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这跟我记忆中老姨屋里的气味,完全不一样。
老姨十分爱干净,而且每天拜佛烧香,所以屋子里终年清清爽爽,且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几十年了,那味道几乎是渗透入每一件家具和墙壁缝的,可是现在,这种味道没有一丝残留。
屋里依然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但客堂中间的佛龛显然挺久没有供奉过了,佛像上积了薄薄一层灰,香炉里零散插着几支线香的残留,供桌上除了同样积了灰尘的一叠糖果,没有任何新鲜的贡品。
“……是老姨,”见我一直在盯着那副佛龛看,周浩有点尴尬地向我解释:“原先看她不方便,我想帮她供奉,但她说不要。我也不知道是啥原因,本来她天天都要上供的,这段时间连香也不让我点……”
我点点头。
老姨是个非常虔诚的佛教徒,突然这样,一定有她的理由。但这会儿我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因为一路往里走,我的不安就越重,特别是站在里屋门口的时候,那股不安,让我突地打了个寒颤。
空气里的腐臭味浓得可怕,仿佛一掀开门帘,就能看到里面放着一堆腐肉。
这让我一时有点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情绪周浩并未察觉。他是这屋子的半个主人,因此见我呆站在原地,他便先一步走到我面前,将门帘替我掀了开来:“进去看看她吧……”
“浩浩啊……”
这时屋里传来轻轻一声叹息般的咕哝:“唉……浩浩……北棠……来了没啊……”
是老姨的声音,却又沙哑得让我觉得有点陌生。
这让我又发了片刻呆,随后快步往里走了进去:“老姨,是我,我是北棠……”
屋里静了下来,黑暗中听见一声声跟风箱似的喘气声,我循着声音方向往里走了两步,周浩为我开了灯。
“老姨?!”灯光亮起的一刹那,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尽管之前从周浩简短的话语中,我已做了种种设想,但当见到老姨后,我仍不免吃了一惊。
屋里跟客堂一样,也是干干净净的。
除了床和一张柜子,几乎没有任何摆设,更没有我刚才所想象的腐肉。
老姨一动不动躺在她那张单人床上。
这么闷热的天,她身上却盖着两条被子,尽管如此,她却仍在发着抖。
这么干净到一目了然的地方,腐臭味却浓得像在停尸场,而老姨躺在床上正对着我的那张脸,也几乎跟具尸体一模一样。
而且,还是具风干的尸体。
我从没在她脸上见过那么多的皱纹,感觉轻轻一碰,那层皮都能从她骨头上掉下来。
老姨今年六十出头,说老也不算太老的年纪,又因为没生过孩子,所以平时看起来状态好得仿佛还不到五十。除了腿脚因年轻时候没注意得了风湿,所以很早就行动不太方便,她的身子骨一贯非常硬朗。体态更是壮得有些丰盈,所以跟她同辈的老太太,都常常戏称她胖囡的。
但眼前的老姨,一度我都没能认出她来。
她侧躺在她那张干净得纤尘不染的单人床上,被厚重的被子压在底下,单薄得像个纸片人。从我上此离开到现在,这才过了多久,她竟是瘦得脸都脱了形。
在四周浓郁得让人作呕的空气里,她两眼紧闭,张着嘴用力地呼吸。
这么热的天,身上竟盖了两条被子,尽管如此,她却仍冷得不停发着抖。
一边抖,一边竭尽所能地在听见我的脚步声后,挤出一丝笑。“北棠……”她喃喃叫着我的名字,然后将枯枝似的手从被褥里探出来,往我的方向伸了伸:“……过来,让老姨看看……”
我忙快步上前,坐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心里。
她手指冰得令我一哆嗦,我愣了愣,道:“老姨,我看您病得不轻,咱们赶紧去医院吧?”
“不要……不去……去也没用……”她边说边将手从我掌心抽出,缓缓抬起摸了摸我的脸,然后自言自语般咕哝了句:“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我没问。
只继续劝她:“您看看您,都瘦成这样了,身上还这么凉,不去医院怎么行?”
“不去,”她再次摇头,朝我笑了笑:“去了没用,北棠,去了没用……”
我从没见过老姨这么固执的样子。
她一贯规矩多,忌讳多,什么有益做什么。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任性成这样,仿佛对自己身体的这种状况,完全没有任何警惕。
“老姨,”于是我试着再劝:“您不是一直都说,天大地大,身体最大么?无论怎样,生病这种事还得去医院,您看我这才离开多久,您就突然瘦成这样,老姨,无论有用没用,咱先去医院看了再说好吗?”
说完我便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准备往老警给我的那个号码打过去,但刚要按键,突然老姨一把抓住我手腕,将我拿着手机的手往下按了按:“北棠……说了……不去医院!”m.xiumb.com
她的力气并不足以制止我,但她的固执和她脸上的神情让我紧张。
直觉她身上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情,而看她这病,也可能不仅仅只是寻常概念中的病。
所以一时沉默下来,我目不转睛看着她。
她似乎察觉到了,抬了抬头,她试图再次给我一个宽慰的笑,但挣扎半晌,嘴角却只勾勒出一道有些诡异的弧度:“北棠……有些病,医院真的治不了……你忘了你的泥巴症,是怎么治好的了么……”
她的话,再次印证了我的预感。
一时语塞,我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把我抓得更紧,然后,慢慢将她那双始终紧闭着的眼睛朝我睁了开来:“你再看看……我这种样子,去医院还能有救么?”
看到她那双睁开的眼睛的一瞬,我险些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正常人眼皮下包裹着的,是眼球。但老姨的眼皮下,眼眶内,装着的却是大团脓液,和一小块一小块蛋黄样的东西。
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给我带来的冲击,我只知道,那瞬间,我仿佛连呼吸都找不到了。
脓液在老姨睁开眼的同时,跟眼泪似的从眼眶里滑了出来,空气里的腐臭味于是变得越发浓烈,一度令我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转身往外逃开。
“老……老姨……您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好半天我才听见自己喉咙里哆嗦着挤出这点话音。
老姨把眼睛重新阖上,抬起手,平静地把脸颊上的脓液擦了擦:“这是报应……”
“什么报应??”我不解。
她苦笑了声:“北棠,今天刘立清那孩子来找过你的是不是。”
我一愣:“您怎么知道……”
问完,却随即明白了过来。
因此一激灵,我不由霍地起身,费解地看着她:“老姨……难道刘立清挂在身上的那个东西,是您教他做的?!”
“……是。”
“……为什么?您知道他要用来做什么吗??”
老姨再次一声苦笑:“原先是知道的……但今天他做的事,我是真的怎么也没有想到……北棠,如果我知道他是这样一种人……无论怎样,也不会教他那么做的……”
“可是不管他有没有对我作什么,这种事,无论他对谁做都是不应该的。老姨,我不懂,您为什么要教他做那么可怕的东西?”
“我么……”她沉默片刻,垂下头,慢慢握紧了被子下那只枯枝般的手:“我只是看那孩子着实可怜,所以……想要救他一条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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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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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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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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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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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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