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可豪想跟着走进审讯室，詹少就势拦住了他。詹奕凯身材颀长，可豪与他差一个头，完美地被挡住了视线。
“詹少，不可能，我妈她不可能杀人！”
“詹少，我妈她不会”
“你放心，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詹少颔首，平视可豪的视线，他语气缓和，目光却锋利如刀，随林察一道走进审讯室后，转过身来，说，“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于此同时，成川发来了彭颖姗的初步尸检已经完成的消息，关熠岚与梁璐一同向法医室的解剖中心走去。
审讯室，阮夏很自觉地坐在了审讯椅上。
林察坐在她对面，身旁是书记员陈力，他怔怔地望向面前自首的女人。詹少靠在桌子的一角，他一只脚轻轻勾起，触在地面，假装漫不惊心，实则是在借机观察阮夏。
阮夏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审讯室里的灯光照得她的脸色愈加发白，她半坐在椅子上，玩着往日拉小提琴的手。
她的手又细又长，不愧是拉琴的手，长得十分漂亮。但此般，却有无数个红点显现其中。阮夏眸光平静，与平日在台上明眸秀目拉琴的模样，迥然不同。
既然是自首，林察也不再绕弯子了，他用手肘推了一下依旧在愣神的陈力，问道：“姓名？”
“阮夏。”
“年龄？”
“35。”
“杀人动机？”
“恨！”
三问三答，干脆利落。这三个问题，让詹少很快抓住了阮夏的表情基线。
所谓表情基线，是鉴定微表情真假与判定情绪时，除了必要的刺激源之外，必须要做的工作。
头两个问题，恰适合抓取阮夏的表情基线——表情基线，是我们每个人固有的表情习惯。即在无压力或无刺激源的状态下做出的表情。
詹少发现，阮夏在回答前两个问题时，眉心上有一道明显的褶皱，他想起来了，刚才她在言及自首时，眉心上也有这么一道褶皱——这就是阮夏的基线表情。而当林察问到“杀人动机”时，这道褶皱明显加深了。
“阮小姐，请你说说今晚的行动线。”林察以为对付一个自首的女人，按部就班即可，可阮夏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忆起了往昔。
詹少心一念，坏了。
“警官，你知道吗？我是在一次演奏会上遇见的他。十七年前的一个春天，我参加市文化交流大会的演出。那日，演出结束没多久，他就托人找到了我，之后，就开始追求我。”
佟氏家大业大，在很多年前就已是业内翘楚。他长相英俊，既长得比心然好看，也比心然会哄女孩子，所以一直很受欢迎。”
那段时间啊，他天天给我送花，后来，我的每一场演奏会，他都到场。”
林察和詹少都注意到了，阮夏一直用“他”来代替佟心烨。
“他忙中抽闲来听你的演奏会，所以你感动了？”林察没有打断她，而是顺着阮夏此刻的情绪继续往下问。
“是，他说我在拉小提琴时，就像一只蝴蝶。一只漂亮的蝴蝶。”阮夏说着说着，眉心上的褶皱淡了下去，眉头禁不住上扬了起来，“他让我，能不能尝试着飞进他的心里。他说，每每来听我的演奏，总能忘记工作中不快。”
阮夏在讲述恋爱经历的过程中，心绪渐渐恢复平静。偶尔还有眼睑睁大的反应，就像她在台上拉小提琴的状态一样，愉悦神情尽显。
“我们的恋爱很甜蜜，第二年，就结了婚。婚后不久，我就怀了孕。”说到这儿，阮夏的音色弱了，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我连怀两胎都是女儿，他说什么都不肯要女儿。”
“警察同志，你知道吗？他和弟弟佟心然，一直以来都存在竞争关系。从前，他们两人实力相当。他说，倘若有一个儿子，将会成为他竞争胜利的有力砝码。可是，在我打掉第二胎之后，我的身子出现了问题，屡次流产让我的体质变得很差，后来干脆大病了一场。”说到这里，阮夏的眼眶不禁湿了，詹少注意到，她眉心上的褶皱再次加深了，“从那之后，他就变了。”
“那佟可豪呢？他的出生，难道就没有改变佟心烨对你的态度吗？”林察一面问，一面按亮了蓝牙耳塞上的按钮。
“佟可豪，”阮夏重复了一遍儿子的名字，随即自嘲地一笑，“她其实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他是买来的。”
听及此，林察知道重点来了。一旁的詹少也同样身子一震，他就此按亮耳塞上的按钮，熠岚好听的声音恰时灌入耳中：“顾姐，死者颈部的勒沟深浅不一致，这是不是说明，作案工具不止一种？”
“没错，你们看，”顾美姗用手指了指死者的颈部，“位于甲状软骨以下的勒沟很深，还有一条明显的结扣压迹，很显然，这里是勒绳打结过的地方。”
“勒绳？可是死者的脖颈部位并没有发现任何与之相匹配的纤维啊？”熠岚接道。
“不是脖颈部位，而是全身。”顾美姗接腔，“初步判断，真正的致死工具，是一条质地很粗糙的勒绳。”
“预谋作案？有时间清理现场，连勒绳的纤维都清理地那么干净，又知道彭颖丹在跟踪佟心烨。脖颈上倒是有佟心烨的指纹，但是他一口咬定，他走的时候，彭颖丹（姗）还活着。”梁璐分析道。
“阮夏的确有作案动机。丈夫出轨，常年受冷落。”熠岚转身朝置于解剖中心的大屏幕看去，那里正显现着彭颖姗尸体颈部的特写，她定了定神，继续道，“飞腾大厦，是金淼洗浴中心与弄堂的连接点。这就说明，凶手也知道有这么一个隐秘的后门。ta对这一地带很熟悉，可是既然选择用勒绳，为何在甲状软骨的上方又会出现很浅的勒沟呢？”
“从浅勒勾痕迹的走向可以判断，这是软布条类的凶器。也就是说，要杀她的人，不止一个。根据你们刚才的口供，可以肯定，他们两兄弟，包括阮夏的致死目标其实都是彭颖丹。”顾法医道。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彭颖姗机关算尽、费劲心思想要除掉姐姐，进而成为姐姐。可没想到，最后却因为姐姐的身份一次次地遭遇死神的召唤。
“而且你们没闻到吗？整个尸体都伴有蒜香与辛辣味，还有一股”顾美姗凑近尸身去闻，同是吃货的成川与熠岚一口同声：“小龙虾！”
“不会这么变态吧？一边杀人，一边吃小龙虾？”随着梁璐的疑问，审讯室里的詹少，再次将目光转向了阮夏的手。此刻的她，正用力抓挠着手背，不出一会，手背上已经红斑累累了。
詹少心想：明明知道自己过敏，为什么要在杀人之前，吃小龙虾呢？
“我在大病后，皮肤就变得异常敏感，吃不得海鲜。可我总是有意去吃，吃完以后再上医院。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在人群穿梭的感觉。”
“阮夏，你我年龄相差不大，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林察顿了顿，一旁的詹少接下他的话茬继续说：“阮小姐，你孤独，因为生不出儿子而受冷落。你去医院只为感受‘人流’，并非借此引发杀意。因为归根，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会对并不是亲生的佟可豪都关怀备至。想必你刚才已经听到了，在你进来之时，佟可豪就告诉我，他不相信，你会亲手杀人。”
阮夏打破了林察的问话节奏，詹少便有意反其道而行之，她既然是自首的，他就偏偏要反过来说。
果然一提到佟可豪，阮夏的视线便转向玻璃门外，她眼睑微张，但很快恢复如常：“谁说的，是我杀了她。回忆的故事你们听完了，接下来，就到了你们最感兴趣的一部分了。彭颖丹昨晚借口来采访他时，他不在。姓彭的离开后，我就开始跟踪她。”
林察：“然后呢？在离开烂尾楼的拍摄地之后，她还去了哪里？”
“山地温泉，陪他泡澡。”阮夏的眉毛就势跳了一下，眉心的那道褶皱也随着话音颤颤而愈发深了。詹少一惊，阮夏说谎了。明明昨晚在离开拍摄地之前，彭颖丹（姗）差点被关熠岚制服。这么重要的情节，阮夏却只字不提。
但是，林察依旧接着问：“你也一同进去了？”
“是。”
“你既然昨晚就开始跟踪彭颖丹，为什么要等到今晚才动手？”林察反问。
“他带那个女记者回别墅过夜了。他居然让她穿三年前我买的情趣睡衣。你知道吗？那是我用来修补夫妻关系的，可是没用，一点儿用都没有”阮夏说到此，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麻花，瞳孔放大，随即眼角也泛起些许泪花。悲伤与恐惧情绪尽显，看来这一句话，是实话。
她叹了一口气，听见林察问道：“我们已经查到了你的杀人工具，你是用”
“对，我拿走了他最喜欢的一条领带，一大早就跟上他们了。其实他们中途有分开过一阵，但那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你们知道吗？他俩分开之后，彭颖丹居然也在跟踪他。”
“阮夏，你看见你丈夫掐女记者了吗”林察开始切入重点。
“看见了。”
“佟心然一共去过几次弄堂？”林察有意问及细枝末叶，詹少借机再次观察她的表情基线。
“佟心然？我不知道，他也去过那里。”
“所以，你是在佟心然走后，再次重返现场，然后才决定杀她？”詹少走上前，直视阮夏的脸，问。
“是，我拿领带勒住她的脖子，我要让她一点一点地在我面前，停止呼吸。”阮夏一边说，眼睑一边睁大，林察插嘴问道：“阮小姐，请你描述一下，你的杀人经过。”
阮夏震惊于老警察为何会这样问？她伸出细长的双手，比划起来：“就像这样，我先用领带捂住她的脖子，然后用力一拉。她没料到，自己在佟心烨的手里‘逃了生’，最后却死在我的手里。”
这是今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阮夏提到了“佟心烨”这三个字。m.χＩùmЬ.ＣǒＭ
“然后呢？”
“然后，她就开始拼命挣扎，求我放了她。我想起她穿着我的情趣睡衣和我丈夫睡在一起的情景，我就不解气。”阮夏说着说着，比划的双手忽然停了下来。
詹少一面听，一面再次走到摄录机跟前。阮夏忽然僵硬的身体动作，让他眼睛一亮。只见此刻，她的眼神是朝上转的，话音也略有些延迟，身体存在着些许冻结的现象。
“然后呢？”詹少有意继续追问。
“然后”阮夏的眼神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审讯室外的佟可豪身上。两秒钟后，她的双手不自然地结在一起，继续道，“我没想到她的脖子被我控制住，竟然还想用手肘来顶我。我一着急，就反手抓住了她的手，猛地往墙上去！”
林察注意到了，阮夏说的是“我一着急”，并不是“我一狠心”，他眼望她，向她抛过来一个选择题：“撞哪里了？是手，还是头？”
“撞在手上。”阮夏的视线略微低了下去，思考几秒钟后，才答道。
反抓住她的手，还拿手往墙上撞，这个动作也太奇怪了。林察的心里略过一丝波澜，他转而按亮耳塞上的按钮，再次向阮夏发问：“你确定是撞在彭小姐手上的吗？”
“是，我确定。”阮夏话毕，还以审讯室的三人诡异一笑。可方才，一连串高度思考下临时意起编造谎言的微反应，并没有逃过詹少的双眼。
这时，詹少的耳塞里，会意的关熠岚面朝向顾美姗发出了疑问：“顾姐，死者的手部受伤了吗？”
顾美姗接道：“手上的确有一处创口，成川，你拍一个ct看看。”
“你看，这是彭颖姗的手部肋骨处的ct，这里有两处裂纹，但周围已经形成了钙化。综合伤口愈合情况，说明断裂的时间并不是现在，至少也是一周之前了。
如果对此创口进行解剖的话，你会发现该创口的皮肤边缘并不会因此变硬，这也就表明创口与死者的死亡并没有直接联系。死亡原因，依然断定为机械性窒息。”
林察与詹少明白了，两人回想起刚才佟心然的审讯记录，捕捉到了关键字句：（我）依照原路返回穿到弄堂里，这才发现彭颖丹（姗）已经蹲坐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样。我本来想走到她身边，拿回买证据的钱，后来才发现她没有死，（然后）坐起身来，精神挺惚恍。
阮夏撒谎了。她中途返回案发现场的时间刚好与佟心然错开，她以为是佟心烨用领带勒死了彭颖丹（姗）。
“阮夏，你知不知道，你杀的人并不是彭颖丹！”林察站到审讯椅跟前来，阮夏登时睁大了双眼：“是谁？”
“是她的妹妹，彭颖姗。”詹少答道。
“没所谓了，人都死了，这是命！”
阮夏的这一句话，到底还是出乎詹少等人的意料之外的。他与林察对视一眼，两人均微微摇了摇头。谁都没有想到，装在套子里的佟心然和渴望被爱的阮夏，竟然“握手相言”，异途同归了。
詹少心想：是对生活太无望了吗？所以宁愿坐牢，也要编造罪名？佟可豪纵然再好，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是这么想的吗？
可明明按照阮夏的结婚年龄，佟可豪至多只有18岁。但俨然他与彭家姐妹同岁，这中间的漏洞与猫腻怕又是一潭潭深水。
可是杀彭颖姗的人，究竟是谁呢？
詹少与林察一左一右，中间牵制着阮夏，陈力跟在最后。四人走出审讯室时，佟可豪走到“母亲”面前，他正打算开口，有一道铿锵有力的步伐，打断了他。
一众人抬头，见是何督查。詹少并不认识他，只辨得此人的身份。只见此人走到林察面前，先敬了一个礼，然后不由分说地带走了他。
“林组长，我是公安部警务督察局，何信。上级要我来调查，关于你在审讯时，出手打伤嫌疑人马六一事。今晚和明天，我会分别请你们特殊失踪专案组的同仁进行询问，还请配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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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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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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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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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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