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不会出来见我姑姑的,更毋论和我一起去姑姑家。而同他身边相比,留在哪儿更安全,这答案不言而喻。所以上下一衡量,我已迅速做好了决定:“没事的姑姑,我把门窗锁紧就行。再说你家地方不大,周琼姐跟小山又都在,我住过去怕是不太方便。”
“不方便啥啊,你跟小琼住一个屋就行,挤是挤了点,但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人都叫不到啊。”
“没事的姑姑,而且警察应该也快要到了,等他们一进村,肯定是先往这里跑,所以这里反而会更安全。再说,我今晚也不打算睡,这儿有些东西我要理一理,回头带去城里,所以您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你这孩子……”姑姑显然并没有被我这几句随意的说辞给说服。
皱了皱眉,她正要继续再对我说些什么,却忽地顿住,扭头往边上看了眼。
随即惊跳了下,她指着那方向大声道:“哎?!怎么这儿有辆车?北棠,停在你家门口的这辆车是谁的车?!”
显然,她刚才来得过于匆忙和慌张,所以一直都没瞧见冥公子停在我家门外的那辆车。
此时见到,难免诧异,毕竟这村里除了拖拉机,没谁家里有私车,何况还是这样的豪车。
因此边问,她边将手电筒往车身上照去,看到车上的伤后,她再次惊了下:“哎!还是出过车祸的。北棠,怎么回事,这车是被谁停在这儿的你有没有……”
“伯母。”姑姑的话还没说完,我身后突兀响起冥公子的话音。
没有平时那么清冷,带着点儿温雅,却仍是让我姑姑吃了一惊。
我也一样。
我本以为他是不愿见到我姑姑的,但他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我身后:“我们开车来的,路上出了点小事故,不过没什么大碍。”
“……你们?”姑姑显然还没从他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回过神。
目光从我脸上移到他身上,再又落回到我脸上,她表情变了几变,随后仿佛豁然明白过来:“北棠,这是你男朋友?”
“……”我哑然。
没等我开口解释,姑姑一拍我胳膊,笑了起来:“怎么带男朋友一起回来也不说一声,这要不是被姑姑正好撞见,你是不打算让他见人了?”
我被她说得脸迅速涨红,窘的。
没敢回头看冥公子的脸,我忙朝她用力摆手:“姑姑,他不是我男朋友……”
“这姑娘害羞什么,又不是还在读中学,谈个男朋友都不敢承认。不是男朋友,怎么连老家都给带来了?”
似乎一时忘了来时的慌张,她朝我笑得捉狭。
而我还真是被她问得没法回答。
正自尴尬着,身上忽地一凉,冥公子伸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笑了笑,对我姑姑道:“我俩刚在一起没多久,她还没习惯,小棠人太内向容易害羞,让伯母见笑了。”
“这小伙子,模样长得俊,说话也文绉绉的。北棠这丫头的眼光,还真是好得跟她爹一样。”
“……”
我不知道眼前这状况该怎么形容。
虽说冥公子的出现让那辆车不再成为关注焦点,而他的存在,也一下子很简单地被姑姑给接受。但眼下状况,好像变得更加尴尬。
但我又不能说些什么,所以只能在姑姑热切的眼神中,朝她讪笑了几下。
“对了,怎么也不给姑姑介绍介绍,这位小伙子贵姓?”
“我姓明,”见我又被问住,冥公子再次替我开口道,“明月的明,单名一个远,遥远的远。伯母叫我阿远就好。”
“明?很少见的姓氏啊,祖上是湖北的?”
“荆州。”
“荆州啊,好地方,家里几口人?”
“姑姑,”眼看着她越问越来劲,我不得不立即出声将她打断:“很晚了,您一个人跑过来,姑父他们要担心的,赶紧回去吧,我送您。”
“没事,你姑父就在附近通知另一家,不过你不说我倒是差点把这给忘了,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在前面路口等我,我们还得往西面走一圈,是得赶紧走了。”
说完,她敛了笑意看向冥公子,正色道:“阿远,刚才我跟北棠说的话,你应该也听见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既然你在这儿,我就不叫你们跟我回去了,今晚你替我好好照顾这丫头,千万不要大意知道么?”
“您放心,伯母,我会照顾好她。”
“那就好,我先走了,你俩赶紧进去吧,记着千万把门窗关紧了。”
“放心吧姑姑。”
其实门窗锁得再紧,并没什么用。
这儿不像城里,门窗外还装着防盗窗防盗门,如我家这种,甚至用的都还是最老式的木头窗框和插销。如果王川真的跑到这里,要想进来基本是轻而易举。所以锁不锁的,根本就没多大用处。
不过这问题自己心知肚明就行了,没必要讲出来让姑姑更加担心,况且还有冥公子在。
因此点着头,我送她上了自行车。
目送她一路骑出很远后,我在门外又多站了会儿,这才返回屋内。
虽然刚才冥公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解决我面对姑姑时的为难,但这会儿单独面对他,我仍是会觉得有点尴尬。
男女朋友是假的,但对他有点儿好感,却是真的。
即便这好感掺杂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并不怎么纯粹。
所以进屋后,尽管在外面已经消化了一段时间,但当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那道优雅的身影,莫名就又有了种类似心虚般的感觉。
所以借着关闭门窗,我忙前忙后,以此掩饰我这有些异样的沉默和小情绪。
但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很快意识到,从我进门之后,他压根就没有留意过我。
在我忙着的同时,他也在专注地做着什么。
最初没看出来,后来多瞥了几眼,才发觉,他是在用一块布,十分仔细地擦拭着一块淡灰色的,有点像陶瓷质地的东西。
“你在擦什么?”
有点儿好奇,我没忍住开口问他。
他将擦干净了的那件东西握在掌心看着,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我的问话。
而沉默一旦打破,再度回到安静,就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所以想了想,我问出了另一个我的好奇:“你真的叫明远?”
“我姓什么叫什么,很重要么?”片刻之后他看向我,反问。
“我就是随便问问。”m.xiumb.com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悻悻然,因此带着点不甘心,我便又道:“再者说,有名有姓,总比老叫你冥公子来得好些。毕竟这年头,没有什么公子爷了,别看网上称呼一口一个某某公子某某爷,现实里你叫一声,保管周围人都得朝你看。”
说完,我立即闭上嘴。
心下有点懊恼,怎么就没能管住自己的多嘴。
这种时候万一惹他不痛快了,他一转身就走人,我可怎么办……
不过好在,他似乎并没听见我刚才说了些什么。因为刚才说话的同时,我正在关窗。
窗轴和插销都生锈了,我栓上的时候很用力,所以声音挺响。
锁完窗一手心的锈,我往裤子上抹了抹,刚抬眼,就见到他抬眼看着我。
眉心微蹙,他道:“你有时候真挺随意的,就跟你家里的环境一样。”
我脸一红。
不是害羞,而是气的。
他就是那么有本事冷不丁地就让人冒脾气。
哪怕再怎么觉得他很厉害,甚至比漫威里那些英雄都让我觉得更厉害,可还是挺气人的。
不过这次怄气归怄气,我没开口。因为我知道,我自己的嘴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沉默了会儿,我兀自转身去包里翻纸巾。
但随即听见身后又再度飘来那男人淡淡的,又可称作料事如神的话音:“你有时候挺情绪化的,不过经常也挺能屈能伸。你怕死?”
我伸在包里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向他:“我怕死你也不是一天两天才知道。我才二十出头,没活够呢,怎么可能不怕死。”
本是带着股呛意的话,所以说完后,我瞪着他。
却见他微微一笑:“没事,死不了。”
心里那股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这句话,还是他脸上那道好看得有点过分的笑。
毕竟是融合了我心头各种所好的全部优点,所集成的容貌,真真是绚丽得让人有点儿吃不消。
下意识便挺了挺胸,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为此感到傲娇,哦,是骄傲。
明远,冥远,虽不知道他究竟姓明还是姓冥,但后者让我想起白居易的一段诗来
真隐岂长远,至道在冥搜。身虽世界住,心与虚无游。
听着莫名有点适合他。当然,是不说话时的他。
这种感觉就如同我每次一拿起画笔后,随即像是本能反应般,不由自主所描绘出来的那些线条一样。
由此,一边时不时偷偷看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跟那些锈迹斑斑的窗栓做着斗争。
这当口,忽然扑面一阵风,吹得我面前那扇窗啪的下拍到了我手背上。
痛得我一激灵。
回过神,听见天上闷沉沉一道远雷滚过,我抬头往上看了眼。
不知几时,原本清朗的夜色被一层乌云所笼盖,风里夹杂着土腥味,似乎是要下阵雨了。
所以没顾上手背的疼,我立即加快了关窗的动作。
刚要把最后一扇关上时,风里隐隐传来一阵警笛声。
带着穿破夜色的灯光,从北汶山方向一路由远至近,是姑姑说的那些远调过来的警车进村了。
一下子来了好几辆,于是,原本安静无比的小村庄登时热闹了起来。
地方小,又空旷,所以隔着很远都能听见嘈杂的车声,人声,和警犬的吠叫声。
而每天夜里不到十点就关了的路灯,此时也全部打开。
虽然光亮依旧是微不足道的,却也足够让这小到一目了然的地方,变得令人无处遁形。
看着窗外那片变得亮堂堂的夜,我停下关窗的动作,下意识回头问:“你觉得王川还会在这里么?”
“为什么这么问。”
“他杀了那么多人,目的就是逃走吧,不然留在这里做什么呢,等着被围剿么?”
“谁知道呢。”
背靠沙发,冥公子的回答明显十分敷衍。
不过却和我一样,两眼始终看着窗外。
窗外的树正被风吹得枝杈乱晃。
仿佛是跟这突然闹腾起来的村子一样,此时的风势,在短短时间里失去了先前的温和,一波一波变得十分吵闹。
头顶处阴沉沉的云压得很低,被风吹着缓缓移动,摩擦出的电流时不时在云里忽闪出一道道电光,忽明忽暗,带出沉闷的雷鸣声。
空气也显得越发憋闷,不知哪里正下着大雨,但感觉这风势,应该是快要下到这边了。
“他们来得不是时候,”用力把最后那扇窗关紧后,我看着窗玻璃上被飘到的几片雨丝,道,“等会儿看样子要下暴雨,雨一下,什么痕迹都没了,王川土生土长在这儿,有心要躲的话,估计带着那些警犬也未必能找到他。”
“或许他并不想躲呢。”
冥公子淡淡的话音刚落到我耳中,突然我看着窗外,吃了一惊。
田里有个人影正朝着我家方向飞奔过来。
晃动的灯光模糊了他的样子,只依稀是个清瘦的男人,所以我立刻后退着对冥公子道:“快看!那个人是不是王川??”
话刚说完,没等冥公子有所回应,一阵敲门声响起。
最初是急促的,随后却又变得有些犹豫,过了片刻,外面恢复一片寂静。
仿佛是谁敲错了门。
这当口,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雷离房子很近,所以震得地面都颤了颤,就连路灯也摇晃了起来。
几下过后,厅里飘起一股焦臭味,随即,似乎被雷打断了电路,屋里屋外的灯啪的下全灭了。
四周骤然黑了下来。
黑暗中,我听见离我最近的一扇窗不知被什么东西拍得啪啪作响。
“……冥公子!”
下意识往冥公子所在的方向退去时,一道闪电亮起,我晃了晃眼,随即看到那扇窗的玻璃上,清清楚楚显出一道影子。
影子是交叠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男人。
他在拍着我面前这扇窗。
另一个是女人。
披头散发,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
那瞬间,我的呼吸窒了窒。
男人是王川,女人是……丘梅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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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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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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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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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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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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