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站了片刻,我决定往回走,心想如能再遇到人,那一定不是鬼打墙,同时我也可以去问下路。
但越走越心凉。不仅没在路上遇到人,而且当我跑到沿途那些住户家敲门时,也都没有一个人应门。这种感觉就好似某个科幻片,一个人醒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无论街道还是商店,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些所有原本人来人往的地方全都空无一人。
所以后来我从走变成了奔,很恐慌,那种一下子被丢进一个空无一人的隔离所,并且无论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感觉,简直比活见鬼更可怕。
最后走到旅舍门口时,我实在跑不动了,并又饥又渴,便只能往里走。
旅舍里也空无一人,所以我脚步踏在里面空空荡荡,回音格外让人心惊。我努力克服着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然后在服务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个干净。
水是真实的,热水桶里的温度也是真实的。可为什么真实的人全都会消失不见。
正烦乱地想着时,忽听见楼梯上嗒嗒一阵响,过了片刻,竟看到老卢低着头从楼上走了下来。
“老卢??”这不由让我又惊又喜,忙叫住他。
他抬头看到我和我手边的行李,茫然挑了挑眉:“你要回去了?”
“是啊。”
“这么快?”他走到我身边,略带疑惑地朝我转了转眼珠,随后恍然;“喔,该不会是刚才被咱取笑了,所以生气了吧?”
“没有没有。”我忙朝他笑笑,表示一切无事。
“那该收集的资料都收集好了?”于是他正经下来再问。
我点点头:“对。”
“不是还没拍到神仙爷治病的镜头么?回头做新闻时怎么能让人信你?”
“这个么……”想到先前他对我那些话的取笑,我知道没法再跟他实话实话,所以想了想,我扯开话头问了个眼下我最在意的问题:“那位神仙爷已经给你检查完身体了么?”
“对。”提到这个,老卢神情一振:“他说我恢复得挺好,再住几天应该就彻底没问题了。”
“那他这会儿还在么?”
“你说这儿?不在,早挺多时间了。”
“去哪儿了,王姥姥也离开了么?”
“都走啦,你刚在路上没听人说起么,今天他们集体上金华山的寺庙里听神仙爷讲课,所以这会儿应该都在山上。”
原来如此。
虽然找不到出村子的路这个问题还没解决,不过村里人的‘集体失踪’有了一个明确解答,好歹不是真的掉到什么空间夹缝里被孤立了,这让我略微松弛了些,然后再问:“那老卢,你能帮我个忙么?”
“行啊,有啥我能帮上忙的?”
“大概我路盲,所以刚才走了一阵始终都没找到出村子的路,也是怪了。所以,不晓得你有没有时间带我出去?”
“迷路了?”老卢的眼神既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怪不得都说女人路盲多,这么好认一条道你居然没找到?”
“呵……”我能说什么,只能讪讪朝他笑了笑。
“那行,我带你出去吧。”说完,老卢转身径自先往旅店大门走去。
但没走几步,忽然他停了下来,随后示意我先别动:“你等我会儿,从昨晚到现在我还没喝过一口水,刚见到你桌上水杯想起来了,你等等先,我喝几口水就走。”
“我给你倒。”大约离开这里的心过于急迫,所以总觉得他走路有点慢,因此见他转身要往水房走,我忙抢险一步替他去水房倒。
出来后,却见他坐回了大堂的沙发上,歪着头在打瞌睡。
我愣了愣,这才几分钟的事,他怎么居然能睡得着。忙走到他身边轻轻在他耳边咳嗽了一声,他吃惊地睁开眼,一时有些茫然,沙哑地问了我一句:“小周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再次一愣。
他看到我手里的水,想起来了,一拍脑袋站起身,叹了口气:“瞧这记性,你刚给我倒水去了。”
“你没事吧,老卢?”这有点异样的状况让我不禁有些担心。
联想起昨晚他病发时的样子,我心知肚明,那假神仙必然不可能真的治好他的癌症。记得老卢说起过,那假神仙对他讲,要治好癌症是不可能的,但把病请走还是可以的。这‘请’字门道就多了,到底怎么个请发,请走之后得结果又会怎样,请走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一切都不好说。
所以从昨晚他的状态来看,脑溢血很可能就是把癌症从老卢体内‘请走’后的后遗症,虽然很快又被那假神仙给‘治’好了,但眼下这状况,会不会又是一个病变的征兆?
想到这里,见老卢摇摇头一脸没关系地朝我笑了笑,我立时起了冲动,想说服他跟我一起离开。
但随即想起,如果他离开后又再次发病,那可怎么办。虽说可以送去大医院抢救,但如果情况比昨晚更严重,那会不会立刻就要了他的命?毕竟,那假神仙的医治手段到底是什么,病症又被他究竟请去了哪里,只有天知道。
所以这实在是一个两难的选择题。
就在我举棋不定时,老卢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拍拍我肩膀道:“走吧。”
我看了看他。
虽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妥,但一时又说不出所以然,只能下意识跟他往前走了两步,谁知还没走到门口,他忽然又停了下来,然后转身歉意地朝我笑笑:“年纪大了,刚喝下去水膀胱就涨,不好意思啊小周,你再等我一会儿。”
“行,你去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膀胱反应也确实快了点,不过人有三急总是没辙,我只能站在原地继续等他。
谁知这一等,竟然等了二十分钟。
他说是尿急,可是进厕所足足二十分钟还没出来,大号也不至于那么慢。
遂想起他刚才的快速入睡,不由让我担心起来,忙走到厕所外叫他:“老卢?你快好了没?”
连叫几声,厕所里除了空荡荡的回音和哗哗的流水声,没有老卢半点回应。
“老卢,我进来了。”我只能立刻往里走去。
有水声说明他在用水,但既然用水为什么不回答我?
揣着这个疑问刚一进门,我一惊。
就见老卢弯腰凑在流水哗哗的水龙头上,正在喝水。
这么个喝法他竟然能睡着了。
紧闭双眼,嘴巴大张,水迅速把他嘴巴灌满又从旁边流下来,他维持着这么艰难的一个姿势,竟完全不受影响,睡得黑甜无比。
“老卢!”我忙将他从水龙头前拖开。
刚把他小心翼翼扶着坐到地上,他眼睛一睁,醒了。抬起头睡眼惺忪看了看我,刚要开口,随即被嘴里没来得及咽下的水呛得一阵咳嗽。
“老卢,你很累么??”见状我一边给他拍着背,一边不安地问他:“怎么老是突然就睡着了。”
他摇摇头:“没啊。但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疑惑的眼神完全不像是装的,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意识到我的判断可能真的没错。
他又要发病了,但和上次形势完全不一样,所以完全不知道最后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xǐυmь.℃òm
“老卢,”心里挣扎片刻,我咬咬牙对他道:“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我陪你去镇上大医院检查一下。”
“你说什么话呢,小周?”他看着我笑笑,似乎发病的那一个人是我。“神仙爷说我已经完全好了,还要去什么医院,再大的医院能治好我的癌症不?”说完,他一拍脑袋哦了一声,朝我嘿嘿一笑:“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要带你出村子。走走走,你不还得去赶车么。”
说完,大约为了在我面前现实自己的健康,他婉拒了我的搀扶,随后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瞧,是不是还挺利索的。以前这么站起来还挺困难的,腰肌劳损么,那位神仙爷连这个都给我治好了。”
乐呵呵对我竖着大拇指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老卢完全没意识到,他鼻子里慢慢淌下一点血。
和以前不一样,这血又黑又稠,而且随着他的呼吸,隐隐飘来一股酸腐的恶臭。
“老卢……”我不得不在他想要离开厕所时,一把拉住他,将他拖到镜子前,让他看看自己那张脸。
他一看愣住了。
呆了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随后默默用手背将那行血擦了擦干净,他回头歉然地对我道:“大概我确实是要歇会儿。”
“行,我扶你回房。”
说着,我伸手往他胳膊上搀扶了过去,谁知刚碰到他衣服,他突然一把将我手推开,随后扭回头狠狠朝我一瞪眼,厉声道:“你干吗?!”
我被他吼得一呆。
没等开口,他一把将我往边上推开,随后也不知嘴里咕哝着些什么,骂骂咧咧中大步流星,他径直朝着厕所外跑了出去。“老卢!你怎么了?!”我急忙追过去,试图抓住他,但被他再次一把推开:“谁是老卢,走开!别挡道!”
“你要去哪里??”
“罗秘书呢!这么久没来,还要饭碗不要了!”
刚说到这里,他话音戛然而止,抬起头呆呆看向天花板。
再次将目光转向我时,眼神变得非常困惑,他使劲挠了挠头,问:“我干嘛要推你?”
我没能回答。但心里已经非常了然他目前是什么一种症状。
我估计他是出现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
然而老年痴呆并不是急性病,是循序渐进的,一点一点变得失忆,变得脾气暴躁。可是老卢的症状却是一瞬间形成的,虽然也有阶段性,但绝不是正常发病所能相比。
所以,这一定是因为那个假神仙给他治病的关系。
想到这里,我忙对他说:“老卢,你赶紧找个地方做下来,我们慢慢想办法。”
“想?想什么办法??”
“你的身体,现在很不对劲。等你缓过一点,必须跟我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我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离开能有什么办法?你要给我想什么办法?我们要想什么办法??”
一叠声地质问,越问越激动,越问越严厉,狂风骤雨般,一度压的我几乎没法正常呼吸。
这是典型阿尔茨海默症状的体现:茫然,因此暴躁,因此越发茫然,因此越发暴躁。
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用最缓和的表情看着他,抬着双手摆出尽量无害的姿势,让他感觉到我的善意。
然而他盯着我的眼神却越来越狠了起来。
不禁如此,可能由于一瞬间脾气的暴躁,让血压骤然上升,他眼睛里血丝迅速爆裂,将他两眼染得一片通红。
而他仍毫无察觉地恶狠狠等着我,并恶狠狠地继续连珠炮似的一阵吼叫:“那你到底要让我想什么办法??你到底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要绑架我对吗!你走开!别挡着我!你是绑匪!匪徒!我要杀了你!!”
最后那句话刚一出口,我立即意识到不好,因为他鼻子里的血就跟喷射似的飙了出来。
忙想后退,却哪里还来得及,因为他就像头饿狼似的猛朝我扑过来,一把将我推到在地上,然后劈头盖脸就朝我脸上猛烈抽打起来:“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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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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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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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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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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