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成员们围在一起,有人才吃上晚餐,依然是舒皓点的外卖,舒记汤包和盐水鸡。有人在交谈,有人则朝角落里身影望去。
眼下,詹少一手撑住腹,另一手握住笔,俯首正往本子上画着什么。熠岚轻踱到他身边时,他刚好翻了个面,顺势抬起了头。
差点就碰上他高挺的鼻梁了。四目相对,尬尴不已。
关熠岚急中生智,拉过桌子上的汤包盒,晃到他眼前,说道:“看你扶住肚子,没吃晚饭呢吧?”
“吃了。”他的脸无一丝笑,嘴上惜字如金,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这丫头想要看他的工作笔记?那就大大方方让她看!
吃就吃了呗,干嘛一副‘你欠我一顿饭’的表情!熠岚心中一念,转而便被他漂亮的笔迹吸引了过去。
他的字并非苍劲有力,却是正统的楷书,一笔一划,彷如打印般整齐好看。她轻念他记录下来的关键词:“多人作案、爆炸、碎手指、何露、婚礼。”
白板上,标注着失踪者钱嘉成的关系网信息:
新郎,钱嘉成:40岁,金亨食品集团总经理。新娘,仇茜,35岁,育衡教育的客服经理。伴郎,甘伟:33岁,钱嘉成助理兼好友。伴娘,何露:31岁,金亨食品集团女秘书,仇茜好姐妹。
钱嘉成、仇茜,两人于六年前从莲花村来到乌市发展。金亨食品是乌市有名的糕点企业,旗下的马蹄糕曾是去年世博会的御用糕点,钱老板也因此成为乌市年度优秀企业家的候选人。
十一点半,案情讨论会开始。
梁璐整理好案情汇总,说:“今日正午12:38,我市皇冠大酒店三楼休息室引发爆炸及新郎钱嘉成失踪案件。根据走访金亨的情况得知,钱老板平日里对下属态度极佳、平易近人且并不与人结仇,甘伟和其他同事都反映,他有一个很大的爱好,收藏币。”
我们在休息室窗外的泥地里找到了羽毛装饰与白色纤维。根据甘伟证词,白色纤维源自钱嘉成的西装。而羽毛装饰,新娘和伴娘脚上的高跟鞋都有。
众多宾客证实,钱老板工作很忙,两人感情虽不错,但当下举办婚礼的确是因为怀孕。而之所以选择皇冠大酒店,也是因为仇茜喜欢蝴蝶。在乌市,含有蝴蝶元素且具有巴洛克装修风格的高档酒店,仅皇冠大酒店一家。”
捋了捋额前细碎短发,梁璐在白板上将‘夫妻感情好’下划了一条线,又画上一个问号,继续说:“钱老板在失踪前,曾出现胃疼及为妻子买花的现象。比较矛盾的是,举办婚宴的酒店风格虽倾向妻子所爱,可今天上午,新娘却因为捧花对丈夫抱有不满情绪。
仇茜是钱嘉成的妻子,无论下毒或是在他所及之处做手脚,都十分方便。钱嘉成的身份证、护照都在,已排除有计划失踪的可能。”
梁璐话毕,便将白板上的氰化物、捧花和怀孕三组关键词划了出来,然后打了个箭头,指向钱嘉成与仇茜。
眼见梁璐已说完,一旁的舒皓,收拢回投到梁警官身上的视线,而后推推眼镜,他补充道:“我倒是认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自导自演失踪案。下午12:55分,钱嘉成分别从武德路的民生银行和附近的工商银行,取出人民币共计10万元。随后,他的手机便关了机。等我尝试定位时,却发现他的sim卡已经无法检测到任何信号。而且,我在他与何露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里,发现了暧昧讯息。只不过”
身子在转椅上扭动,舒皓的双脚调皮地在地上打转,手指在回车键上一敲,拉出了两人的微信往来记录:“在新郎与伴娘的社交关系里,何露才是那个主动的人。根据微信日常聊天记录判断,何露不止一次告白过钱嘉成,而钱嘉成也很有定力,不止一次地拒绝过她。”
舒皓说完,不时又将目光停在梁璐身上,微顿数秒,他拉出了甘伟的微信日常,发现这伴郎竟然喜欢何露:这关系,狗血啊!
“取钱?难道说,他的失踪和债务有关?”熠岚发现了舒皓的小心思,她敲敲他的头,眼望聊天记录的同时,想起刚才詹奕凯笔记上的‘何露’两字,不禁问道。
“要真有债务,也只是情债。”小耗子边说边调出金亨集团的财物报表,“钱老板公司的一切财务往来,均属正常。不过,璐儿,我倒是认为,何露才可能是那个下毒的人。”
此话一出,詹少立马抬起了头。由于一同望向舒皓,熠岚的目光与他的视线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漆黑幽冷,他的眼眸像是一口没有天光照亮的枯井。这份深沉,与午时那个与她扭打时油嘴滑舌模样和勘察泥地时那份认真的样子,均不相同。
感受到众人,包括梁璐,都将目光齐刷刷地往自己身上投来,舒皓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惊讶道:“干嘛都看我,是我说错话了吗?”
嘴上是疑问句,眼里却闪出熠熠神采。这骇客小眼镜,还当真是意思。詹少笑了笑,将视线从舒皓身上收回,却听见林察问道:“小詹,你认为呢?”
在林察主持的案情讨论会,通常会让小辈多发言。他借以大家发言的机会,锻炼他们的思考能力。往往不同的人,对于同一个案件,面对多条线索与多个证词,总有不同的见解。
关熠岚看向詹少,他神色严肃沉静,走至白板前,提起记号笔,圈出上头的“婚礼”两字,又在白板处写上‘掩盖罪行’四个字,缓缓说道:“这的确是一起经过策划的个人复仇行动,但爆炸却另有目的。”
“我需要补充三点。一,下毒与爆炸,凶手作案方式繁杂,并不像一人所为。如是爆炸,试问他为何不直接在休息室炸死新郎?再者下毒,既然选择下毒又为何要引爆?另外,能够选择在婚礼这样引人关注的地方闹失踪,这并不符合一个受害人的心理,完全是一个犯罪者的心理映照。”
婚礼,顾名思义,那是无数有情人通往幸福的大道。根据犯罪心理的研究表明,通常爆炸有这么五种动机:报复动机、性动机、财务动机、自尊动机和信仰动机。m.xiumb.com
今日的爆炸,并没有选择在人头密集的宴会厅或大街、马路上进行,同时现场的大量礼金和财产也没有被盗。所以我认为,爆炸更倾向于复仇。他想毁掉钱老板的幸福,婚宴当日是最佳时机。而凶手之所以选择在休息室外的窗台引爆,只是为了掩盖罪行,他的目的并不是引爆,而是诱导失踪。”
二,关于下毒,我觉得应该从羽毛的来源出发。多人宾客已经证实,因为捧花,新人在婚礼开始前于休息室外进行过争闹,导致一个掉落了鞋上的羽毛丝,另一个掉落了西装上的纤维。但,根据酒店多个监控和现场观察,无论哪个时段,仇茜的鞋子都只有些许泥土印迹。经过我和关熠岚实地勘察发现,只要曾站于窗台外的泥地,那么鞋子上不光会粘有泥土,还有细沙。”
排除了新娘,詹奕凯所指的下毒罪犯,当然只有伴娘了。
顺着他的话音,大家都下意识地低头朝他与熠岚的鞋子望去。舒皓也调出了监控,发现仇茜高跟鞋上,的确只粘有泥土。而他将何露不同时间段的高跟鞋监控截图统一做了锐化处理,果然在其中一张截图里,看见了微量细沙。
“这并不能完全排除仇茜的嫌疑。”詹少的话暂告段落,熠岚便站起身来,“如果仇茜在回到大家视线前就擦拭过高跟鞋,又或者她和我们一样给鞋子带上了鞋套呢?何露也说过,今天仇茜去厕所的时间特别的长。”
刻意加重了‘长’字,她透亮的眸子略过白板上密密麻麻的信息,迎上面前那双深沉冷冽的大眼,回击道。
熠岚的当面反驳,并没有打乱詹奕凯的思路。揣着记号笔,像是有意要说给她听一样,他踱步到她跟前,微微加重音量,才道:“的确,厕所是个擦拭婚鞋和脱、换鞋套的好地方。但你别忘了,下午你在翻爬窗台时并不省力,你是个警察,我不认为一个怀孕的新娘,体格比你还要强!”
你是个警察,我不认为一个怀孕的新娘,体格比你还要强!他眼里流露出的质疑,似乎在她问:想不到你打的过流氓,却翻不了墙!
这家伙是故意要来讥讽她的吗?
“你走神了。”愣神瞬间,耳边响起詹少清亮的嗓音,短短四个字,他说地极快,像有一阵风划过熠岚的耳畔,又转而消逝在众人隐隐讨论声里。
“可即使是伴娘与新郎发生了争吵,他们为什么不在休息室内呢?如果说的是一些见不得人的话,为何又要爬窗台,而不是走出去呢?”熠岚正在思考拿什么话回击时而纨绔,时而冷冽的微反应&心理学专家时,梁璐已经发问了。
天花板上,电扇呼呼地吹着。
熠岚看向詹少,这家伙脑门明明已经沁出了细汗,耳朵也热得通红,可他还是穿着中午那套运动套装。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跑了一天的缘故,香水和烟味都散了大半,此时蹿入她鼻孔的是好闻清冽的味道。
嘿,还挺自恋的,随身带着香水。
像是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再次打在自己身上,詹少回她一个冷肃的眼神,转而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说:“好问题。这就是新郎失踪前后的行动线——假装胃痛、借口买花,然后去到休息室。嘭的一声,爆炸声响时,他已经跳出了窗外。等到甘伟砸开门,他早就‘消失’了。”
“哇靠,你的意思是”小耗子在监控堆里探出脑袋,“酒店大门有监控,宴会厅有监控,走廊也有监控,只有休息室和窗台外是监控盲区。”
“bingo!我们今天的许多供词都来源于何露。请注意,她是伴娘,今日陪在仇茜身边最久的就是她。换句话说,她掌握了新娘一天的安排,并且对她所喜欢的钱老板之状况也了如执掌,下毒对于她来说也很方便。”伸出修长的手指,詹少指指电脑,道,“麻烦再次调出今日午时,酒店走廊的监控。”
耗子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不一会儿,屏幕中出现了午时酒店走廊的监控概况。
“停,放大!”监控停在甘伟方撞开休息室大门的瞬间。
“仔细看,这是何露、甘伟及其他宾客在听闻钱嘉成失踪后的微表情。突如其来的爆炸,让人恐慌,这是第一轮刺激源,在众人撞开门后,发现钱嘉成并不在休息室后,这是新二轮刺激源。这时,取代恐慌的应该先是惊讶。所以你看,宾客们都抑制不住地睁大眼睛、嘴巴也不自觉张大,面面相觑,而后都朝休息室里探望。没错,新郎的失踪让他们手足无措,却又忍不住要去关心,这是惊讶的反应。
而何露呢,她在惊讶之余,嘴角拉开且双唇伴有回缩运动,末了,还深吸一口气,这样的反应可不只是惊讶,而是惊恐。也就是说,她在提前预支刺激源会给她造成伤害,这是惊恐的反应,她在害怕!”
“林组长,你还记得吗?你在询问仇茜与何露的时候,新娘哭了。可给她递纸巾的并不是她的好姐妹何露,而是你。”
“可,为什么一定是下毒,而不是爆炸?”老林听懂了詹少的言下之意:何露与仇茜的关系并不像表面那么好,不禁发问。
“氰化物,这种基本不需要法医就能确定毒源的拙劣下毒方法的行凶者,还不足矣想到要在室外引爆,造成掩盖其他罪行的作案手段。”
好拙劣的下毒手法。此话一落下,关熠岚的身子一顿。这家伙居然和她想到了一块,从监控到犯罪心理再到微反应,他的思路极其清晰,好像新郎就在他眼前失踪一样,从他的身上将目光移开,抬头再次看向白板,熠岚陷入思考。
看似下毒者就近在眼前,可她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她起身,走到白板前,在密密麻麻的信息中,画出了10万元,点点收藏币,随后又点点碎手指,在两者之间打上一个问号。心念:这第三点,应该就要说到碎手指了吧。
“你的这套犯罪心理学和微反应,都是自圆其说!”就在熠岚屏神凝思时,梁璐以锐利的目光盯了詹少一眼,她语气冰冷,道,“即使何露与钱嘉成存在过争吵,也并不能证明,她就是下毒者。”
比起毕业不过两年的熠岚来说,已经在市局做了七个年头的梁璐是不折不扣传统刑侦的拥护者。
此时,她不怀好意地望向这位空降兵,到底是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詹少嘴里说出来头头头是道的微反应分析,在她看来,多少有些可笑。
梁璐说完,会议室顿陷入冷寂。林察刚想打圆场,只见詹少摸出手机,抬手按下接听键,走出了会议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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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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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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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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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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