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贵客不是他人,正是初一前往秦府为赵氏超度婴灵的真人,亦是为东苑做法事祈福被梁辛称为小道士的清玄。
清水观这位小真人一心向道,甚少涉世,因幼时得过罗续相助,结下机缘,如今偶能走动。
秦家与罗续是挚交,便是借了他的面子请动了这位真人。
“你素来不信这些,眼下听了这说法,又作何想?”罗续盯着面无表情的好友,实在不喜这张看不透的脸。
随意换个人,他这老江湖都能轻易看破。不是秦商会装,而是藏得太深,是越熟悉越摸不清的诡异。
这位的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隐形屏障,让任何人都难以贴近。
当初那位赵氏,大概就觉得贴不近丈夫的心才放弃信任依赖他。
“我是不信,却也从未否定过。”
秦家推开好友搭在肩头的手,使了个眼色给不远处的李勇,见他快步行来便道别:“我还有事,你自便。”ωωω.χΙυΜЬ.Cǒm
今日在此已浪费不少时间,还有要事在身,停留不得。
“好你个老秦,我特意为了你豁出老脸把清玄请来小聚,你真只听他说几句话就要走?我还糊涂着呢!李勇,给我去把你家爷的应酬推了,今日他走不了!”罗续双手抱住了秦商的右臂,最好了死皮赖脸的准备就先打发一旁等候的李勇。
真是笑话,哪有看好戏看一半的!这不是吊着他胃口不让吃喝睡么?
“罗爷,这……这使不得吧……我家爷是要去跑小五爷的事……”李勇尴尬强笑,僵硬里透着为难。
这是主子的事,他又决定不了。
“科考还早,急什么?我下酒菜都炖上了,顶级的高山羊肉,京都吃不到的!”罗续将手紧了又紧,决心不放人,“老秦,做人要厚道,你最清楚我的性子,可不能吊着我,否则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上秦府东苑拜年去。”
他为这事前后操了不少心,跟着秦商暗里调查,反复推测,加上清玄今日赠言,明明已感觉有个意识即将呼之欲出。
断不能嘎嘣一声,到此结束。
“罗爷您这好奇心比我还重呐。”
李勇开启瞎说实话的吐槽模式,打量着眼前这位如胡闹孩童般的男人。
可不是这好奇心作祟?
否则他吃饱了撑得慌,要参与秦家的这些破烂小事?
“你不能有点长进?”
秦商一脸嫌弃,又不想明着与一个男子拉拉扯扯,若较真,对方会越来越起劲,若不阻止,这家伙定会扯到问明白才放。
于是,他选择口舌之击。
“你不能痛快爽利点儿?咱们多少年的交情,又为你出这许多力,还无权得知你一个侍妾的身份?你就当哄女儿睡觉,把这当个故事给说了,不耽误多少功夫。”罗续脸皮够厚,又熟得不能再熟,自然不在乎形象。
可李勇有些听不下去,弯了弯嘴角偷偷侧过了头。
这罗爷因好奇梁姨娘竟愿自降身份给爷当子女!他一个下人不能妄加评论,只能说,哎,真是……不羁?
“你如此信奉清玄真人,便如你所想的那般,她已不是我那侍妾。具体原因与细节,连道长都不知,我一个庸俗生意人,岂能看得透?”秦商试着抽走手臂,但行不通。
罗续是习武之人,臂力远在他之上。
“清玄说的自然不会有假,我可是亲眼见过他捉鬼度化的!但你是她男人,怎会不知这个中缘由?你究竟当不当我是兄弟?”
据说是在东苑同床共枕的,怎会不知?
“你没听清玄真人一直称她为姑娘?”
秦商长叹一声满是无奈,又实在没功夫耗在这里,只得劝道:“你别胡搅蛮缠,我亦满腹疑惑,待忙完应酬便要回去问她。你若有兴趣,至少待我知悉明细再告知你。”
不是他不说,确实未曾有机会与那女人详谈此事。
“对啊,她不是喂着孩子呢么?怎能还是个姑娘……”罗续这么一疑惑发愣,秦商便趁机使力挣脱束缚,李勇又迅速蹿上来掩护,顺利拦住了他的二次攻击。
“秦老呆!使个新招你会死啊,下回别指望我再帮你。”他对着马车放狠话,视线一触及谄媚的李勇更是气得不轻,“浑小子,我教你的那点儿三脚猫功夫都用来对付我了吧?”
这主仆委实可恨,将他用完就丢,从不满足他的探知欲……
“别酝酿了,你哪有什么委屈?秦家还有什么是你不清楚的?那批货到京城时,记得安排妥当。”秦商掀开车帘扫了一眼五官扭曲正努力装可怜的好友,一针见血地戳破。
秦家内里的阴暗难堪早已被他挖了个一干二净,还有何事会瞒他?
不过是嫌他啰嗦烦人,今日没时间理会。
“罗爷,小的下次来陪您吃酒请罪。”李勇见状,悉知主子着急那饭局,与罗续打过招呼就扬鞭驾车离开。
常言只道礼多人不怪,在罗爷这儿却是会怪的,反而直来直往随性些倒能入他眼。
主子多年在外,素来礼数周到,也只在这位罗爷跟前不作那些讲究,未有嫌隙怪罪,反而自在轻松。
“回府。”
李勇正准备赶往昨日订下的飞扬酒楼,身后突然响起主子的指令,疑惑道:“翟大人那边不去了?”
没让他延期或取消啊?
“父亲带老二去,咱们回去。”
秦商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清清淡淡的,像是退却了所有情感。
身心疲惫的滋味,他尝够了,也从未贪恋过秦家的荣华富贵。
是时候放手为自己而活了。
“二爷先还在夫人那儿呢……”
李勇嘟囔了一声,虽不觉得二爷会丢下夫人出去替小五爷应酬,但主子开口,也不得不掉转马头。
哎,期盼早些分家,主子才有好日子过。
主仆二人驾车回府,顺道还在酒楼带了份香辣酱鸭。不过待他们回东苑时秦老四早已离去。
他本就是引个道起护送之责,饮上几杯茶水静坐片刻,实在不愿与梁辛大眼瞪小眼,酷酷地起身就走。
都没一句告辞之语。
秦商将酱鸭搁在卧榻的小几上,耐着性子听小毛粗略汇报了她主子今日的惊险,便打发她去找遛狗的母女俩。
梁辛耐不住女儿的含泪撒娇,只得牵她出了东苑在附近较偏的小道上撒欢。
所幸府里规矩多,下人不可擅离职守也禁止串门,东苑附近又没有其他院子,她才放心出来溜达。
小毛出了院门只拐个弯就见到那红扑扑的两个人影。
“什么东西这么香?”
梁辛刚跨进门槛,鼻子就被那香气吊住了,满屋子环视一周,朝坐于榻上的那男人走去,“你买什么了?”
他拿账册的手边,搁着个荷叶包。
“去过母亲那儿就胆肥了?不是让你安分待着别出去么?”秦家自是没理会她那幅馋猫样儿,板着脸先质问一番。
“可我之前让你别带猴子出去你不听啊,她在整个府里跑过,小小的东苑哪能关得住?”嘴上这么严丝合缝地将责任丢了回去,梁辛将手探向了那荷叶包,“我们就在拐角那条小道上走走,反正没什么人经过。”
啪地一声,她的手掌被账册拍开了。
“不热么?脱了衣裳去洗手。”
秦商抬了抬下巴,扫过她那身赤红棉衣,一脸的严肃如同她指使小猴子饭前洗手时的表情。
屋里烧着地龙,往常属她进屋脱得最快。
“老四去接你了?”
见梁辛返身去屏风处脱衣洗手,他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谁知你这四弟是不是想去落井下石,在南苑门外掐我脖子偷袭,又半道跟踪吓人,来屋里喝了三杯茶,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人,真是个怪胎,全程没给我好脸,也不知哪儿得罪他了……”
吐槽起那个连发型都懒得搭理的公子哥,她有一箩筐的话,不过人在屋檐下,她暂且先留着吧。
秦商狐疑地皱了皱眉。
掐脖子,跟踪,吓唬人……这并非是老四的行径,这女人又是心直口快防心极重,必是有误会。
“你今日心情不错吧,竟会给我带吃的,不是你们饭桌上吃剩的吧?”梁辛边擦手边回至榻边,动手拆起那荷叶包,香味更是浓郁,引得人食指大动。
这货别看是秦家大爷,平常对她最是抠门,不说那些名贵之物,想从他那敲点碎银都不容易。
天天出门应酬,第一次带美食回来,不怪她心思狭隘。不过也就是随口胡怼,他在外得维持形象,是不可能打包剩菜的。
这儿可没流行光盘行动,反而推行排场与铺张浪费。
“酱板鸭!”
梁辛双眼一亮,嘴角就跟着上翘,“你这木头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这板鸭自是完整的,黑棕色的鸭皮上泛着光泽,散发着阵阵香气。
“你五次梦话有四次喊它,怕是整个东苑都听得见吧。”秦商轻哼了一声,见她已徒手去扯鸭翅,嘴角抽了抽,忍住即将要脱口的饮食规矩,斜眼揶揄道。
真是粗鲁,难看至极。
不过自然不是从梦话中得知,她睡觉一向安稳乖巧。
“怎么是辣的?”
梁辛一口扯下连皮带肉的鸭块,只嚼两下便知是先烤后卤,带汁无油不腻,酱香扑鼻,辣味柔和,嚼劲十足。
可惜,她尚在哺乳期,不能食辣。
但嘴里嚼着块干香鸭肉,越嚼越香,想咽不敢咽,想吐不舍得,一时很是为难。
她已记不得多久没吃辣了。
刚来那会儿,是死是活都没想明白,能吃几口吊条命就不错,哪管辣不辣合不合胃口?后来顾及嗷嗷待哺的娃,饮食禁忌极为严格,自然不敢碰辣。
就过过嘴瘾,嚼嚼吐了吧。
“京都这家徐记酒楼,据说有传了百年的秘密配方,板鸭是以香辣口味为首,我以为你能吃辣……”秦商的低音似带着魔力,不疾不徐的语速加上字正腔圆的口音,说得梁辛更加欲罢不能。
她本就是个无辣不欢的嗜辣者。
“我是能吃,可小猴子不行,大夫说她年纪小内火大,我得清淡饮食,否则会影响她。”许久未碰辣,梁辛只觉得这辣味直冲脑门,嘴唇四周都辣得发麻。
这才是个微辣的等级,她怎么扛不住了?不过还是辣得很爽。
“断了吧。”
就在她不知不觉下咽时,对坐的秦商再度开了口,“璃儿夜里已不需哺乳,白日也能吃得米面粥食,我让李正寻了个可靠的乳娘。”
她这身体越来越瘦,尽管鸡汤猪脚燕窝汤日日不断,仍抵不住因喂养孩子而耗费元气。
“现在断?”
梁辛回过神来,嘴里已没了鸭肉踪影,不禁有一丝悔意,可耐不住又心动,“她已会说会叫会认人,哪啃吃别人的?”
这事她已纠结好几个月,最近频频想下决心,又心疼孩子哭闹而放弃。
“只要你不喂,她又想得狠了,奶瘾上来自然肯吃乳娘的。”秦商不以为然,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
那小家伙非但能说会叫,还会咬人。
她被咬得惨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不行,没法确保乳娘的身体状况,不能随便喂奶,我还是自己再喂段时间吧。”梁辛将手里的鸭翅一放,将视线强行移开。
记得小时候隔壁有个护士阿姨,似乎就因自己是乙肝患者,不给孩子喂奶还遭婆婆埋怨在奶粉上浪费钱,甚至遭受打骂。
但她仍坚持不喂母乳。
乳娘什么的,她真信不过,万一有什么病传给了小猴子,她没法向猴子娘交代。
也过不了良心这关。
“那就煮牛乳吧,别院里养了两只乳牛,每日清晨挤了送过来,你让厨房的婆子煮开了给璃儿吃,达官显贵常有的,够可靠。”秦商暗自叹了口气,早知她不会同意,才未直接将人带过来。
虽不知她的心是否会向着他,但对女儿的真心疼爱与悉心关怀却是能肯定的。这也是他愿尝试赋予她信任的原因。
“牛乳可以,我勉强同意。不过你怎么忽然这么坚决让我断奶?”梁辛目光如炬地盯着跟前看不出蛛丝马迹的猴子爹,“你不是忙着闹革命要分家么?还有功夫操心孩子的口粮?”
怀疑归怀疑,一点儿也不影响她再度伸向酱鸭的爪子,话音刚落,已大肆开啃。
她某些时候是有犹豫不决的毛病,既然他愿意妥当安排,就交给他决定吧。
他是亲爹,总不会害闺女。
“吃完这块去洗手,我有事要问。”
既已解决这个问题,便可进入下个议程。秦商嫌弃地往后靠了靠,觉得那吃相不忍直视。
哦,他还招了小毛进来,把酱鸭撤了下去。
“诶?我还没吃好呢——”
梁辛挥着裸着骨头的鸭翅出声阻止,这两口鸭肉哪够解馋?她好不容易放下顾忌准备开吃,仅一只翅膀怎能满足?
“过犹不及,当是循序渐进。”
某人悠哉说教,撤菜之意十分坚定。
渐你妹啊渐进!
梁辛叼着跟骨头将人往死里瞪,对方只无声地递上一杯冷茶与甜腻果脯,以备解辣。
他记得梁氏从不碰辣,与她相反,嗜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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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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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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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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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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