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又是个别扭脾气,哪怕心里早就想好了眼不见心不烦,想要叫姬月白去受方太后的磋磨,可眼下却还是故意装出慈母的模样,絮絮的教训道:“慈安宫里不比别处,你若是过去了,不可淘气、不许任性,必是要懂事些,恭敬些......万不可惹了你皇祖母生气。若有错处,惹了你皇祖母生气,母妃我头一个不饶你......”
姬月白想着:说不得也是最后一次了,索性便耐下心来听着张淑妃的啰嗦。
反到是一侧的方宸妃,笑着插嘴道:“我知道,淑妃妹妹这是舍不得皎皎,一千一万个不放心。只是这又不是去别处,是亲祖母那里,又有什么可愁的?”
皇帝闻言,也觉得张淑妃实在是操心太过,不过他心里惦念着张淑妃的病,还是温声宽慰了张淑妃几句,道是待她病好了再接姬月白回来也不迟。
说罢了话,皇帝便叫上方宸妃,带着姬月白一起去了慈安宫。
姬月白抬脚出了永安宫时,正好看见了不远处的田蓝——她就站在廊下,一张脸青白交加,正眼巴巴的看着姬月白,那模样真是可怜得很。
姬月白却没有半点动容:田蓝原就心思太活,平日里做事也总不上心,时不时的便把手里的活推给玉暖,整日里奉承徐嬷嬷这个干娘,只想着另攀高枝。如今她这可怜模样,多半也是因为靠山徐嬷嬷倒了,一时儿没了依靠,这才想起姬月白这个主子。
姬月白又不傻,自然不会把这么一个人带去慈安宫。所以,她的目光平平的掠过田蓝,如同掠过永安宫里的花木摆设,只当什么也没看见,转眼去看天空:碧空如洗,澄澈明净,剔透如同一颗蓝宝石,没有一点的阴影。
她不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因为昨夜夜雨而有些湿润的新鲜空气就那样温柔的涌进来,无声无息的填满腹腔,喜悦溢满心尖,使她整颗心都跟着轻盈起来,仿佛马上就要飘起来一般的轻盈自由。
真好,她终于还是离开了张淑妃的永安宫——前世,直到被当做求和的礼物送嫁出去,她都没能离开这里,只能战战兢兢的看着张淑妃的脸色过日子,如同每一个仰人鼻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弱者,
而现在,重来一世,已然与前世大不相同。
她终究还是会有一个崭新而没有阴影的开始。
真好。
*****
皇帝与方宸妃带着姬月白一走,靠坐在榻上的张淑妃想起自己被这样算计,甚至还折了个徐嬷嬷,丢了这样大的脸面,便再压不住心头的火。
她用手压着急促跳动的心口,咬牙切齿的骂道:“孽女,真真是孽女!”她如今是后悔死了,为什么要生出这么个孽女来气自己——早知今日,但是便不该生下这么个女儿。
想到气恨处,张淑妃抬手一拂,便把案边的茶盏全都给拂落了。
青花瓷的杯盏噼里啪啦的坠下,虽底下铺着厚厚的毡毯但还是碎开了,薄如蝉翼的瓷片沾着茶水,氤氲出潋滟的水光。
一侧的薛女官本还想要上前劝说几句,可是思及适才被拖出去打死的徐嬷嬷,她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个兔死狐悲——徐嬷嬷往日里一贯忠心,也不知帮着张淑妃做了多少事,便是张淑妃对二公主做的那些事,徐嬷嬷也不是没有劝过。偏,真出了事情,张淑妃就这么眼也不眨的把人推出去抵罪了。
虽然知道上头的主子一贯不把奴才的命当做人命来看,可薛女官却也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的见着张淑妃的自私凉薄与冷酷无情——在张淑妃眼里,最要紧的怕也只有她自己,其余的人都不过是随手可以牺牲的牺牲品罢了。
想到这里,薛女官往日里一片炽热的心也凉了许多,竟不如过去那样殷切热气了,反是心灰意冷起来。眼下,她也懒得多劝,不过是在侧说了一句:“娘娘仔细身体,莫气着了。”真要是气出病来,难做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
话声还未落下,忽然见着正恼恨中的张淑妃颊边泛起两团潮红,又咳嗽起来。
一侧的宫人忙不迭的递了帕子上去,却见那绣着兰瓣的素白帕子立时便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因是才沾上的,殷红的出奇,便如同冬日里落在雪里的落梅。
左右看着帕子上的血迹,一时间都吓住了:实在是没想到本来只是装病的张淑妃竟是真就被人气得吐血。
呆怔了片刻,还是薛女官最早反应过来,开口叫道:“陆太医,快叫陆太医过来看脉。”
便是张淑妃自己,看着那沾着血迹的帕子,脸色也白了下去,真是被吓住了——她从来也不把旁人放在心里,最爱的便是自己。也正因此,她自是十分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怕死,此时也吓得脸色发白,颤着声音一叠声的叫起来:“怎么还都站着?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去把陆太医叫来。”
永安宫上上下下,一时间都乱做一团,忙不迭的去请陆太医来给张淑妃看脉。
此时的姬月白自然也不知道永安宫里的乱象,当然,便是知道了她也只会拍手叫好:气死了才好。
她正借着路上的这一点时间,整理着自己对于慈安宫方太后的了解与回忆——哪怕加上前世,她对于方太后的印象也十分有限,甚至没见这位皇祖母几面。
方太后确实是个十分爱清净的人,或者说她似乎真的是个非常讨厌与后宫接触的人,只说是要礼佛为国祈福,整日里闭宫礼佛,不仅不插手宫务,更是不许嫔妃们带皇子公主过去请安,也常劝皇帝少去慈安宫,安心政事。
姬月白曾经听张淑妃身边的徐嬷嬷提过几句,说方太后是因为伤心孝惠皇后方氏的死才闭宫的。哪怕后来继后入宫,哪怕继后孝全皇后也死了,哪怕方宸妃这位侄女儿也入宫,方太后也不能释怀,待后宫上下始终冷淡如旧,甚至连对皇帝也没个好脸色。
姬月白也不知道徐嬷嬷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只知道:前一世,自己八岁时,方太后便病了,没等皇子公主们过去侍疾,她就已急病过世了。
姬月白都还记得;前一世方太后死后,慈安宫一直紧闭的门扇终于全部被一扇扇的打开,那些服侍了方太后半辈子的白发宫人小心翼翼的将方太后亲手抄出的佛经一本本的被摊开来。
慈安宫上上下下全都空了,到了最后也只剩下满殿的经书,满殿的书墨香气,满殿的诵经声。
阳光从琉璃瓦上滑落,照在皇帝那张憔悴且苍白的面庞上,坐拥江山、富有四海的君王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那样的场景,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姬月白都还记得那一幕,如同历历在目。
姬月白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方太后的生死结局,但现在距离方太后的死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两年,足够她做很多事了。哪怕,方太后最后真像前世那样病死了,她应该也已经能够搬出来独住了,不必再依赖他人。
前世里,因方太后去的太早,姬月白年纪小又见得少,对于方太后的印象自然是极模糊的,现在想起来也是记不起长相,只隐约记得那是个颇为严厉的老妇人。
所以,隔了这么多年,再来慈安宫,再见方太后,便是姬月白也不由暗暗感叹了一声:原来方太后是这个模样。
方太后常年茹素礼佛,看着自是十分清瘦。好在,她年轻时亦是美艳出众的美人,生又是一张圆脸,便是临老也是眉目线条柔和,看着并不显老,只是神色有些冷淡严苛。她素日里不出宫,穿戴也都十分随意朴素,只一件姜黄色绣松鹤延年的家常衣衫,脸色似是被衣服衬得有些黄。
她此时便姿态从容的坐在炕上,身上搭着一条石青色万寿如意纹的毯子,清瘦的手腕上是一串檀木佛珠。
哪怕是见着皇帝这个亲儿子和方宸妃这位亲侄女,方太后的神色也不动分毫,依旧是冷淡疏懒的。待得诸人上前见过礼,她这才冷冷淡淡的开口问道:“皇帝国事繁忙,怎么忽然来了?”
姬月白看到方太后的人,听到她开口声音,方才有些恍然:且不论容貌,单是穿着打扮和清冷端正的气质,方太后与方宸妃便有五分的神似——就是不知方宸妃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皇帝约莫也是知道方太后的性子,这便笑着上前去:“儿子这是带宸妃还有皎皎来给母后请安来了。”
说罢,见炕几上除了几卷佛经外还有宫人提前准备的热茶与点心。皇帝这个大孝子便亲自捧了热茶来,小心的递给方太后,语声恳切的解释道:“您不知道,淑妃这几日犯了旧疾,病得厉害,倒是顾不得旁事。只皎皎年纪还小,须得有人照顾。儿子想着,母后素来慈悲,这便带着皎皎来了,想着叫母后代为照顾几日。这孩子也十分伶俐懂事,讨人喜欢,母后这儿也只当是多了个说话的人......待得淑妃病好了,再叫人把皎皎送回永安宫便是了。”
方太后抬手接了皇帝递来的茶水,可她却没喝,只端着手里,然后抬眼扫了姬月白一眼。她对于姬月白这个孙女显然也没多深的印象,此时打量的目光亦是又冷又淡,就连声音都是十足十的不悦和冰冷:“怎么,张氏这是快要病死了?”
这话实在是有些厉害,皇帝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他语声微妙的顿了顿,然后才道:“母后这话说的.......太医已说了,淑妃这病养一养想来就好了。”
方太后瞥了皇帝一眼,伸手拨了拨斜插在自己发间的那枚白玉凤头簪,声音冷的如同抖落下来的冰屑,令肌骨生寒:“她既然人没死,怎么就要别人来替她照顾女儿了?这做娘该有的样子吗?”
方太后的话一句比一句厉害,皇帝实在有些接不下去,只得看了方宸妃一眼,示意对方上来说几句。
方宸妃见着太后倒是不再冷淡端正了,她脸上好似融了冰雪,好似少女一般的眉目盈盈:“这哪里又是别人?”
说罢,她轻轻抬手,揽着姬月白的肩头,用了个巧劲,正好把姬月白推到太后面前。
这个距离实在有些近,以至于姬月白一抬头就能看见方太后脸上那掩不住的皱纹,以及她微微蹙着的眉尖和那种严苛又冷淡的神色。若是个胆小些的孩子,见着老人家这样毫不掩饰的嫌恶,只怕就要绷不住脸哭出来了,但姬月白还是抿抿唇,下意识的作出乖巧模样。
方宸妃柔声一笑,用自己玉白圆润的指尖轻轻的在姬月白嫩生生的脸蛋上点了点。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这便与方太后道:“皎皎可是您的亲孙女,血脉相连,再亲不过。您瞧瞧,可不是与您像的很?”
方太后半点也不吃这套,反到是抬着眉梢,不紧不慢的冷笑了一下:“像什么像?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方宸妃再多的好话都给油盐不进的方太后给堵了回去。好在,她这个侄女儿在方太后面前倒也有些个体面,说不过去便耍赖似的把姬月白往前一推,哼哼道:“反正呀,陛下与妾这都已经把人领来了,您要是不养着,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们怎么领来的,自然就怎么领回去。”方太后语声清淡,随即又沉下眉目,神色极冷,语声更是冷的如同冰雪一般,“反正,我是再不做这种替人养女儿的事情了!”
这话一出,皇帝与方宸妃心知是戳着了方太后旧日里的伤心事,脸色也都变了变。尤其是皇帝,他看着方太后手里的那串檀木佛珠,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神色变化不动,似是悲色又仿佛是怀恋,眉目跟着沉了沉,竟是一时间忘了言语。
姬月白也跟着有些发怔,她藏在袖中的手掌不觉握紧了起来,掌心处是满满的湿汗:她把事情从头到尾的都算好了却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慈安宫里碰到个软钉子。难不成,她还得再从慈安宫回永安宫不成?
果然,皇帝到底是做孝子的,见着方太后神色冷沉又态度坚决,他又念及旧事,犹豫片刻倒又转了心思:“是儿子没考虑周全,母后这里是不方便.......”
话声未落,姬月白忽而便跪了下来。
她跪在慈安宫石青色的长毯上,姿态恭敬的给方太后磕了一个头,认认真真的叫了一声:“皇祖母。”
一直乖乖站在一侧的姬月白此时忽然出声,自是让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满殿的目光一时间也都落在了姬月白身上。
然而,此时的姬月白却也顾不得许多,她心知这事最后还是要看方太后的意思,此时自然也只能把心力使在方太后身上,“父皇让我过来,是让我服侍皇祖母,给您老人家尽孝的.....”
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但她仍旧能感觉到那地底的寒气一点点的往膝盖上冒。
此时的姬月白已冷静了许多,慢慢的开始琢磨起这事来:方太后那句“我是再不做这种替人养女儿的事情了”里面的女儿是指谁呢?
先帝三女一子,可那几位长公主却都是有亲娘的,自然不会养在太后膝下。
所以......
姬月白忽然想起前世徐嬷嬷说起太后时的话:
“要说情分,那孝惠皇后与陛下那真是自小一起长大养出来的情分——那会儿,方家长房只剩了那么一个孤女,方太后心疼,接了她入宫,当女儿一般的养着。陛下也真心喜欢这表妹,要不然方家那样的门第,方氏女又怎么能做的了太子正妃?那会儿,还是陛下亲自去与先帝求的赐婚,所以这孝惠皇后一步步可不就顺得很.......只是到底福薄,竟是就这么去了。太后也病了一场,约莫是心里过不去那坎儿,最后也再懒得管这后宫事.......”
孝惠皇后。
这是皇帝的元后,方宸妃的堂姐,约莫也是方太后的心结。
那么,方太后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姬月白隐隐约约的抓着了一点思路,下意识的便接口道:“皇祖母,我听母妃念过一句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若此,生者皆过客,您又是礼佛慈悲人,何必如此自苦自伤?”
这样颇有些复杂沉重的劝慰之言被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孩奶声奶气的说出,倒是有一种奇特的意味。
方太后似起了点兴趣,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姬月白,静默苍老的脸上忽然一笑。
她的笑容转瞬即逝,但声音却仍旧是十分的果断:“好吧,那你就留下吧。”
方太后这态度变得太快,在场几人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
哪怕是姬月白都有些愣愣的——这就,这就留下了?
方太后看了看诸人的脸色又觉有些兴味索然,这便摆摆手,示意皇帝与方宸妃可以离开了:“人都送到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皇帝与方宸妃倒是熟悉方太后的性子,见她点头便知道再不会错,不觉也都松了一口气,在侧陪着略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离开了。
待得人走了,方太后才朝姬月白抬了抬手:“起来说话吧。”
姬月白便从地上起来,乖乖的站到了她身前,似乎真就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方太后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边,然后才道:“把你之前念的那首诗从头念一遍。”
姬月白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摇了摇头:“我,我就记得这一句。”她这个年纪,真要把全诗从头念一遍,不是天纵奇才就是天生妖孽了。
方太后看了她一眼,清瘦面庞上浮出些许复杂的笑容,语气似讥似讽:“就记得这一句也敢这样念出来?还这般歪解?”
姬月白几乎便又要跪下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唇道:“是孙女轻狂,一时念错。”
“你没念错,”方太后神色冷淡,言辞依旧锋利无比:“你不就是想提醒我,让我放下阿琼的事,珍惜眼前吗?”
阿琼——那位早已过世的孝惠皇后的闺名便是方琼枝。
姬月白咬住唇瓣,一张白皙的小脸已然因为紧张而透出些许的青色,手心也已是湿漉漉的冷汗。
方太后神色依旧冷淡:“不必紧张,你能这样聪明伶俐,我很喜欢——这也是我留下你的原因。”顿了一下,她才道,“不过,你既然要留在慈安宫,我这儿倒是有句话想与你说。”
姬月白低下头,认认真真的道:“请皇祖母指点。”
方太后的目光落在姬月白柔软乌黑的发顶上,看着她发上的两个发旋,随即又转向外面。
慈安宫的窗户上糊着一层碧绿色的窗纱,极轻极薄,有明亮的日光透过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碧纱照进来。
方太后静静的看着那稍纵即逝的光,乌黑的眸子里似也闪过了什么。这一刻,她的脸上没有讥诮和冷淡,只是静静的,仿佛想起了过往逝去的那些光阴和无数往事。
但是,她的声音依旧是冷淡淡的,很冷很沉:“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沉住气——若非你先前自己心急了,你这样的聪明人又怎么会念错诗呢?”
姬月白低头应是,表示自己受教。
可她却也心知:适才念的这一句诗,可以说是念错了也可以说是没念错,所谓的对错不过是方太后一念之间罢了——这或许也是方太后要教她的。
*******
方太后点头收下了姬月白,无论是方宸妃还是皇帝都略略的松了一口气。
皇帝心里多少有些惦记着张淑妃的病情,想着张淑妃那头必是记挂着女儿,这便要回永安宫去。只是,他看了看身侧的方宸妃,一时倒是开不得口。
还是方宸妃笑了一声,推了皇帝一把道:“淑妃妹妹怕是正等着这儿的消息呢,表哥也快去看看吧?”
她平日里恪守宫规,多是用“陛下”“皇上”称呼,倒是难得唤一声“表哥”。也正因着难得,这语声里也多有几分的亲昵和娇软。
皇帝闻言,心里自然觉得极妥帖的,不免又抬起眼,看了看方宸妃。
却见面前的佳人云鬓堆鸦,肤如凝脂,颊有两靥,似有飞霞。她就这样亭亭立在眼前,娴静如雨后的空谷幽兰,正目光殷切的看着他。
皇帝碰着这样殷切温柔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的心尖都软了许多,更是迈不动步子,不由得转念道:“罢了,你难得出来一回,偏还要累得你陪朕跑这一趟,也是怪辛苦.....还是先去蓬莱宫看看珏哥儿,陪你用顿午膳再说。”
方宸妃明知故问的道:“那,淑妃妹妹那里?”
皇帝叹了一口气:“叫底下人跑一趟传个话就是了——这一早上也是怪折腾的,偏她身上还有病,朕这会儿过去,她怕还要强打精神服侍朕,却又是累了她。”
方宸妃低垂螓首,玉白的颊边微微泛红,细声道:“就知道表哥你最会心疼人。”她深知张淑妃眼下正是气急时,自然乐得将皇帝拉走,再火上添油的气张淑妃一回。
皇帝见她玉面泛羞,心里更是痒痒,只是他还有理智,顾着这会儿还在慈安宫外,不好太放肆,这才只是伸出手,借着袍袖的遮掩,在袖子底下悄悄的捏了捏方宸妃的柔荑,压低声音与她含笑道:“表哥总是最心疼你的。”
方宸妃似是羞极了,长睫一颤,抿了抿唇,竟是一时没了声音。
*******
于是,姬月白就这样在慈安宫安顿下来了。m.χIùmЬ.CǒM
方太后给她指的是东配殿,宽敞明亮,足有两间屋舍,一间用作卧室,一间用作书房,对于姬月白这样的小姑娘来说真真是够用了。
因有方太后交代,底下的人收拾起来也是极快的,不一时便已将内殿打理的干净整洁,连同被褥都是晒过熏过的,带着暖香。只是这儿往日不住人,方太后又是那样的性子,故而殿中的摆设物件都是极少的,空落落好似寒洞。
亏得慈安宫使唤的人都是伶俐的,收拾的时候还悄悄的问过方太后身边的庄嬷嬷,这才从库里拿了些物件摆设一应的摆在内殿里,里面还有一座红珊瑚盆栽,差不多都要比姬月白身量还高了,宝光耀华,着实耀眼,倒也给这内殿添了几分少女明丽活泼的颜色。
翡色多少有些忐忑,直到随着姬月白入了内殿,见着窗几明亮,物件齐备,这才略宽了心。
不过,她还是有些惶然,忍不住的问道:“殿下,这就.....”她斟酌着道,“这就出来了?”她是真没想到,事情竟然真就和二公主当初说的那样简单。
简单?
姬月白听到翡色这话倒是有些想笑:这哪里能说是简单?
要想搬出慈安宫,不仅需要让皇帝觉出张淑妃对女儿照顾不利,还得让张淑妃自己主动开口配合。
所以,姬月白先拿徐嬷嬷开刀,借此暗示皇帝:张淑妃管教不力,辖制不了底下的人,偏病里又没精力,只怕照顾不好女儿。然后,也借着皇帝发作打死徐嬷嬷来吓住张淑妃——若非真被吓住了,张淑妃后面怕也不会那么慌张无措,更不会那样干脆利落的配合她。
最要紧的是,要用张淑妃假病之事拿捏住张淑妃,让早就吓着了的张淑妃主动开口配合。这揭露假病自然不能她自己来,偏她身边本就缺人,玉暖胆小懦弱、田蓝早有外心,而且这两人到底不是张淑妃身边伺候的,说出话自然没什么力度。而她现下人小力微,没钱没势,更是策反不了张淑妃身边的宫人。所以,她思来想去才挑了翡色——这人既有野心也有胆子,更重要的是伺候过张瑶琴的贴身宫人——因为张瑶琴被赶出了宫,翡色才会急着谋出路,才会被她三言两语的引诱;也是因为张瑶琴被赶出了宫,张淑妃少不得要爱屋及乌的对翡色生出些许信任和怜惜,说不得真就把人调到了自己身边。
甚至,单单只有皇帝起意,张淑妃主动开口也是不够的,她为了说动皇帝与方太后还特意请动了方宸妃——要请动这么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物可不简单。还是因为她经过前世,提前知道了方宸妃对张家的旧恨,那日才会假借蹭午膳,特意旁敲侧击的与方宸妃说了事,后面还送了佛经过去再做提醒。方宸妃看似与世无争,可若是能踩张家一脚,给张淑妃添个堵,自然也乐得顺水推舟。更何况,把她送到方太后身边也算是多个人看顾方太后的身体,对方宸妃来说也并不是件坏事——毕竟,方太后也算是方宸妃的立身之本,方宸妃本人必也是盼着方太后能长命百岁的......
如此这般的几番筹谋,几乎是用尽了姬月白全部的心力,无论是翡色的野心还是方宸妃的旧恨,她算是全都给用上了。
她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却还是没能料到慈安宫里方太后的那一场刁难——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便是姬月白如今再作回顾,反复思量,也觉得自己能够在慈安宫安顿下来颇是不易。
好在,虽经历了这么许多,可她到底还是如了愿。
姬月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到底没有与翡色解释的意思,先顺口给人抬了个高帽:“玉暖还在永安宫里收拾东西,现下我眼下身边暂时也只有你一个是可用的......”然后又支派人出去,“这样,你先出去与慈安宫里的人说说话,问一问,看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或是规矩——这慈安宫不比别处,少不得要多小心些,多守规矩。”
想了想,姬月白又从自己身上的荷包里拿了些金叶子和金豆子递过去——翡色虽是做下人的,可初来乍到,总也不好空着手去和人谈交情。
翡色素来是个心思灵活,静极思变的人。她这一来慈安宫,便想着要与人套套话、攀些交情什么的,眼下又得了姬月白的话,哪里又不乐意的,这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接了姬月白递来的金叶金豆,这就欢欢喜喜的出去了。
姬月白自是深知翡色心性,心里其实也不敢十分信她,等她出去了后才起身去寻太后身边的庄嬷嬷,很是诚恳的与庄嬷嬷说道:“因是来祖母这儿,我也不是很敢多带人,统共只有两个宫人,实是无人可用,这便想着来求求祖母,请她老人家再调几个人给我。”
庄嬷嬷本还奇怪太后忽而转了态度答应要留人,眼下见着姬月白这位二公主却是有些明白了。
她在太后身边服侍着也有许久,倒也也是见惯了世面的,其实也是见过许多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儿——都说皇室的孩子早熟,女孩子又较男孩更早熟,除了太蠢的外,大多都是十分的聪明伶俐的很。可孩子终究是孩子,多少有些个孩子气儿,总是有些个讨人喜欢的天真气儿。
可二公主却不一样,她看着天真可爱,可底下却是沉静聪慧,那样的行事做派,几乎都要叫人忍不住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六岁孩童。
这可真是.......
庄嬷嬷咽下许多感慨,神色间却是温和可亲了许多,这便温声答应了下来:“这事,老奴还得去与太后娘娘说一声。”
姬月白点点头:“我知道,原就是怕打搅皇祖母清净,这才先来与嬷嬷说一声的。”
庄嬷嬷沉默片刻,随即又道:“这样,这会儿倒是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公主可有什么想吃的?老奴让小厨房里去准备。”皇帝原就是要去永安宫陪着张淑妃和姬月白一起用午膳的,只是永安宫里这么一番折腾,这会儿早便到了要用午膳的时候了。
也亏得慈安宫的午膳摆的迟,这会儿还能问一问姬月白的喜好。
姬月白昨晚只喝了一碗白粥,早膳又是清水煮稀米,现下自然早就饿了。只是她饿得久了,多少也有些麻木,心里又想着事,一时儿竟是没注意到这个。直到庄嬷嬷提起来,她才点了点头,笑道:“这个时候,春笋才出来,正是鲜嫩的时候。倒也不必麻烦,拿油焖一焖,就很好吃了。”
庄嬷嬷不由暗暗点头:方太后常年茹素,早便不沾荤腥,若这位二公主一开口就是荤菜,便是无意的也多少有点给长辈出难题的意味;然而,二公主却只叫人做了一道油焖春笋,可见是个真聪明真仔细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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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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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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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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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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