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白还在发怔,一时间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又入了梦里,可耳边又传来低柔的唤声:
“皎皎,你醒了?”
姬月白听到这个声音,一个机灵,几乎是木然的顺着这声音抬起头,终于看见了她的母亲,那位传说中的国朝第一美人——张淑妃。
张淑妃乃是成国公家的嫡幼女。世家贵女,千娇万贵,自来便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只因张淑妃自小便美貌惊人,虽甚少见人,但多年来竟也常有美名传出,赞她姿仪甚美,世所罕见。
那时候,张国公两朝元老,世子年轻有为,便是张家长女也已入宫为后,甚至还为当今诞下嫡子。张家一门,便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在显赫已极。张家上下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那时候也想着替这小女儿寻门好亲事,去过安平的好日子。
只可惜,孝全皇后张氏福薄,竟是早早去了,只留个将三岁的嫡皇子,成国公府实是放心不下,只得又送了幼女入宫。
张淑妃原就是荆钗布裙都掩不住的国色,只是幼时随母礼佛,常年素衣布履,少有盛装时,入宫那一日却很是精心的打扮了一番,一身的锦绣绫罗,如披烟染霞;云鬓上珠翠摇曳,有宝光流转,一眼望去当真便如山间云端的姑射仙人又或是九重天上的神妃仙子,仙姿玉貌,容光皎然,令人见之而忘俗,连魂魄似也要被迷了住。
那是洛神赋里写的“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便是至尊天子也是见而心动,慨然而叹:“不见卿,不知何为美人”。
因此,张氏初入宫虽只得贵人位,此后数月独宠,终于有孕。待她第二年生下公主,天子便赐她淑妃之位,后宫之中也只略逊于生下皇长子的贵妃许氏和宸妃方氏。
孩童对于母亲多有濡慕,张淑妃又是这样我见犹怜、天下罕有的美人,姬月白幼时自然也对母亲孺慕非常,只觉得母亲美貌心慈,柔弱无助,为人子女自是应当事事依从,不敢有违。只可惜,到了最后,却是她的这位好母亲在她面前垂泪,哀声求她道:“皎皎,那左贤王据说也是雄伟英武之人,倒也堪配吾儿。你就当是为了母亲和你兄长.......你就,你就嫁了吧?”
呵,灭她家国的豺狼之辈,也能配她?
呵,送女求和,以谋富贵,那也算是嫁?
张淑妃那几句话,姬月白真是能记到了死。
所以,死后再睁眼,看到仍旧年轻美貌的张淑妃时,姬月白还有一二的恍惚和不解:难不成,就是死了到地下,她还得和这位早撕破了脸的母亲再做一回母女?
姬月白有片刻的茫然,脸上呆怔怔的。张淑妃眼中闪过一丝不喜,不觉又唤了一声:“皎皎?”
这一回的声音却是大了一些,姬月白终于从那云里雾里的迷怔中回过一丝神来,习惯性的应了一声:“我没事,母妃......”琇書蛧
张淑妃听得她这声音,微蹙的柳眉终于舒展了一些,转头吩咐薛女官派人去给皇帝、太后等处报个信儿,就说二公主已经醒转了。
待得吩咐过后,张淑妃这才抬手,用玉白的素手替女儿拉了拉颜色素雅的锦被。她却是难得温柔,以指作梳理了理女儿那及肩的细软乌发,抚着她鸦黑的鬓角,絮絮的道:“这回的事,你表姐都已与我说过了。她是真吓着了,也是与我认了错,怪可怜的......虽说,她确有些不小心的地方,可到底是一家人,你可不能与她计较。待会儿你父皇若是来了,你就把你这回落水的事推去景和宫那头——反正,谁都知道你那三哥儿是混世魔王,成日里不知做了多少混账事,却也不差这一件........”
见姬月白仍旧在发呆,张淑妃不由挑了挑柳眉,杏眸微瞪,睇了她一眼:“我说的你都听见了没?这都醒了,怎么还傻愣愣的?”
姬月白含糊的应了一声,心里却又有些诧异:这话,她是听过的。
姬月白六岁进学,按例是要选伴读的,于是成国公府便把府里的嫡长女也就是姬月白的亲表姐张瑶琴给送了进来。张淑妃自来便把娘家放在第一位,喜欢侄女胜过女儿,时不时的便要与女儿说“你表姐才入宫,你要多让着她点”又或者“都是一家人,莫要太计较”......
张瑶琴又会做人,嘴甜如蜜,手段了得,倒是哄得姬月白拿人当亲姐姐一般的看待,送衣服送首饰,最后见张瑶琴喜欢自己的猫儿便也忍痛送了人。
这一回,也是张瑶琴和三皇子私下里起了些争执,姬月白傻愣愣的上前去劝架,结果被张瑶琴不小心绊了一下。姬月白自己踩着自己裙裾,正好就跌进了边上的湖水里。好在,张瑶琴和三皇子很快叫了人来救,姬月白倒是没有真出事。因着那是私下闹的,边上也没个见证人,待得姬月白醒了后,皇帝便特意来问她这个当事人是怎么回事。姬月白那时候最听张淑妃的话,便依着她的教导,把自己落水的事情推给了三皇子。为着这事,皇帝罚三皇子禁足抄书,因为三皇子一贯爱惹事,便是叫冤也没人信他。最后,三皇子便把账全都记在了姬月白的头上,便是后来与张瑶琴这罪魁祸首和好了,都没给姬月白这个妹妹一个好脸色。
姬月白想到这里,忍不住用指腹在锦被上用金线绣出来的绣纹上摩挲了一下,暗自苦笑:她以前是有多傻啊?张淑妃口口声声说“都是一家人”,只把侄女看得比女儿还重,可她却是忘了自己姓姬不姓张。虽说三皇子也算不得好人,可真论起来她和三皇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偏她这个傻子,为个与她面和心不和的表姐得罪三皇子这个亲哥!
正在姬月白犹自自嘲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击掌声,然后是尖细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张淑妃起身去迎驾,见床榻上的女儿还傻愣愣的便悄悄的掐了下她的手心,压低声音:“记着,就说是你三哥推的.......”
话声未落,便有宫人掀开外面的水晶帘子,帘栊轻响,皇帝阔步走了进来。他今日只穿了轻便的常服,腰间系着一条明黄色丝绦,一入门便抬手免了张淑妃的礼,走到榻边后才徐徐叫起:“都起来吧......”
宫人太监们这才小心起身,恭谨的垂首立在左右,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顺势坐到了榻上,见脸色苍白的幼女正抱着锦被发怔,不由有些心疼,“皎皎这回可是吃苦了,快与父皇说说,究竟怎么回事?父皇必是要与你做主的!”
姬月白微微仰头,正好能看见皇帝清瘦的面庞。
皇帝少年登位,如今已年过三十,面容虽是白净清瘦却显得老成许多,好似四十许的人。大约是素日里政事繁忙,烦心事也多,他的头发有些稀疏,发线偏后,越发显得额头高且宽。因他常皱眉,眉心处有三道浅浅的刻痕,这似乎也暗示了:这位看似温和的帝王也不是个真正好脾气的。
姬月白听着皇帝的话,再看着眼前的皇帝,本已有些平静的心湖重又再起了波澜:这眼前一切,究竟是梦耶真耶?
难道,真就是上苍垂怜,叫她回了少时,去弥补她那满腹的遗憾?想到这里,姬月白忍不住在被子底下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柔嫩白皙的手掌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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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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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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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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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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