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回过神,一脚往挂断键上踩了过去,但闹腾的声音并没就此终止,它依然欢乐地嗡嗡着,直到超时后才终于消停。
四周归于寂静,我重新趴回枕头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屏幕暗下前那串数字我看得很清楚,是从我学校打来的。
这已经是我逾期没去学校报到的第七次来电了。
最初接到这样的来电,冥公子还能替我请个病假来应付,毕竟我病历卡上有着在汶头村时的医疗记录。
但时间越长,就越没法再继续靠这个来拖延,毕竟从开学至今,已过去了整整三个月,我却始终没能去学校报到,或者口头请假过一次。饶是病例卡上写了多少症状,那些外伤加内伤,最严重的无外乎粉碎性骨折,而三个月的治疗已足够让人回归校园,我却依然一再请假,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因此上回校方已明确在电话里通知,说要我拿出医院最新的伤情鉴定证明,以及一个确切的返校时间。否则他们将对我进行旷课处理。
可是鉴定证明尚且能靠冥公子使手段,但确切的返校时间,我能怎么决定?
我压根就没法去学校,甚至压根没法靠自己打电话给学校请假,以消除校方的怀疑。
这并非是因为我受的那些伤,而是因为,自冥公子将我从汶头村带回上海至今,我始终都维持着这副该死的猫形。所以连跟我姑姑道别都是冥公子出的面,好在他本事大,能操纵别人视觉,可是这方法放到入学上就行不通了,除非他能代替我去上学。
并且更为糟糕的是,我发现当我处在猫形的时候,说的话一般人是听不懂的。
他们听到的只是猫叫。
因此当我刚回来那天,试图打电话联络负责我画作的那位编辑时,我被她骂了好多声变态蛇精病。
又分别被房东和外卖在电话里骂过两回之后,我才醒悟过来,原来我的妖精化形,跟小说电影里所演的那些,是根本不一样的。
人家妖精变成动物后能说人话,而我变成了动物后,就真的只是个动物。
你说,这世界上怎么能有我这样废的妖怪呢?
可仔细想想,我妈好像不是这样的。
当我极为困惑地跟玄因提起这点的时候,他颇为同情地看看我,然后双手合十,道:“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些血统不纯的会被那些妖怪排斥在外了么?不仅弱,还会给他们丢脸。善哉,善哉……”
而冥公子的话,则更让我绝望。
他说,我这状况,他从魏文帝时期活到至今,也还是头一次看到。
初步判断,这状况应该是我体内那部分妖怪的基因在刚刚被从沉睡中催醒后,由于我自身不纯熟却又过度激烈的反复变化,所导致的。
纯种妖怪幻化尚且需要大量的妖力,何况我这样血统不纯,又没什么能力掌控妖力的混血儿。
所以导致我卡在了现在这种状态,完全没法像初时那样,能靠着基因的本能反应而重新恢复人形。
那么这种状况究竟要多久才能让我恢复过来?
冥公子却无法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毕竟,正如他所言,如此状况两千年来他也只在我身上看到过一次。
所以这些天来,我真的很难受。
一度彻夜难眠。
我想不通,为什么刚刚才从阎王井死亡的诅咒里摆脱出来,转眼我却又陷进了这样一个困境。
我不想当猫,真的一点都不想。
刚变成猫时还觉得有趣,但长久这样,谁能受得了。
个子太小也就罢了,四只爪子跑路时极为灵活,可是想拿鼠标时别说控制,就连抱都抱不住;踩着键盘打几个字,更是能熬出一身冷汗来;上卫生间门只能虚掩着,不然一旦关上,我根本没办法去拧动圆把儿的门;偶尔出个门就像是做贼,不仅躲车躲人,还要防着那些对猫极为敏感的狗;而肚子饿家里却碰巧没别人在的时候,我就是连个饼干盒都开不了,拆个包装袋先能咬上一嘴的塑料,稍微吃得咸点立马全身掉毛……
种种苦难,越想越是抑郁。
不由蒙在枕头里再次发泄般一声长叹时,我听见冥公子的脚步声从外头走了进来。
自从离开汶头村后,我跟他就正式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他无家可归,我也离不了他,所以自然而然就这么过起了搭伙的日子。
原是打算回来后就从这栋楼里搬走的,因为这楼里邪门的东西太多。但人算不如天算,现在我这情况,压根就搬不了,也完全没心思搬。
不过,我也看开了。
毕竟看过也经历过了那么多可怕的事物,相比起来,我住的这栋楼里那些东西,真算不上什么,况且我身边还有着邪煞鼻祖级的人物存在。
说起来,那个整晚在我窗户外反复跳楼的女人,好像自从见到冥公子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不过偶尔会听见窗外有人哭。
但是我自己身体都变这样了,谁在外面哭,谁在乎呢?
身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知道冥公子在换衣服。
他每次从外头回来就会换一身干净衣裳,为了保持画皮的干净度。
于是暂时收起沉甸甸的情绪,我扭头朝身后看去。
他早在两个月前就完全恢复了元气。不知是否因为被压在井里两千年的真身出了阎王井,现在的他重新披上了画皮,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更为光鲜。
那些画都是在电脑里找到的没被杂志社通过的废稿。
原本几乎都被我忘记了,现在刚好能被他所用,也算是没有白花了时间。
回过头时,刚好见到冥公子脱了衬衫,那背影的线条让我立时提了提精神。
真是一点没浪费我的笔墨,这背影怎么就那么好看,仿佛一瞬间就把刚才所有的起床气和抑郁给吹散了。
正自看得出神,冥公子利索套上T恤后转过身,淡淡一番话打破了我的勃勃兴致:“刚才你学校的人把电话打到了我手机上,他们说,最迟这个月六号他们要你给出最新的伤情鉴定和返校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我张了张嘴,半晌没能回答。
“依我看,你画得已经不错,何必再继续去学堂浪费时间。”
“我需要毕业证书。总不能每次别人问到我学历的时候,说我大学辍学吧?”
“区区一份学历对妖怪来说有什么意义?若你寿命继承了你的母亲,那么若干年后,显然连你的身份证都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的话令我哑口无言。
好像确实是这样。有一部电影不就是如此么,女主角有了永久不衰的年轻之后,她的身份证就再也没有用处了,并且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搬一次家。Χiυmъ.cοΜ
那我以后也会如此么?
想到永葆青春,倒真是一种十分令人向往的未来。
但前提是,我得能恢复人形啊。
一只永葆青春的猫,能有特么什么意思?
正自皱着胡思乱想着,见冥公子打开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塑料袋,我立刻跳下床走到了他面前:“今天早饭吃啥?”
“泡面。”
见到他从塑料袋里取出的那碗方便面,我只觉得刚刚被提起的那股精神气,瞬间又垮了。
这三个月来我每顿吃的都是冥公子给弄的。
但他从出世起做过的饭,十根手指大约能数得清楚,也不是学做饭的料,所以他做的吃食就跟张飞一样,是三把斧。
面条,炒饭,外卖。
最初一日三顿都是吃外卖的。
但一来我吃了会大把掉毛,二来,自从变猫后我完全不能接工作,想到还有房租和水电煤这笔大头,我觉得还是应该节约点的好,于是,我就尽量低声下气地恳求冥公子做饭。
冥公子会下面,也会做饭。
不过做的饭就是最纯粹的那种白饭。
后来学会了炒饭,我们的伙食才丰富一点,蛋炒饭,肉丝炒饭,白菜炒饭,老干妈酱炒饭,各种各样便宜的、能用来和饭一起炒的炒饭。
但冥公子每天都很忙。
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经常会外出,有时候一走就会是一整天。
所以留给做饭的时间,自然就不多。
我也不好意思在他忙完了一天后还要求他特意做饭。所以更多的时间,我只能跟着他一起吃面。
面是好东西,是我这只猫吃了以后唯一不会掉毛的东西。因为佐料包太咸,所以冥公子每次煮面时就干脆不给我放佐料,所以我的那份面永远都是淡出鸟的面。
可是无论怎么难吃,我还是得一顿顿的吃,不敢有任何怨言,谁让我不敢得罪他。
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更是把他当祖宗似的。
没办法。他就是我的手,他就是我沟通外界的嘴,他就是我赖以生存的活菩萨。
上回他只是忘了给我留扇窗,外出透气回来的我就被关在门外足足两个小时,还差点被进楼觅食的野猫咬掉一只耳朵。所以现在,我哪儿敢对他有半句怨言。
遂只能在他把那碗丢了调料包的泡面煮开后,默不作声地跳到桌子上,低头吃面。
汤汤水水正吃得费力,忽听边上窗玻璃啪啪一阵被叩响,紧跟着,一张圆盘似的猫脸从半掩着的窗户外探了进来:
“老大,二号楼铁蛋让我问您,刚看到六号楼李老太拎了包罐头出门,您要跟我们一起去吃罐头不?”
问话的是四楼养的牛奶猫娇娇。
娇娇名字像姑娘,实则是个太监,胖得脸和屁股都快分不清了,还整天惦记着在外面找额外零食。
每次看到它我就来气,因为它的脸是发腮的标准。
猫不发腮就是丑。
就在上个月,它还扯着嗓子到处嚷嚷,说我尖嘴猴腮的,是本小区公认的第一丑。
但现在,每次瞅着冥公子在的时候,它就老大老大的招呼我出去觅食。
说话的样子像只巴儿狗似的。
于是一巴掌把它从窗台呼了下去。
抓着边上排水管往下滑的时候,它还不忘谄媚地对我说:“老大英明。”
然后看着我身后,更谄媚地说:“骷髅大人吉祥。”
真真是猫界里典型的讨好型猫格了。
叹了口气转身重新打算吃那碗泡面时,冥公子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播放着晨间新闻。
我原本不感兴趣,但画面有些冲击,令我不能不下意识地留意。
那是一具盖着塑料布,打了马赛克后仍清晰可辨的尸体。
躺在一条河堤边,周围围着一大圈看热闹的人。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那条河附近的场景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本月三号凌晨四点,有居民在本市吴林区杨桥街道的景观河里发现一具女尸。”
“经初步鉴定,死者是因骑摩托车发生意外而掉进河里,造成了溺水身亡。”
“具体死亡原因,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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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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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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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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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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