婿的女婿的人却从来都数不胜数。”
贾珂道:“江湖上的傻瓜也从来都数不胜数,好在里面并没有我。”
唐玉道:“那和唐家合作的你是什么傻瓜?”
贾珂道:“其实我也不大想和唐家合作,我更想和你合作。”
唐玉道:“哦?”
他看起来神色自若,但是眼睛却不知不觉的亮了。
他的父亲唐大先生是唐家现任的家主,唐大先生有好几个老婆,分别生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这三个儿子有三个不同的母亲。
大儿子叫唐傲,唐家的人管他叫“大少爷”。还有个大儿子叫唐缺,据说是和唐傲同一时间出生的,唐家的人却管他叫“大倌”。“大倌”和“大少爷”相比,听起来轻佻与调侃多了很多,尊敬却少了很多。唐玉则是三少爷,比大少爷和大倌都要小了好几岁,这使得他在竞争家主这件事上有了很大的劣势。
贾珂道:“唐傲实在太有原则,他简直不像你们唐家人。”
唐玉道:“我们唐家人?”
贾珂道:“能狠心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练阴劲的唐家人。”
阴劲是内力中最难练的一种,也是最可怕的一种。
不仅威力很可怕,副作用也很可怕,男人如果练这么功夫,就会把自己练得不阴不阳,不男不女,再也不能做正常男人可以做的事情,一辈子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唐玉的容貌原本是男人的清秀,现在却越来越像个女人,也是拜他练的阴劲所赐。
唐玉道:“但是你从前说过,我父亲让我和唐缺从小就练阴劲,只有唐傲一个人没有练阴劲,就是因为他在我们小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把家主的位置传给唐傲,而让我和唐缺日后只能做辅助唐傲的人。因为唐家的家主是需要孩子的。”
贾珂道:“无论是什么人,知道你们兄弟三人分别练的是什么武功后,一定都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
唐玉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找我,而不是唐傲?”
贾珂道:“因为他已经被你们父亲内定为了接班人,这样我在这件事上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你知道,我做事一向都喜欢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唐玉道:“那唐缺呢?”
贾珂沉吟着,道:“他实在太聪明了,也太阴险了。”
唐玉斜眼看他,道:“哦,你找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最笨?”
贾珂微笑道:“你当然不笨,但是我和唐缺打交道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是每一次看见他都让我心底发寒。”
唐玉沉默片刻,道:“你说得不错,我每次看见他,也都这么觉得。”
他虽然很骄傲,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点。也许是因为在他小的时候,他是跟着唐缺一起生活的,他的很多手段,都是唐缺教他的,他相信唐缺对他的了解一定比他对唐缺的了解要多出很多来。
贾珂道:“何况你这几年都在京城,我和你打交道很多,对你已经很了解,但是对于他却不是,我何必舍近求远,再花时间去了解一个几乎陌生的人。”
唐玉笑了笑:“好像是这样。”
贾珂道:“所以这次朝廷要围剿明教的行动,你一定要参加。”
他强调说:“不是唐门,而是你。”
唐玉道:“已经确定了?”
贾珂道:“其实皇上很早以前就对江湖人很忌惮了,当然,如果我是他老人家,我一定也会心生忌惮,毕竟这些年来,江湖人仗着武功,无视法纪,为非作歹的事情屡见不鲜,朝廷管都管不来。这次寿昌公主的死,正好给了他一个对江湖人开刀的机会。
据我所知,皇上是想要归顺一批人,然后用这些归顺于他的江湖人,去对付那些不肯归顺的江湖人。因此前些日子就已经派人去请少林、武当、丐帮等五十多个门派的掌门来京城一见,不日他们就应该赶到京城了。恐怕再过些时日,大家都要远赴昆仑山光明顶,围剿虐杀公主的杀人凶手谢逊所在的明教了。”
唐玉道:“原来如此,我单单知道先前皇上叫了不少人来京城,但是没和他们说是为了围剿明教才叫他们来的京城,只说朝廷想要举办一场武林大会,请他们过来商量具体事宜。”
贾珂道:“明教教众甚多,多年前前任教主阳顶天离奇失踪后,明教群龙无首,四分五裂,有不少教众虽然离开西域,来到中原,自行营生,但他们仍然心系明教,如果走露风声,让明教早早做好准备,不就是给自己添麻烦么。”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继续道:“我收到的内幕消息是,这次之后,如无意外,朝廷会按照每人的贡献,论功行赏,建立一个全是江湖人的部门,用江湖人来管理江湖。同样是需要杀人,替皇上杀人,可比你待在唐家,做唐家专门杀人的刀子好多了,毕竟无论哪个家族,都不可能让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来当自己家的家主的。”
唐玉静静看着他,许久,脸上又露出温柔而动人的微笑来,笑容中还带着三分羞涩:“我家里人每次看见我杀人,都会很高兴。”
贾珂微笑的看着他。
唐玉又叹了口气,道:“曾经我也很高兴,但是现在,我承认,我已经被你说服了,我想我家的人,一定会很后悔把我留在京城那么多年的。”
贾珂笑眯眯的道:“我喜欢看别人后悔的样子。”
唐玉看着他脸上那调皮的笑容,忽然真的想要亲亲他,这种冲动让他有点茫然,他微笑道:“那你呢?”
贾珂道:“我?”
唐玉道:“去围剿明教的时候,我可不可以跟着你?”
贾珂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也能去,我何必现在就来找你。”
唐玉微微惊讶道:“你不去?”
贾珂道:“你别忘了,这次的事,牵扯进来的不止有明教,还有大理。这些日子以来,镇南王一直被软禁在别馆里。本来咱们虽然死了个公主,但是终于找到了对大理国开战的机会,朝中有些大臣还挺高兴的。但是大理国的使臣来了好多趟,答应了皇上不少极为丰厚的条件。
比如给多少钱啊,承诺一定会严惩镇南王啊,会派段家会一阳指的子弟配合一起围剿明教啊,甚至还同意了咱们卫国派军队驻守大理国的几处要塞,皇上才终于答应和解,不仅不打仗了,还要把镇南王送回大理去,交由他们按照当地的法律处罚他,派去护送他回大理的人正是区区在下。”
唐玉安慰道:“其实这也是趟肥差。”
贾珂道:“不仅是肥差,还是一趟很危险的差事。”
唐玉道:“哦?”
贾珂笑道:“你猜明教的人发现朝廷攻打光明顶一事不可阻挡后,他们会做什么?”
数日后诸事齐备,贾珂便率领御前侍卫和骁骑营,辞别皇帝,押送段正淳前赴大理。
上次他做使臣,还是去西泥国迎接银川公主来京城,那时候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充场面的小人物,一路上虽然也是官府尽力铺张,每到一个地方,皆是当地官员宴请,之后在当地富绅家住宿,若是没有合适的地方,则由当地官府包下客栈住宿,却没什么人会来奉承他。这会儿他是钦差大臣,人人都知他自小出入皇宫,在皇上面前很能说得上话,一路对他极为巴结奉承。
只是贾珂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他从不住当地富绅的房子,每到一处,都只住客栈,然后安排段正淳住在自己房间对面,却不安排士兵守卫。他对于当地官员给他安排的助兴节目,从不推脱,对于节目过后,送进屋里的人,也从不拒绝。
这日晚饭过后,当地官府宴请他,贾珂喝得颇有醉意,回了房间,两名侍卫一前一后各捧着一只五彩大瓦缸进来,说道:“启禀大人,这是吴知府供奉的醒酒汤和冰镇酸梅汤,请大人醒酒消暑。”
贾珂道:“先给我舀一碗醒酒汤吧。”
那两个侍卫将大瓦缸放在桌上,取来一只白瓷碗,舀了半碗醒酒汤,捧到贾珂面前,醒酒汤中淡淡酸甜之味弥漫室内,贾珂拿起勺子,搅了一搅,将汤中的小汤圆搅得上下浮沉,淡淡道:“放下吧,我一会儿再喝。”
等两人走后,贾珂拿勺子舀了一勺,倒进瓦罐里,又舀了一勺,然后倒进瓦罐里,如果不看他在做什么,只听声音,一定会以为他现在正在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舀汤喝。
然后他趴到了桌子上。
走廊外却并没有声音。
贾珂等了一会儿,觉得似乎不会有人来了,正想坐起来,忽然,他听到了一点悉悉嗦嗦的声音,这声音极其轻微,若非他耳力十分敏锐,只怕绝不会捕捉到这声音。
他将冰绡似的手套从怀里拿出来,戴到手上,但是他的身体却仍然没有离开桌子,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推开的声音。
是门被推开了吗?
不,那声音太远了。
一定是窗户被推开了。
贾珂推开自己房间的窗户,将窗户外面放的那盆茉莉拿走,然后悄无声息的溜出了自己的房间,走到对面段正淳房间门口,轻轻戳破窗户纸,还没去看屋子里面的情形,先听到屋里段正淳声音愕然的道:“红棉?是你!是你吗?我这些年想你想得好苦……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贾珂心道:“红棉?他的老情人秦红棉?”
就听秦红棉急急的道:“我来救你,你快跟我走!”
段正淳低低一笑,柔声道:“傻妹子,他们是送我回大理,可不是要困住我,为难我的,你来救我作甚?”
秦红棉道:“他们不是要杀你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惊讶,惊讶中又透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段正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红棉,咱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我想你想的好苦,你今晚就留下来,让我多瞧你一会儿好不好。”
秦红棉道:“我不要留下来,你总是这样,花言巧语就抛下我,你若真念着我,就跟我走,咱们隐居去,你再也不回大理,再也不想起刀白凤,好不好?淳哥,你不知道,我还给你生了个女儿,女儿长得像我,你和我还有咱们的女儿永远厮守在一块,好不好?”
段正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红棉,我不是不想和你生活一起,只是我现在不能离开,我一离开,他们就该以为我畏罪潜逃,要治我的罪了。我自己死不足惜,可是会牵扯到大理,这我可不能做。”
秦红棉道:“你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他们敢这样对你?”
段正淳沉默不答,过了一会儿,方道:“有个人生前和我在一起,他们还没抓到凶手,就把她的死怪在我身上。不过你放心吧,这人不是我杀的,因此卫国不会真对我做什么。只是如今我孤身一人,身边无人可用,也不知道路上安不安全,是不是有人包藏祸心,你真能放心我吗?”
秦红棉道:“淳哥,难道有人会害你吗?”
段正淳轻轻咳嗽了几声,虚弱道:“你摸摸,我是不是瘦了不少?前几天我刚刚遇袭了,受了好重的伤,差一点就死了。”
秦红棉听到这话,满脸担忧,忙伸手去探他的手,手指刚碰到他的脉搏,忽然就被段正淳给打横抱起。
秦红棉这才知道自己又被他骗了,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又羞又气的叫道:“你!你这个无赖!”
段正淳亲了亲她的脸,笑道:“可你不就是喜欢我无赖吗?红棉,让我好好瞧瞧你,你也好好瞧瞧我,好不好?瞧瞧我背上的伤,我可没骗你,前一阵是真被人在背上砍了一刀,留了好多血,伤口现在还能看得出来呢。”
房间里已经是衣衫半退,春意盎然。
贾珂并没有听别人演春宫的兴趣,但是他现在却没有离开。
但那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无法离开。
屋里的声音似乎也已经停了下来。
一个纤瘦的身影走了进来,方巾蓝衫、青布蒙脸,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他走到已经倒在地上的贾珂身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走到段正淳的房间前面,将屋门推开,走进屋去,过了一会儿,他已经拖着两个人走了出来。
贾珂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他睁开眼,就看见谢麟的大脸挡在自己面前。
贾珂抬手一推,将他推开,道:“人抓住了吗?”
谢麟道:“抓住了。”
贾珂看着他微微皱着的眉,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表情这么奇怪?”
谢麟道:“咱们的计划,是我一路带兵悄悄跟在后面,看你窗户前面的花不见了,就带人进来,是不是?”
贾珂道:“没错。”
谢麟道:“你没有安排其他后援?”
贾珂道:“没有。”
谢麟道:“但是我们过来的时候,镇南王和另外两个女人已经被人扔在了马车里,其中镇南王和一个黑衣女人是因为迷药晕倒的,另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却是被人点了穴道晕倒的。”
贾珂没有说话,他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谢麟道:“我们把镇南王拍醒,他说他当时已经晕倒,因此没有看见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黑衣女人是他的情人,只是过来找他的,希望我们能放过她。而那个女扮男装的女人他从前并没见过。那个黑衣女人叫秦红棉,她也说她不认识这个女人,并且那个男装女人被点住穴道的手法很奇特,我和我带的那些高手都没有解开。”
贾珂听了这话,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贾珂道:“我……我去看看。”
他走到那身着方巾蓝衫的女人身前,见她四十多岁,秀眉粉脸,容貌颇美,只是贾珂从没见过此人。他戴上手套,去解她穴道,竟然也没解开,显然点穴之人是用一种很独特的手段将她的穴道封住,用普通的手法根本无法解开。并且这个人这么做,显然是为了帮他们。
贾珂想到这里,一颗心怦怦直跳,险些快要跳出嗓子,他轻噫一声,忽然站起身来,也不顾旁人惊讶的目光,冲到客栈的院子之中,只见夜朗星疏,明月皎洁,暖风习习,角落里几朵紫色的小花随风摇曳,这里已被士兵把守,到处都是人,可是却没有他想要找的人。
贾珂飞身跃起,上了屋顶,这客栈有三层,已是极高的建筑,站在屋顶上,将周围的建筑尽收眼底。他多么希望能在屋顶上找到什么人,可是仍然没有。
但贾珂并没灰心,一种很奇妙的感情如喷泉一般涌上他的心头,漫过他的四肢,暖洋洋的,甜滋滋的,他想要说话,却舌根发颤,半晌,他终于唤出了王怜花的名字。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他,反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下面悉悉嗡嗡的说话声音吞没了。
贾珂恼羞成怒,从屋顶上揭了一块瓦片,狠狠的扔了下去。下面的士兵们和侍卫们本在交头接耳的讨论那男装女人是谁,忽然一个东西“咚”的在他们身前重重响起,猝不及防之间,吓得好几个人心脏险些跳出来,不少人以为敌袭,拔出刀来,才发现只是一个瓦片落在他们面前,摔成了无数块碎片,每一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
他们抬头一看,就见他们的老大正站在屋顶上黑着脸看他们,大骂道:“妈的,你们都给老子安静点!”
顿时院子里再没人敢说话,众人紧闭着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贾珂。贾珂被这么多人盯着,饶是他脸皮再厚,也念不出“王怜花”这三字来,悻悻然从屋顶上飞了下来,对迎面走过来,一脸诧异的谢麟解释道:“我上去看看这女人还有没有同伙。”
“哦。”谢麟理解的点头。
贾珂道:“都散了吧,有同伙也不会今晚来了,你也不用偷偷摸摸的跟着后面了。”
又叫来侍卫,叮嘱道:“注意给那女人嘴里塞上东西,省的她自杀,顺便找找她牙齿里舌头下面这些地方会不会藏着毒药,以防万一,再找几个大夫过来,看看她有没有提前服毒。对了,还要用布条把她全身上下包括每根手指都绑好,就露出鼻子和嘴巴就行了,以免她身上还藏着什么毒药。”
谢麟道:“真狠啊你!”
贾珂却叹了口气,似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喃喃道:“早知道我就不用龟息功了。”
谢麟道:“哦?为什么?”
贾珂道:“这样我就能看见到底是谁给她点的穴道,把他们扔进马车里的了。”
他叹了口气,却没急着回屋,而是坐在院子里,低着头,拿着石头在地上乱画。
他本来想要分析一下接下来明教可能会用的手段,毕竟今天晚上这个女人过来绑架段正淳,却不杀他,显然是想利用段正淳造成大理国和卫国反目,这样卫国后院起火,即使去讨伐明教的队伍已经出发,没准卫国的皇帝也会叫人回来镇压大理。
可是没一会儿他已经心乱如麻,手里的石头也从原本的乱涂乱画变成了有规律的画起画来,一会儿谢麟出来,坐在他旁边,道:“你这画的是朵花?”
贾珂听到声音,悚然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身边坐着个人。
他随手扔掉石头,淡淡道:“好像是吧。”
谢麟道:“你画花干嘛?”
贾珂道:“随手画的。”
谢麟哦了一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贾珂道:“睡不着。”
谢麟道:“担心明教?”
贾珂道:“不担心,担心别的事。”
谢麟道:“什么事?”
贾珂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谢麟道:“为什么?你若是白痴,你还让其他人活吗?”
贾珂道:“我觉得我太天真了。”
谢麟真情实意的说:“我听过很多人骂你阴险,也听过很多人夸你运筹帷幄,却从没听人说你天真。”
贾珂道:“不,真的,我现在我觉得我特别傻,特别天真,真的,没有人比我更天真了。”
谢麟道:“你今天晚上喝多了吧。”
贾珂道:“也许。但是我真的太天真了,你说,除了我这种白痴,什么人还会相信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孩的话呢?如果是我喜欢一个人,肯定总会想各种办法联系对方,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他不仅已经把我忘在脑后,并且他还想把我从他的整个人生里移除。
我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个错误。他现在肯定是已经后悔的不行了,后悔的恨不得杀死过去的自己了,所以他希望我也能把过去的事情全都忘掉,这样才皆大欢喜。”
谢麟道:“你在说什么?”
贾珂道:“妈的,老子要逛窑子去。”
谢麟道:“逛什么窑子?直接跟那个什么知府打声招呼不就行了。你现在公务在身,去逛窑子,被人发现了多不好听。从前一路上往你房里送的那些女人呢?”
贾珂面无表情道:“一路上我看谁都像是明教的人,怎么可能碰她们啊,亏了,太亏了,亏大发了。”
他说完这话,忽然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过了半晌,谢麟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忽然说:“我想去洛阳。”
谢麟道:“去洛阳干嘛?还要绕路。”
贾珂道:“不管,我要去。”
谢麟道:“你今天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
贾珂道:“那不重要。”
谢麟道:“重要的是什么?”
贾珂道:“重要的是我感觉我失恋了。”
谢麟道:“你什么时候恋爱的?”声音颇为惊讶。
贾珂道:“你说得对,老子根本没恋爱,哈,老子只是被骗了。妈的,骗子,大骗子,老子管他干嘛,老子最喜欢的才不是他呢,回头老子就去恶人谷去。”
谢麟道:“啊?”
贾珂道:“老子回去睡觉了。”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走进了客栈,谢麟望着他的背影,正想着自己真是无聊,干嘛要陪一个醉鬼说这么久的话,然后就听见这个醉鬼的声音又在客栈里响了起来。
“明天往洛阳走。”
“大人,为什么要去洛阳?”一个贾珂的亲兵提问。
贾珂道:“我打听到消息,很可能有明教的余孽躲在洛阳,今天晚上这女人十有就是明教人。咱们光等人家来对咱们动手,未免太被动了,不如反客为主,先下手干掉他们。”声音听起来煞有介事,让人不得不信服。ωωω.χΙυΜЬ.Cǒm
“是!”大伙听到这话,觉得又能立功了,顿时都喜气洋洋的答应下来。
谢麟本来只当贾珂这只是一时的醉话,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果然队伍竟真往洛阳方向走了。
谢麟叫住贾珂,道:“你真去洛阳啊!”
贾珂道:“嗯!”
谢麟道:“为什么?”
贾珂道:“如果按照咱们的原计划,咱们会不会去洛阳?”
谢麟道:“当然不会,这不是绕路么。”
贾珂又道:“咱们绕路去了洛阳,再从洛阳去大理,是不是走的路都会和原定的不同?”
谢麟道:“当然不一样。”
贾珂道:“那女人现在已经醒了,虽然一句话也不肯说,但是我看她一定就是明教人。并且我估计她绝对不会是唯一一个敢来劫走镇南王的明教人,恐怕他们早已经分出人手,在咱们会经过的地方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咱们落入网中呢。
现在咱们绕道洛阳,改变路线,他们布下的机关恐怕就会落空不少,他们仓促之间,临时变招,当然就会多出很多漏洞,这样对付起来不就容易多了么。”
谢麟道:“你说的真有道理,我都被你说服了。”
贾珂微微一笑,就听谢麟继续道:“但是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你真正的目的。”
贾珂笑道:“反正有理由能应付上面就行了。你又何必管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谢麟道:“难道你的目的很见不得人?”
贾珂沉默片刻,笑道:“不,我觉得我的目的很无聊,无聊极了。可是哪怕我明知道这是白费力气,我还是想去做,因为……我实在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他既然这般说,谢麟也不再问,只是晚上,他找人耳语几句,贾珂回房,忽然有人敲起门来,把门打开,就见两个十六七岁、娇媚婀娜的少女站在自己房间外面,如今天气正热,她二人穿的也很薄,衣衫半透,里面的肚兜和雪白的身体看得清清楚楚。
贾珂见这两个少女身旁无人护送,知道不是当地官员准备的,心道:“明教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可惜他们不知道对我来说美男比美女有用多了。”他心下提防,打算稍有不妥,就先打伤这二人,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你们来干嘛的?”
谢麟从她们身后走出来,道:“你昨天晚上不是说要去逛青楼吗?”
贾珂看见他,怔了一怔,听到他这话,更是一怔,道:“我有这么说过吗?”
谢麟点头。
贾珂不以为意道:“是吗?又不想逛了,你们走吧。”
说完,把门一关,也不管谢麟说什么,将靴子一蹬,躺到床上,合眼正想睡觉,忽然听到对面段正淳房里咿咿呀呀的唱起戏来,不禁面红耳赤,好生尴尬,暗骂是哪个混蛋把秦红棉放到段正淳房里的。一时听到情浓之声,忍不住浮想联翩,身体似乎也有了反应,忙用被子蒙住头,忽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贾珂总觉得隐隐有点不对劲,但是看房里门窗紧闭,应该没有人来,似乎这点感觉只是他的错觉。
第二天也是如此,他头一沾枕头,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忽然,窗户轻轻的打开,然后一个人影如照进屋里来的月光一般,轻轻的飞进屋里,落在了地上。
窗户关上,屋里又陷入了黑暗,那个人影也已经融入了黑暗之中,似乎从没出现过。
忽然,黑暗中响起了贾珂的声音。
“多年不见,你一上来就这么热情啊。”
来人眨了眨眼睛,屋里实在太黑,他看不见贾珂的人,他相信贾珂也看不见他。
虽然他不知道贾珂是怎么准确的压在他身上,并且按住他的手脚的,但是那并不重要。
来人笑了一笑,道:“还有更热情的,你想不想试一试?”
贾珂微笑道:“当然想,想极了。”
他刚说完这话,就感到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他的口,这两片嘴唇并不太厚,却足够柔软,还带着一点刚刚洗漱过的清香,简直有魔力一般,只不过轻轻一吻,舌头还没用上,就在贾珂的身体里点燃了一把火。
来人感到贾珂手松开自己,知道他已意乱情迷,忽然一推他的身体,挣脱他的束缚,正要离开屋子,却身子一软,登时便倒在床上。
贾珂从床上跳下来,得意大笑道:“哈哈,我既然已经猜到今晚会有人来,还会给你机会让你逃走吗?”
他说完这话,走到桌前,点燃油灯,然后倚在桌上,笑眯眯的看着床上那人。
只见那人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粉红的锦衣,衣服在灯下微微发着光,他蜷着身体侧躺在床上,身形消瘦,宛若枝头上一朵被风吹落水面的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再次见面的场合就如此让人想入非非,但是18以前不能发生关系古代这个年纪结婚的明明一大把了,所以未来几年仍然是纯洁的恋爱关系。
以及珂珂想去洛阳是因为书里花花一出场就在洛阳,可以说洛阳是他的根据地了
以及花花不是女装大佬,因为还需要化妆,我觉得他是男女皆宜的俊美,唐玉才是真的女装大佬,书里直接扮成了女人,但是男主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谁来,然后女主角根本没发现,还扮成男人调戏他。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薄荷爱吃糖3瓶;安倍晴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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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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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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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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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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