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青色僧衣,外披黑色袈裟,手里捻着线香,绕着棺材念念有词,看起来同那些在寺庙为亡魂超度的普通和尚没什么区别。
周正是跟拍的。
原本只是负责追拍和尚的一举一动,但他年纪小胆子大,拍着拍着就偷拍起了棺材。
当时棺材还没上棺盖,所以镜头一晃,刘立清那张脸径直就进了视频里。
乍一眼,我几乎没能认出眼前这张蜡黄狰狞的脸,就是曾经那个文雅清秀的男人。
那个若干年前曾经阳光又优秀的少年,尽管后来一系列的遭遇让他变得阴骛且病态,但从没这样可怖过。他脸上糊着很厚的妆,但很多东西并不能靠粉底有效掩饰,他整张脸都肿了,五官被胀的有点变形,因此眼睛一个闭一个睁。
睁开的那只眼球里大量充血,已随时间变成了一团黑色,远看过去就像只深不见底的窟窿。而由于死于窒息,所以他嘴张得很大,僵硬的舌尖像块硬木片一样直愣愣顶在嘴唇外。
这诡异的画面停留了至少十来秒。
就在我以为是不是网络卡壳的时候,突然有团黑色的东西从刘立清脸上一闪而过。
转瞬令这几乎静止的画面一下子重新动了起来,伴着周正一声惊叫,镜头狠狠晃荡了一下。
于是刘立清那张脸看起来也像突然间微微动了一下。
随后,我看到一只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野猫,在四周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气定神闲地跳在了刘立清头顶处的棺材板上。
毛色黑得发亮的大野猫,四只爪子各站棺材一条边,个子很大,两只眼睛也特别大。
所以镜头里一目了然,它有着双灰色的瞳孔。
灰得近乎白。所以,这是只得了白内障的猫。
也所以,无论周围人因它出现而陷入怎样的混乱,它两眼始终一眨不眨。
兀自朝着屏幕镜头的方向,身子亦是一动不动。
这当口,在经历短暂的错愕之后,屏幕里传出姑姑急冲冲一阵尖叫:“快赶走!快把它赶走!!”
但没等众人上前,黑猫纵身一跃,瞬息间已从镜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去速度之快,方位之精准,完全看不出它是只有眼疾的猫。
但慌乱中的人们并没留意到这一点。黑猫本就在很多传说里是寓意不详,再从死人的头顶上跳过,这可怕的巧合让周围人全都下意识地离棺材远了点。
村长一张脸更是难看得要命,他离棺材最近,手抖得连从视频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原是想跟着别人一起后退,但朝棺材里看了眼,他挪了挪脚硬着头皮没动。
眼见玄因停下脚步,他立刻小心翼翼问了句:“玄因师傅,黑猫跳尸了,你看这,要不要紧啊……”
不等玄因回答,突然有人尖叫了声‘出血了’!
四周登时鸦雀无声。
紧跟着屏幕抖了抖,周正几乎是立时把镜头移回了棺材内,便见刘立清那只睁开着的眼睛里,缓缓滑下一行黑色的液体。
嘴角也是。
那液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血。
在冷冻库被放了那么多时间,血应该凝固得没法动了,可这液体的流动性很好。并且很显然,它的气味一定极为糟糕,因为我听见周正嘴里发出很响一声干呕。
这声音带着传染性,瞬间让所有人都用力捂住了鼻子。
只除了玄因。
由始至终,他一直专注于他的法事,仿佛对那只黑猫的出现视若无睹。
直到黑猫离开,他才停下脚步。
却不是因为那只猫,而是因为三圈刚好绕完,他要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里。
但当看到刘立清眼睛和嘴里流出的黑色液体时,他动作微微一顿。
继而把香交到紧跟在他身后的村长手里,他在四周人疑惑的目光中,朝我姑姑招了招手。
再又对她说了句什么。
姑姑先是一愣,继而诧异,再又迟疑了片刻。
随后慢吞吞从自己鬓角边取下那朵白花,朝玄因手里递了过去。
这举动再次令人极为费解,但没等有人出声询问,就见和尚手一捻,将那朵白花拆了开来。
白花是用棉线勾的,三两下就在他手心里被拆成了一条长长的白线。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和尚又再做了个令人非常诧异的举动。
他从僧衣的袋子里取出一根针咬进嘴里,再又掏出一块两寸见长、青灰色的石头板子。一手将棉线放在手心里揉了揉。
片刻揉成一团,径自往刘立清的嘴角边塞了进去。
堵在了那块不断流出黑色液体的地方,不多片刻,小小一团棉线就被泡成了黑色。
见状,和尚一边将棉线取出,一边将另一只手里的那块石板,迅速往刘立清舌头上压去。
抵着他那块僵硬的舌尖往他嘴里按。
更多黑色液体由此而溢出,气味于是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有人直接冲出去吐了,有人勉强看着,离得很远,脸色发青。
周正干呕的声音更是仿佛随时就能吐一地,硬生生被他憋着,怎么也舍不得错过一丁点拍摄。
唯有和尚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在将那根沾满了黑色液体的棉线重新拉开后,他把它穿进了他随身所带那根针的针眼内。
随后,就像绣花一样,他有条不紊将扣住刘立清僵硬的下颚,然后将他大张着的那张嘴,缝合了起来。
手法熟练,针脚整齐,仿佛出自一位高明的外科大夫。
却又缝得并不牢固。
在完全缝好之后,刘立清的嘴巴依旧微微地张开着,隐约可见里面那根僵硬挺直的舌头。
这令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和尚到底是在对这尸体做些什么。
疑窦丛生,但刘立清这副越发诡异的模样,令他们始终在一旁屏息止气,不敢随便发出一点动静。
就连周正亦都憋着自己的干呕。
空气过于安静。
因而不久之后,周正突然啊的一声近乎激励的尖叫,冷不丁地吓得我一激灵。
险些把手机甩到地上.
回过神忙匆匆抓稳了,再往屏幕上看,这一眼,让我差一点也没忍住惊叫出声。
即便这段时间来一路见识了不少恐怖诡谲的东西,但眼前这一幕,仍不免让我背心发凉,毛骨悚然。
我看到刘立清被压进嘴里的那根舌头在动。
动得很慢,但清晰可辨,这舌头不再像先前如石头一般僵硬。
它看起来柔软得像只蠕动的虫。
边动边在缓缓往上顶。
一拱一拱的。
顶到嘴唇处,碰到那几根缝合嘴唇的棉线时,突然,这舌头真的就变成了一只虫。
一只乌黑的,肥大的,身上长满了细毛的虫蛹。
嘴巴仿佛是它的茧,所以它竭力外挣扎,边挣扎边还从背后往外钻处两团湿漉漉的东西来,直至碰触到嘴唇上那几根缝合的棉线的一刹,它扑地从唇缝立钻出,紧跟着身后扑哧哧一阵颤抖,那两团湿漉漉的东西豁然张开,变成两只猩红、布满了黑斑的翅膀。
舌头竟变成了比巴掌还大的一只飞蛾。
巨大且仍还潮湿的翅膀迎风抖动,在四周一片慌乱失措的惊叫声里,它们托着飞蛾那肥厚笨拙的身体,猛一下腾空,跌跌撞撞就往大门的方向飞去。
但没等这蛾子从玄因身旁飞过,便见他手一抬,手里银光一闪。
手掌落下时,夹在指缝那枚银针已穿透飞蛾的身体,又被他径直钉在了刘立清的脑门上。
我觉得此时此刻,跟拍的周正像个变态似的。
一边尖叫,一边抽着凉气,一边极力稳着自己哆嗦的手,对着那只飞蛾拍了很久。
最后,棺盖在玄因的示意下被众人合上棺材的时候,那只蛾子仍还在不断地扑腾着翅膀。
视频到此,终于戛然而止。
我看完好一会儿仍觉头皮有些发麻。
记得以前听老姨说起过,她说蛾子昼伏夜出,是一种很阴的东西,以前她问米的时候见过一种类似问米的过阴方法,就是同蛾子有关。据说那种方法如果使用正确,有些过阴的高人能利用蛾子,打开亡者之路,让自己以一种比问米更为安全有效的方式,进出于死人的世界。
这种方法,叫做借阴路。
我不知道玄因对刘立清尸体所做的,是否就是所谓的借阴路。
毕竟我从没见过那种过阴手法。
但那只黑猫的出现,我有七八分的肯定,应该不是纯属意外。
所以,如果一切真是我想的那样,那么无疑玄因的这趟汶头村之行,变得更为令人不安与叵测。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在我盯着暗下来的屏幕兀自发着愣时,周正给我发来了几条语音信息。
他问我照片和视频看了没有,感觉如何。
他说自他们上车之后,就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可拍了,不过他对那个叫玄因的小和尚很感兴趣,打算继续跟拍他的行踪,而他很快就要开始第二次法事了,这让周正摩拳擦掌。
言语间,似乎他完全没有受到第一次法事时那一系列离奇可怕遭遇的影响。
他还让我点开他的微博去看看,语气颇为兴奋的样子。
我依着他的话打开他微博看了。
果然,不出我的意料,酷爱用村里怪奇传说吸引流量的他,在回村的路上就已迫不及待把今天在太平间那场法事,发到了网上。
这段视频理所当然引来了比平时多上好几倍的点击量,甚至被选入了热门话题。
但不知是格式问题还是上传时被压制了像素,那视频跟我手里这段相比,模糊了许多,尤其是刘立清舌头变成飞蛾的那段,整个过程糊得几近像是被打了马赛克,有很长一段看起来只有黑糊糊得一团。
这也是周正在兴奋之余,十分沮丧的一点。
他说他试了好几次了,无论怎么上传,明明每次传的都是原始文件,最高清晰度,可到了往上都是这么糊。遂只能放弃。
他感觉可惜得要命,毕竟如果辨识度够高的话,这一段过程足以让他的帖子冲上热门第一。而现在,虽然视频内容引来不少惊异围观和啧啧惊叹,但同时也引来大量的质疑。
很多人说他是作假。
特别是舌头变飞蛾,那些人说,很明显,是用了蒙太奇镜头,把两个视频拼接而成。又因做得太假,所以故意模糊了像素,试图让人看起来真像那么一回事。
由此讽刺他,干脆去电影公司当导演好了,这视频虽然粗糙,倒是比国内那些劣质恐怖片拍得逼真多了。
周正气恼地说,对于那些想当然的杠精,他总算是体会到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不过因为和尚还要继续做第二场法事,所以他很快又踌躇满志地说,大可以下次拍得清晰点,哪怕被压了像素也不至于看不清楚的那种清晰度,到时候再扇那些人的脸也不迟。Χiυmъ.cοΜ
我忍了半天没有打击他,哪怕今次他上传的是最高清晰度,他仍是会被人怀疑作假的。
毕竟好莱坞的电影特效,做得可比这视频真实细腻多了,所以导致现在人越来越不容易相信视频的真实性。况且,也没有哪个人会真的相信他视频里所拍的东西是真实。
即便不少人都信仰和追求这世间神秘事物的存在,但凡不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谁也不会轻易相信。之所以能在网上引起那么大的关注度,无非只是因为人们觉得这视频迎合了他们的猎奇心,所以凑个热闹而已。
但我不好拿这些话扫了他的兴,所以点开通话键,我找了个比较关心的问题问他:“周正,照片上有个地方我看着觉得挺奇怪,我看到姑姑她们腰上没缠白麻却都缠着红绳子,而且那些绳子都是拴着棺材钉的,这是怎么回事。是那个和尚要求的么?”
过了片刻,周正回道:“是啊,这事我也觉得挺奇怪,那个和尚在刘立清的棺材钉上之后就让她们几个女的这么做了,用的红皮筋还是我跑了几家小杂货店才买到的,和尚说别的绳子都不行,一定要用牛筋绳。”
“他有说原因么?”我问。
周正答:“当时我爸和村长老刘都问过他这么做的原因,他怎么答的我忘了,反正听意思好像是女的阴气比较重,用红的一来能辟邪,二来是干啥的……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不过,最过分的是啥你知道不?那和尚竟然还让她们跟着棺材上同一辆车。”
我愣:“为什么要这样?七个人加一口棺材,怎么坐得下?”
他答:“硬挤呗。你是没瞧见,当时跟着棺材一起上车的时候,我妈都快吓哭了,我姐干脆是一路吐回来的,因为刘立清身上那股味儿,棺材板根本挡不掉。所以到现在连晚饭都吃不下去一口,这不,连和尚的第二场法师她都死活不肯去看。”
经他一说,我想起姑妈在短信里提到过,棺材到了村子后一直都还停在村口,要等玄因做完第二场法事才能抬进村。
于是正想再问问他关于第二场法事的事宜,便见他紧跟着发来一条语音:“先不说了,我看前面火盆已经搭好,应该是要准备开始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回头要是拍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发你看。”
我随手答了个好。
但这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始终都没等来周正的任何消息。
我原想给姑姑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但想到有可能他们昨晚一直再忙,未必和我一样早起,所以暂时没有行动。
直到中午医生来查过房后才拿起手机,但还没等拨号,铃先响了,是周正打来的。
电话那头他语气恹恹的。
跟我猜的一样,昨晚他们的确是跟着和尚忙到了大半夜。
周正苦笑着说,他完全没想到一场超度法事能做那么久。不过跟太平间的那场超度不一样,这第二次的超度从头到尾中规中矩,没有发生过任何有意思的事情,反而又是烧香又是磕头的,把人给累个半死。
说完他停顿了下,我听出他语气中有些异样,便忙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他沉默了片刻,答,是的。不是什么好事,是老姨去世了,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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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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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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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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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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