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短短几十米像是一条天堑,隔开了一群爱国留学生们生与死的距离。
明明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虽然是蜷缩在船舱里但是精力充沛、双目有神,因为他们的家园近在咫尺,因为他们和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他们畅谈着种种关于未来的畅想,他们讨论着等到回国之后如何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帮助他们的国家打掉更多的云中飞船。
可是象征着死亡的蓝色光线笼罩了整艘货船,原来一个隐匿在云中的飞行物从他们起航没多久就开始跟着他们了。
跟着他们穿越长长的海峡,跟着他们跋涉了辽远的大海,直到他们看见了故乡的海岸,那个飞行物才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而他们毫无所觉,船工们向着岸边呼喊着停靠,客人们走出舱室迎接故土温暖的晚霞,舵手面带笑容在执行转入码头的工作,就在这样的时刻,那些鬼魅一般的蓝光从空中倾泻而下,所及之处,那些兴高采烈的人们就把时光永恒地定格在了无限欢喜之中。
家,离他们只有那么近,却是他们永远再不能归去的彼方。
这就是坠星者们杀戮的方式,于无声无息间带走了人们的生命,把一切欢乐留给死亡,给一切希望盖上白色裹尸布。
在蓝光从船的一侧划来的时候,只有一个靠着船舷的年轻人在船的另一侧看见了,像是从晚霞中挣脱而出的巨大的白色翅膀,滑翔在瑰丽的海天之间。斜晖给玉制一般的剔透骨翅上倾洒了冶艳红光,那拥有者这对翅膀的人,一身银甲长弓在手。
还没来得及呼喊大家一同来看这奇景,他自己就已经被人拦腰抱起扛上了肩头。
在他飞速逃离的船上,死亡的降临快到让人绝望。幸运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在瞬间变成焦黑的尸体,那些尸体似乎还残存着欢悦的神情,像是世间最后的雕像。
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说他想死,说了好多次好多次,那些在西洋与他朝夕相伴的朋友们都死了他为什么还活着,那些德高望重的师长们都死了,为什么他还活着?
哭嚎了半天,他突然又叫了起来:“上面肯定有人还活着!”
“没有了”扛着他飞翔的人终于开口了,隔着头盔传出的声音比海风还要冷澈清透。
年轻人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在骨翅扇动的间隙盯着来时的方向,直到那人将他放在了地上。
“抱歉,我只来得及救你一个。”
那人说了这一句就挥动了翅膀转身,冲着来时的方向她以更快的速度飞去。
直到此时这个刚刚死里逃生的男人才发现,在他沉浸在惊恐和悲痛中的时候,这个有着翅膀的人还在带着他逃命。
他们身后不远的云端处,刚刚屠戮了一船人的飞船渐渐显露出了身影。
这个飞船很大,更显得张开双翼扑杀向它的那人是那么的渺小又无力。
一道又一道蓝色的光线自上而下破空而来,只是留下了这旷野中的片片焦土,那人总是能躲避开那些光束,灵巧得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只海燕。
越来越近了,在不断地盘旋与躲避中,那人与飞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一缕光,宛若是一条线在一瞬间似乎链接了那人与飞船,其实那是一支太快的箭。
箭射在了飞船上,引起了一场小规模的爆炸,这并没有影响这艘飞船的攻击。
一支又一支箭,相较于庞大的飞船,它们像是前赴后继想要撼动大树的小虫。
在蓝色与金色的光辉中,蓝色的光洞穿了一只美丽的骨翅。
几乎是同一时间,刚刚还是刽子手的飞船,终于被击中了要害部位,在空中爆炸了。
骨翅包裹着那战神般的人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巨大的冲击砸碎了石块,溅起了飞沙,年轻人全然不顾这一切,他冲到了那个银甲战士的面前,想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重新舒展开巨大的白色翅膀,手执金色长弓的人苦笑了一下:“我没办法送你回城镇了,你恐怕要自己走一段路。”
“对了,我救了那么多人都没见过获救后还想死的,如果你真的决定自杀了,想办法在军报上刊个消息跟我说一声。”
玉翅、银甲、金弓,那天的路乔第一次独立干掉了一艘卫星级别的飞船。
归国、遇险、观战,那天的方启航经历了一生中从未想过的悲喜和激荡。
这一切,写进他的档案里,不过是短短一行字:“战时四年归国,遇险,唯其一人免死,其时九月十二日,路乔途径海港,力战行星飞舰(船)救之。”
这大概是一场只有档案书写员比照过两人的经历之后才能记载的“英雄救美”般的初遇,除非如路俏此时这般查阅档案,不然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初次相见,并不是在作战会议室的惊鸿一瞥。
林卓牢牢地盯着路俏的神色,他知道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他真的希望自己能看出一点什么。
方启航与路乔的爱情故事,百年间人们无数次地揣测和演绎。
到了现在,一个当事人正在从另一个当事人的档案中研读他们的爱情史,如果她没失忆该多好啊,简直可以搬上荧屏让全国观众嗑着瓜子瞅上一个周末!
从战时四年的初遇看到战时九年的结婚,“路乔”这个名字在方启航的档案中出现了十几次,其中前面大部分是“救之”、“强救之”、“奉命远赴千里救之”、“战场中随手救之”等各种救,后半部分的记录就是“心悦之”“甚悦之”“以身相许”等各种缠绵悱恻引人遐思的字眼儿。m.xiumb.com
前一半路俏看的还十分之仔细,后一般,她基本上一目十行,然后抬起头对喝着茶的林卓说:“一百年前就有项链式的监视器了么?”
林大监察官立刻放下手里的茶杯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没有。”
“那怎么档案里这人还知道在路乔奔赴粤海战场的时候方启航因为刻骨相思辗转不能眠,所以又把‘弦炮’的功率提高了百分之五十呢?”
“……”林卓接过档案看了一眼,果然在“战时八年,主持研发弦炮叁,时正值路乔带伤支援粤海之时,想其相思相忧之情难以纾解方有此精进,笔者不亦悲乎。”
林卓把方启航的生平部分翻到最后,看到了记录者的名字:赫豆,终于忍不住喷了。
“哈哈哈哈,这个家伙写东西总是夹带私货的,我们上大学的时候看他在历史书上写路乔‘面白如玉冷言少语,常有惊人之言颇为可爱’的时候都觉得这货就是路乔的脑残粉啊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他居然在人家老公的档案里面写这种东西,啊哈哈哈,不亦悲乎啊哈哈哈哈哈哈……”
知道了自己有一个脑残粉的路俏面无表情看着林卓狂笑了三分钟。
用的就是那张“白如玉”的脸。
三分钟后,猛然恢复理智的林卓只能用装死这种方式来逃避自己在路俏面前无比失态的事实。
路俏拽过方启航的档案开始继续看了起来,十六岁就考取了庆王朝第三批公费留学资格的方启航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担得起天才的名号。
留洋时明明学是经济学,归国之后凭借他同学们的遗物——一本又一本物理与武器相关的笔记,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发明了人类在整个坠星之战中唯一能打到陨石级别飞船的武器:弦炮。
在坠星之战胜利之后,他转而研发计算机,并非是国外同期研发的计算型计算机,而是独辟蹊径做起了军用人工智能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果,使得整个国家的军事科技水平都领先于全球。
极少有人知道,书生气十足的他有一个无比强大的妻子。
这些加起来,就是他简单又不凡的一生。
一百年后,他的妻子看着他的档案,从头到尾都非常的平静。
看到最后,方启航在八十六岁的时候死在实验室内,死后实验室燃起大火,他多年的研究资料付之一炬。
路俏合上档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林卓几番忍耐都没有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小心地观察着路俏的神情,轻轻地问:“你就没有想起什么?”
对面的女人摇了摇头。
送走林卓,路俏给茶几上的酥饼放几枚干果,走到二楼的时候确认了卿微午饭想要吃的是老麻抄手还要加醋。
她非常正常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别再说我的心动不过一时,我想要的是你陪我一世,不是颠沛流离的一世,不是战火满地的一世,不是聚少离多的一世……乐享三餐而无时事忧惧,睡时一夜好眠醒来相对笑颜,如此一世,你何时给我?”
何时,给你?
那人的话在耳边,那人究竟是怎样的容颜,路俏还是无法想起,但是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只知道有些东西她给不了了。
其实,从来,就是给不了的。
他的一生,只守得一个辜负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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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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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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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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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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