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捏在指间,竹门用力一推便开了。
香萍那张温婉的惨白的脸上带着惊恐的绝望瞬间冲进她的眼睛,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落在脚下铺的平整的竹管上,缓慢地流淌进土壤里,一整片土黄里有大片刺眼的深褐色的斑驳。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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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雾气缭绕,走一步散一丈,解婉荣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半天想不明白。她分明前一刻还直面那血腥可怖的场景,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这里了?
从周身这一丈内的场景来看,这是长门街上的那间书肆,可那书肆,该远在京城才是。
耳边突然有人大声吵嚷,解婉荣匆匆循着声音过去,动静之间如刀劈斧砍般将雾气吞噬殆尽,直至近了,才叫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她却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只不过梦到的,是上辈子曾经真真切切发生的事。
梦里的人物有她,有大哥,还有徐泽?
徐泽是她大哥解修僙的好友,一个整天看见她就要甩脸色的讨厌鬼。她的记忆中与大哥相交甚好的友人,称得上时间长久的,不过一个徐泽,至于二哥说的,齐兰的哥哥齐英,一个不爱笑却非常好相处的人,她是没有见过的。
她记得这一回,自己偷偷带着月牙儿跑出来是为了买新出的话本子,哪成想叫徐泽在书铺门口撞了个正着,那人黑着一张脸,看起来比她大哥还要生气,当着大哥的面儿,用尽了所有文邹邹的词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骂的体无完肤,那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骂。
“你的下人呢?”
“你就带着一个丫鬟就出来了!”
“你跟伯父伯母说过了吗?”
“你怎么如此不懂事,亏你还是个大家闺秀,年岁都活到……”
她脸上因为买到了新的话本的笑容还没有下去,迎面而来的诘问伴随着书铺的客人好奇的眼神和窃窃私语把她砸的个晕头转向。
她解婉荣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主儿,当即甩了他一巴掌就走。说破天去她解婉荣跟徐泽不过是哥哥的朋友和朋友的妹妹的关系,她轮得到他来管束么!她发誓这辈子跟徐泽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最后她还是原谅徐泽了,因为一个烂俗到骨子里的却让人忍不住掉眼泪的故事。
当年她只看到了徐泽眼里的怒火,可这一次她却看明白了,徐泽眼底的恐慌和悲痛……
【徐泽有个妹妹,跟你差不多大,倒是也跟你一样胆大包天,动不动就带着丫鬟偷跑出去,后来……徐泽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他也是担心你,他一直把你当亲妹妹待的。】
她记得事后大哥是这么告诉她的。
没有去管挂着眼泪跑走的自己,解婉荣定定地站在书铺门口,看热闹的人群肯快就散去了,她印象中永远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的徐泽,却突然塌下了肩膀,整个人笼罩在看不见的阴影当中,看起来颓废又绝望。
身后的解修僙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能理解他:“荣荣心大,说不定回到府里就忘了这一茬了,我会跟爹娘说,好生看着她的,再不让她乱跑了。”字字斟酌谨慎,竭力避免往友人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插刀子。
徐泽拧着眉心,话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不,是我太莽撞了,你才是……”
解修僙打断他的话:“行了,我知道你把荣荣当亲妹妹看的……只是,兰兰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是不是也该……”
说到底那人都是徐泽的生父,如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跪在徐相府前,日日痛哭请罪,虽说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装相,到底与名声有碍,徐泽既有一片远大前程,何必为了罪人横生波折。
“他做梦!”徐泽咬牙切齿:“要我原谅他,不是不可以,将兰兰还回来,我便既往不咎,若是不过空口白牙的嘴上功夫,就是跪烂了府前的石头,也休想我放过他!”
兰兰?哪个兰兰?原来徐泽的妹妹……也叫兰兰吗?好……好巧啊。
她似乎连自欺欺人的话都说的没有底气极了。
想她解婉荣虽然不怎么关注府外的事,但当年徐相家那一出闹剧满京城谁人不知,就连她和闺中密友几日一会的小聚,也不免地谈起那些事,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徐泽不是徐相的孙子,而是外孙。
徐泽就是齐英,齐英便是徐泽!
天赋卓绝,前途光明的书生舍了名声功名不要,也要与家族恩断义绝,硬生生地自己的名字从齐家的族谱上划掉。
那丢失的妹妹……齐兰?兰兰!
香萍?
面如金纸,唇色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暴突的眼球中遍布惊恐,干枯的,失了水分的竹管上还溅有斑驳的血液。
“兰兰!”解婉荣猛地睁开了眼睛,帐顶的穗子是红色的,鲜红鲜红的,静悄悄地挂在那里,仿佛随时可以滴下来点什么,令她神情紧绷。
“你醒了?”解修僙放缓了声音,伸手想要去碰她的额头。
宽大的,嫣红的袍袖伸展开慢慢铺满她的视线,带着凉风缓缓落在她的脸上,像血,也像她记忆中的,那晚储秀宫的滔天的火焰。
明明是那么热烈的颜色,却冰凉冰凉的,渗人。www.xiumb.com
“啊……”解婉荣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胡乱地挥舞着双手,碰掉了脸上那似乎黏腻的红,翻身坐了起来,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碰到什么就扯了丢出去,管它砸到哪里。
枕头,被子,甚至是不知道什么的硬物。
她不敢睁开眼睛,心里却是在哀嚎。
她床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徐氏穿过院中来到廊下,身后是跟着捧着托盘的宋嬷嬷,才刚踏上台阶,就听到屋里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
屋门大敞着,用来隔绝视线的八折落地屏风收拢在一边,从她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里屋的场景。
她的荣荣像是疯了一般一边往外丢东西一边尖叫,而她的大儿子修僙整个人如同被砸懵了一般,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是躲开,而是冲上前去制止。
“嘶……”
徐氏忙拎了裙摆进了屋子,把闭着眼睛拼命挣扎的人拢在怀里:“荣荣,荣荣,不怕不怕,娘在这里呢,娘在这里呢。”
徐氏的力气不够大,好在解婉荣经过刚才那一阵摔打之后本就有些力竭,这才叫徐氏制住了。一手将人揽在怀中,一手轻轻拍打在背上:“不怕,不怕荣荣,没事了没事了。”
她心疼的想要落泪,又有点责怪自己,若是自己坚持着跟过去了,哪能叫荣荣遇上这般可怕的事情,虽然她没有亲眼看见,但听着儿子和夫君的描述,也能想象那场景,可怜她的荣荣,小小年纪,怎么总是碰见灾祸。
解婉荣拼命地把自己往徐氏怀里缩,恨不得挤进血肉里去,仿佛只有被熟悉的声音和温度包裹着的时候,她才能多一点安全感,闭上眼睛的时候才不会浮现那些可怖的场景。
“娘……”
“乖,娘在,娘在,”徐氏放轻了声音:“没事啊,没事的,有娘在呢。”
解婉荣蜷缩在徐氏的怀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怕不是她的身子和年龄变小了,就连胆子也缩水了。从前她是齐国公府的小姐,虽然一大家子都护着她,但是偌大的府邸,怎么可能没有一些腌臜事儿,她虽没有真的见过死人,却总是从丫鬟仆从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的。更何况,她从前读过的那些志怪话本中,又不是没有把杀人抛尸这样的场景描写的极尽真实的,她不也看的津津有味。
只是猛然看见,没有反应过来罢了,解婉荣这样安慰着自己。
似乎心神放松了,被强压下去的身体的不适这时候才凸显出来,疼得几乎让她转不了脖子的后颈和用力过度的指尖。
“嘶……”
“嘶……”
两个痛呼声诡异的重叠了,解婉荣身体一僵,从徐氏的怀中悄摸摸地抬头去看,她对自己做的事情,还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像个疯子一样。
床前立着一个身着绛红色衣衫的男子,面冠如玉,目若朗星,此刻正抬着手覆在侧脸,宽大的袍袖垂着,露出了一节手腕。
似乎发现了她的眼神,那人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见的僵了一下,还是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呀!”解婉荣赶紧把自己重新缩进了徐氏的怀中,两手捂住脸,恨不得这辈子都不把脸露出来了。
指尖有淡淡的血腥味,解婉荣瞠目结舌,有三只手指刚过指尖的指甲缝里还带着血丝,怕不是刚才挣扎的时候在哪里胡乱地抓了一把。
床前那人抬手覆脸!
解婉荣在心底哀嚎一声,她还没来得及帮上忙,该不会就先把大哥毁了容吧。
“我不是故意的……”她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屋里该听见的还是听见了。
耳边是温润的男声,笑声柔和,如悦耳琴声,叫她一时间杂乱的不知所谓的思绪冒出了一根线头。
“兰兰呢?娘,齐兰呢?”解婉荣的声音里满是惊慌,香萍死了,那兰兰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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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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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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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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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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