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的倒影稍纵即逝,但我仍及时看清了他的模样,他是老姨口中那位恭亲王奕忻。
屋里的温度因他的出现直线下降。
窗外烈日炎炎,室内阴冷得让我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色。这温度刚开始还能忍,几十秒钟后几乎全身都被冻得发麻,我实在没办法继续维持原状。
遂咬咬牙豁了出去,我轻吸一口气,打破僵持动了动自己已没了知觉的脖子。
不料一股浓重的腐臭味跟着呼吸一并进入了我的鼻腔。
猝不及防,令我无法控制地干呕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双红色的布鞋赫然撞进了我低垂下来的视线。
很旧的布料,让这颜色看起来像血。
它包裹着一双枯瘦如干柴的脚。
顺着这双脚一点点往上看,我心跳快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呼吸。
至今都还清楚记得老姨当时对于恭亲王此人的形容:穿着上世纪初的人惯常穿的那种长衫马褂,黑衣红鞋,后脑勺扎着根粗大的辫子。脸上糊着面具似的厚厚一层黄表纸,整个人单薄得像道影子似的,令脚上那双红鞋显得格外刺眼……
我用力抓着窗台,忍着这抹刺眼,强迫自己在这近在咫尺的恐惧中稳住呼吸。
眼前此人,跟老姨的形容几乎不差分毫。
但老姨没提到的是,他的身体正在大面积腐烂。
从脚背到脖子,烂出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洞。
但这并不是正常的腐烂。
一则,尸体的腐烂速度不可能那么快。
他在我眼前出现了几十秒钟,身上已多出三处腐烂的地方。这与其说是腐烂,不如说是魔幻。
二则,老姨曾经提到过,恭亲王的尸体早在一百年前就被高僧给火化了,所以袭击冥公子的时候,他用的是刘立清的身体。
也所以,我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人’,想必应该是恭亲王的魂。
但问题是,魂为什么会腐烂?
纵使疑问千回百转,我却没有更多心思和时间去往深了想。
所有的思维几乎完全被对这老鬼的恐惧所占据,我目不转睛盯着眼前这张糊着厚厚一层纸的脸,浑身僵硬到紧绷。
想逃,可是哪里逃得了。
从看到这老鬼的第一眼起,我就像被蝮蛇盯住了的猎物,全身都麻痹了。
而他亦像只盯着猎物的蝮蛇,从出现在我眼前那刻起,就始终一动不动在离我一步之遥的距离直挺挺站立着。
我没法透过那团皱巴巴的纸看到他的脸,所以也没法判断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到底想对我做些什么。
直到一股窒息的疼痛从我肺部冲击到了我的大脑。
猛一阵颤抖过后,我被一下子从失神状态里拉醒过来。
瞬间明白了这老鬼的意图,也意识到了自己正在遭遇些什么。
我的右手依旧紧抓着窗台,但左手什么时候抬起,我毫无察觉。而它正被我紧抓在自己脖子上,以着远超出我自身所能爆发出的力度,狠狠掐着我的脖子。
血液由此疯狂上涌,挤着脖子以上所有血管,整颗头颅几乎快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所撑破。
而肺部因缺氧疼得厉害,我下意识使劲张着嘴,可是半点空气也吸不进。
痛苦而绝望。
这一瞬,我仿佛看到了刘立清濒临死亡前的样子。
是什么令他能在被手铐铐住的情形下,硬生生用自己的手掐断了自己得脖子。
是恭亲王奕忻。
现在他正以同样的手段,试图让我‘自杀’。
为什么要这样?无解,我只能感觉到那些通体盘旋在他身周的阴气,随着我的两只手正一点一点进入我身体。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魂魄正因此而缓缓被从自己天灵盖挤压出来,就像那次在医院,我被玄因徒手抓出魂魄时的感觉。
死到临头,我深知这次再不会像以前任何一次遭遇生命危险时那样,有奇迹出现。
雪菩萨没了声息,冥公子踪迹全无,我在这个百年老鬼面前,反抗力连只虫子都不如。
只能等死。
但这个念头刚出,就被我迅速掐灭。
阎王井的毒都挨过去了,车祸时车子飞上天又坠到地我都没有死,难道现在这关我就真的过不去?
想到这里,干脆把抓着窗台的手一松,在自己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的同时,狠命挣扎起来。
然而自己跟自己的对抗,终究比我想象中艰难得多。
那只手就仿佛不是我自己的,无论我怎么用力掐掰,怎么用力拉扯,怎么用力捏打,它始终牢固钳制着我的脖子,并以着无可抗拒的速度逐渐收紧。
太痛苦。
魂出窍时我至少是没有任何知觉的,但活生生被掐死,这种痛苦,无法简简单单用任何一种词汇去形容。
那是用尽全力也无法换来一口空气的绝望。
想要呼吸,哪怕那空气来自下水道,也是好的。
眼前一切因此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几乎无法看清那个近在咫尺的老鬼。
正当最后一点意识即将被抽离干净,突然伴着疼痛,脑中像是有道光一闪过。
随即,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一口咬碎舌尖,我挣扎着抬起头,将含在嘴里那口血猛地朝往恭亲王身上吐了过去。
不出所料,就在舌尖血碰到他身体的一瞬,恭亲王那道静如石雕般的身影微微一晃。
继而我脖子蓦地一松,一大口空气随之直冲进我肺里。
呼吸的滋味,久违得像隔了几个世纪。
这死里逃生的感觉真特么好到让我浑身发抖。
然,兴奋不过几秒。
没等我从中缓过劲后伺机逃离,突然喉咙再次一紧。
这次我两眼直接就黑了。
甚至舌头被逼得从嘴里抵了出来,因为我的两只手全都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仓皇间我挣扎着站起身,不管不顾一头往恭亲王身上直撞过去。
但一撞一个空,反而让自己再次跌倒在地,头顺势重重地磕在了墙壁上,登时血流满面,泡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烫。
可是两只手依旧牢牢掐在自己脖子上,我张大了嘴,半晌只喝到一嘴咸腥。
即便这样仍没让雪菩萨复苏。
大概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吧。
想着,原先因剧烈挣扎而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弛开来。
隐隐听见隔壁有唱歌声,是周正正在玩他的K歌软件。
一墙之隔,生和死,绝望与娱乐。
怪戏剧化的。而我多希望这真的只是场戏剧。
由此渐渐放弃了最后那点挣扎力量时,忽地脖子一松。
我愣。
血糊住了我的视线,天旋地转,我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恍恍惚惚,感觉跟做梦似的,或者说,戏剧似的。
我没料到在自己已经完全彻底要放弃这场力量悬殊的抵抗的时候,突然我脖子竟会奇迹般再次一松,然后,像是泥鳅般从刚才铁箍般的禁锢中滑了出来。
这感觉好奇怪。
但一时又说不清究竟奇怪在什么地方。
亦没时间去研究这一点。
只在氧气冲进肺里的一瞬间,整个人一激灵,脑子立时清醒了过来。
随即没有半点迟疑,我迅速睁开眼,努力从浑浊的视线里辨别出一条正确方向,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干脆利落往那道紧闭着的窗户上冲扑了过去。
哐啷一声脆响,老旧的窗比我想象中脆弱。
挡在前面那两条胳膊肘刚刚同它撞上,整块玻璃连同窗框就碎了,我随着那些碎片一起冲出窗台,冲出了屋子。
然后逃。
不带一丝停顿地逃,哪怕手上脚上全是被玻璃渣戳出来的血,眼睛被血糊得几乎像个瞎子。
但往哪儿逃?
哪儿都是不安全的,对于那个百年老鬼来说,这世上任何地方几乎都是百无禁忌。
不过,除了一个地方。
我知道,即便靠着刘立清让这老鬼得了自由,但那个地方对他来说,仍会有威慑力。
这是长久禁锢所侵润在他魂魄里的忌惮。
就如同长时间的紧闭,会让诱发幽闭恐惧症的几率增倍。
所以破窗而出后一落地,我立刻往阎王井方向拔腿跑去。
跑得极快,大约是我平生以来最快的速度。
以至于周围发生了什么,有了些怎样异常的变化,我一时都没觉察出来。
甚至连自己跑步方式和往常不太一样也没发觉。
只一股劲地往阎王井方向冲,心无旁骛地冲。
直到一头撞在根硬邦邦的东西上,紧跟着被一股巨大力量狠狠一撞,我飞奔到忘乎一切的速度,才骤然而止。
整个人被那股力撞飞了起来。
再落到地上,我以为自己会当场晕厥。
但出乎意料,我这备受折腾的身体此刻出奇的轻盈也出奇的利索。
落地前一霎那,我一个翻身平衡住了身子,适时让自己避开了最剧烈的碰撞。
所以落地时没太狼狈,也因此得以迅速抬头,用最快速度将刚才冲撞到的东西看个一清二楚。
随之,我大吃一惊。
刚才撞到的东西,竟是个人。
一个铁塔般高,光是条小腿就跟电线杆子般粗的人!
巨人吗?!
再细看,我心一沉,后背一阵发毛。
错了。并非对方是个巨人,而是我,变小了。
小得令田埂边的小路像四车道的马路,令路边那些矮小的灌木丛,看起来就像一棵棵树。
而我刚才被踢到半空的高度,仅仅只在那人的膝盖处。
由此,目光落到我身前那两只爪子上,我吸了吸气,立时了然。
我四脚着地。
怪不得身体那么轻盈,怪不得反应那么利索,怪不得刚才从窗户跳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绑满了绷带的身体敏捷得像只豹子。
我这是又一次……变身了啊。
可这次的变身,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小。
难道不是应该和我妈妈一样……变了身后是只老虎么。
怎么现在自己那么小……小得像突兀闯进了巨人国。
正自发着愣,对面那人揉了揉被我撞疼的小腿,朝着我的方向气冲冲虚晃了一脚:“跑!跑那么急干啥!着急投胎啊!去!一边玩去!”wWW.ΧìǔΜЬ.CǒΜ
边骂骂咧咧,他边迈开了步子,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刚要往边上闪开,忽见他脚步一顿,随后弯下腰,脸上浮出层有些怪异的表情来。
随后捂住肚子,他瞪着我,朝我吐了口唾沫:“他娘的,果然半路撞猫没什么好事,你这个鬼东西,你……”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突然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消瘦下来。
瘦得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吸干了似的。
但他自己完全没察觉,只难受得把肚子捂得更紧,紧跟着颤颤巍巍抬起头,试图去呼叫远处那几个零星晃动在田地里的人影。
但头刚刚抬起,脖子卡擦一声脆响,竟折了。
瞬间那颗巨大的头颅歪斜了下来。
而他仍没发觉到这个问题。
依然在挣扎着想抬起头。如此两三下过后,那颗头总算被抬了起来。
却并非是因为他的努力,而是一道令四周气温一下子阴沉下来的风。
无声无息一道盘旋而至的风。
吹过他身体的同时,亦拂过我身上的毛。
我闻到风里有股熟悉的气味。
来自阴间的腐臭味。
登时背上的毛根根倒竖,连带着脚爪,全部踮了起来。
眼见那人身子在风里晃了晃,我警觉后退半步。
就在他两眼一翻一头往我面前倒下的当口,我嗖的下从他两腿底下一穿而过,随着耳畔传来他倒地时嘭的一声闷响,我人已如闪电一般,跑出了百米开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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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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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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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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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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