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野与双双交换了一下眼神。他打量着眼前的夫妻,心中一百个不相信。那男人,尖嘴猴腮,眼神游离,一看就在逃避责任。那女人戴个白边眼镜,脸色蜡黄,看着就一肚子坏水,反正就是坏,就是坏。
什么叫看了不好的电视学坏,学人家跳楼?什么叫打了不好的电子游戏,把自己打魔怔了?还有什么叫交了不好的朋友,被教唆自杀?这对夫妻乱泼脏水,定有隐情。他按照惯例望向双双,双双轻车熟路地指了指客厅东边,朝着东边的书桌、计算机那一带画了一个圈,又指了指西边的窗户,做了一个下坠的动作,嘴里小声模仿道:“咚!”
曹野打了个响指,对刘铁柱和王悦说:“时辰到了,我要通灵啦!”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集中在曹野身上,一眨也不眨。
曹野见大家看着自己,有些尴尬,他窘迫地说:“看什么看。”
“看你通灵。”刘铁柱说。
“行行行,”曹野摆摆手,“通好了通好了。”
“那么快?”
“我又不是江湖骗子……搞那么多鬼花样做什么,”曹野站了起来,指了指东边的小门,“往生者从那里,一路到这边,”他又指了指西边的窗户,“然后从这扇窗户下去的。”
双双闭着眼睛,侧着耳朵,像在倾听什么,她忽然睁开眼,指了指大门外:“他在门外。”琇書蛧
为了迎合众人的期待,曹野仰起脑袋,闭上眼睛,眉头紧皱,一幅深思熟虑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头如算命先生来回掐算,忽而恍然大悟,一打响指,斩钉截铁地说:“他还在。在那里!”说罢,往门外一指。
这一套仪式煞有介事,这对夫妻立马信了。刘铁柱眼眶立马红了,他站起来,嘶哑地喊:“浩浩?”王悦捂住嘴巴,泪珠子在她的眼眶打转。她起身,腾腾腾地跑去开门,门一打开,曹野便看见一个中学生怯怯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这一眼惊到了曹野。他帮卢总完成了不少案例,却从未亲眼看到过,哪怕有一些迹象,也是模模糊糊的影子,但这次却清晰无比,仿佛一个大活人站在眼前。王悦什么也没看见,她犹豫地看着曹野。
双双没注意到曹野的诧异,她走到那学生身边,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少年郎进来。可那学生面露难色,站着一动不动。双双拉了拉他的衣角,那学生却为难地推开双双的手,忧虑地盯着他的父母看。
“他怎么了?”最初的惊奇过去后,曹野定了定神,问。
“他不肯进来……你也看见了?”双双问。
“不知怎么就……”曹野忽然想起身边还有好多人,不便多说,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不进来?”
那学生脸上泛起青色,他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低声下气地说:“怕。”
“怕什么,不用怕,”曹野大步朝门外走去,示意双双拉住他,“双双,拉住他,有我在,你不用怕。”
他扭头问那对夫妻:“你儿子那么怕你们,你们怎么搞的?”
刘铁柱忙说:“浩浩!不怕!进来慢慢说。”
王悦忽然放声大哭:“浩浩啊,妈对不住你,你进来吧,妈不想你走了也怕妈呀!”
站在门外的浩浩嘴巴一歪,似乎也要哭出来,他抹了抹眼睛,一脚跨进屋子。双双连忙握住他的手臂,对他说:“这边走。”
曹野示意卢总给刘浩腾出一个位置,吴总闪电般站起来,窜到一边:“我站着就好。”
就在刘浩靠近时,露微感到一股寒意,就好像有谁打开了空调,冷风直吹脊背。他看着曹野独角戏般弹了弹沙发上的纸屑,又绅士地伸出右手,请一个看不见的人坐下:“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这一切做得一丝不苟,分毫不差,曹野这小子又没有笑场,不像是耍人的。露微了解曹野,这小子绷不住脸,害羞,玩花样最不在行,一不小心就害羞脸红甚至笑场,可眼下一举一动有板有眼,煞有介事,实在古怪。
曹野请那对抽泣不已的夫妻坐下,对他们说:“现在你们的儿子就坐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们会怀疑真实性,所以呢,请你们自己选一个问题,只有你们和孩子知道的事情,以示真伪。”
刘铁柱停了抽泣,捏着自己的下巴,嘴里发出长长的“呃”,他想起了什么,望着曹野问:“你小学一年级考了双百,我奖励你的是什么?”
刘浩对自己的父亲说:“拼图,益智拼图,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狗在公园里面跑。”
曹野有学有样地复述了刘浩的话,惊得刘铁柱眼睛如鸡蛋大。王悦带着哭腔忙问:“浩浩啊,你最爱妈做的什么菜呀?”
“糖醋排骨!”刘浩忽然举起手,“加蒜蓉!”
曹野眉头一下皱,他怀疑地问:“糖醋排骨还要加蒜蓉?那是什么奇怪味道?”
“是他是他!”王悦脸上挂着不知哭笑的表情,“我儿子回来啦!”
露微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古怪,不知在想什么。卢总一脸得意。
“浩浩,妈想你,浩浩,我的心都要碎啦……”王悦忽然呜咽起来,声音扭得弯弯曲曲,厚厚的镜片下是深陷的眼窝,滚烫的泪水淌过她浓重的黑眼圈。
刘铁柱红着眼睛,脸上的肌肉僵硬,他注视着那空荡荡的座位,喉头哽咽。王悦还想说话,曹野伸手制止:“正事儿要紧。”
他朝那端坐的少年,委婉地问:“你之前……是不是在找试卷?”
浩浩望着自己的脚,点点头。
“至于么,丢了试卷,又不是什么大事。”
浩浩胆怯地瞥了刘铁柱一眼,赶紧缩回了目光说:“没有。”
“什么叫没有,分明有,”曹野望向刘铁柱,问:“你是不是常打他?”
刘铁柱的脸上浮起青灰色,他的手指不住地揉捏未点燃的香烟,仿佛要把它捏碎,神色不自然地直起了背脊,提高了声音,蛮横地说:“哪能这样说……哪有打人?没证据别瞎说!”
这人态度恶劣,曹野略有胆怯,只好怒目圆睁,以存颜面。露微从只言词组中大概明白了曹野的意思,见势头不对,便从背包中掏出笔记本和一迭数据纸,用红笔在纸面上打了一个勾,直视夫妻二人,字正腔圆道:“第一种情况,绝口不提,矢口否认,秉承家丑不可外扬的思想,”他朝夫妇二人优雅地一伸手,“请继续。”
露微的深藏不露与有理有据,令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刘铁柱鼓起胸膛,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家的事儿,要你管?”
露微扬起了眉毛,豁然开朗般将手中的笔往上一戳,在纸上又打了一个勾,兴冲冲地说道:“第二种情况,理直气壮。认为孩子是私产,对孩子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他人无权干涉。”
刘铁柱吃惊地望着露微,似乎在忖度自己的逻辑漏洞,他用力地思索了一下子,反驳道:“你不懂,小孩子家家。这哪里是打骂,这是教育!我就是被打大的,现在不挺好吗?”
曹野扫视一圈那凄凉的龟壳小屋,噗嗤一笑。
露微歪着头,银钩铁画般潇洒写意地在纸上画了一笔,道:“三种情况集齐。第三种,确有其事,但认知不同,不认为暴力是对孩子的侵犯,而是适当的教育。其中所谓的适当,往往最为可疑。”
刘铁柱胡涂了。他的眼前浮动起无数画面——壮硕的父亲穿着麻布褂子,提着铲子,在地上挖沙,家里的毛驴眼泪盈盈地拖着板车站在门边,年幼的自己流着口水,手中拿着半截烤熟的知了。父亲将铲子插进地里,横眉冷目地骂道,还不喂猪去?铁柱吃着自己的手指头,他想给父亲看自己烤的知了。他往后退一步,张开嘴大嚼,嚼得满嘴吧唧响,时不时显摆嘴里那白花花的蛋白质,结果壮硕的父亲甩手给自己一鞭子,抽到小腿上,痛得像被电打到。他发出一声尖厉的惊叫,伸手捂自己的小腿,结果父亲又往自己的屁股上狠踹了一脚。地动山摇,湿漉漉的大地拍到脸上,嘴里的知了吐了一地。父亲还想踹。铁柱听到重如泰山的脚步,连忙爬起来,飞似地逃向猪圈——厂长涨红的脸,上面镶嵌着两颗发着绿光的眼睛,他黑洞洞洞的大嘴中吐出无数的字,伴着酒气和腐臭的气味,粗短的手指头冲着面门而来,像是手枪在一下下无声地开火,整个厂房中除了厂长的怒骂,只剩下一片寂静,工友们默默地低头做工,谁也不愿意搭个腔。厂长朝地上呸了一口浓痰,算是画上了休止符,大摇大摆地走了。
为什么骂我?因为我来自农村?因为我没文化?好欺负?一股火在铁柱的胸口中燃烧,他回到自己寒酸的家,见到儿子还窝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十几寸的小彩电看,气不打一处来,当场解下了皮带,猛兽似的走向儿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煞费苦心,用心良苦,他打儿子,是想儿子好好学习,他不准儿子看闲书,是怕儿子读不熟课本。这课本里面的东西,才是考试要的东西,那些闲书杂七杂八,诲淫诲盗,都是糟粕!不许儿子出去玩,是不想让心玩野了,不认真学习了,女同学来电话,我全给骂走了,还不是怕你小小年纪学会早恋?谁想自己儿子跟自己一样没用,一样孬种?我的安排,都是最合理最有意义的,你年纪小不懂,我只好打,适当地打,适当地骂,都是适当的,哪一次打死你了?何况打是亲骂是爱,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好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怎么忽然就有个少不更事的家伙跑来说我错呢?这世道,这天理,要反了吗?这传统文化,要被摧残了吗?有天理嘛!
曹野瞅了一眼浩浩。他正低垂着脑袋,眼神复杂地盯着面前的玻璃桌,不声不响。
刘铁柱想到这儿,忽然来了气,觉得自己的逻辑毫无漏洞,便学着露微的样子,摆出很有文化的姿态批判道:“俗话说得好,棒槌底下出孝子!这是天理,是古代智慧的精华,是伟大的传统!你是文化人,你敢说它错?”
“传统?”露微轻蔑一笑,但很快把这轻蔑意味藏了起来,“如果人类社会都要按照传统来运行,你们到了六十岁,就应该把自己丢到荒郊野岭,自我了断。”
“你简直放狗屁!”刘铁柱起身骂道。卢老板连忙拦住他。
“在上古时代,生产力极不发达,人类为了保证部族的延续,必须将及其有限的食物分配给年轻一辈,而丧失了生产能力与生育能力的老人,则必须离开部族,到山野间饿死,或是自行了断,这便是传说中的弃老,”露微有板有眼,“传统习俗,最开始就是这样摸索出来的,一代代流传下来,便莫名地有了强制力,不做不行,所以发生过生产力已经足够供养老人,却依旧要把老人抛弃的现象,这便是因为人们被传统习俗给蒙蔽了眼睛,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甚至牵强附会,说人老到一定年纪,会变成妖怪,会吃人——不审视传统,盲目服从,会不会太不明智了?”
“我就说你一句,你他妈说这么多,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老子就没文化,看不起我?”刘铁柱涨红了脸,怒不可遏。
“行了行了,”卢老板拉住了刘铁柱的手,将他强行按回座位,好声劝道:“老刘,咱今天来是为了解决问题,就像求医问药,先把病灶找到,才能下药,医生要是说你哪里的器官坏了,不好了,你就算发火不让医生说,那病还在呀,发火可赶不走病,消消气。咱要多找原因,是不是,当着孩子面,啊?”
刘铁柱气鼓鼓地坐下,大声说:“你们都说我,都说我!怎么不说她!”他朝坐在一边的王悦一甩头。
王悦厚厚的镜片中闪射出锐利的光,她的脸涨得通红,连浅色的雀斑都发红了:“说我什么?我什么时候对他不好?”
“你是没打,但你那嘴厉害。”
“嘴再厉害,有你拳头硬么?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重话?你给我说清楚!浩浩啊,你跟他们说,你给妈妈洗冤屈,妈妈什么时候粗鲁过?什么时候骂过你?”王悦朝向那个空位置乞求道。
浩浩躲避着曹野的目光。
“你唠唠叨叨没个完,谁听了都烦。”刘铁柱嘟哝道。
“别乱讲!”王悦立马接道。她深知自己嫁给这个刘铁柱,是老大不乐意的。当年在村里,她虽说不上大家闺秀,但模样俊秀,擅绣花,绣出来的水鸟活灵活现,而且还读过几年书,能记账,能写公文,是公社里面的小顶梁柱。就这条件,多少小青年对她垂涎三尺呀!
可王悦心中已经有一块地了,那块地是给村里那个在豆腐厂上班的小伙子赵晓新的。他的笑,像是阳光,像是野火,挡不住,拦不住,直直地往心里去。可惜他家成分不好,有个地主大爷,还有个叛逃台湾的二舅。成分问题,成了最大的阻碍,她不敢将这一点心事声张。赵晓新背着地主崽子的骂名,也不敢抬头,只晓得埋头苦干,见了人,便呵呵憨笑。最终王悦还是一狠心,和家里人说了自己的心事,结果挨了好大一通骂,第二天,就说媒把自己嫁给了附近熔炼厂的刘铁柱,三代贫农,苦大仇深,根正苗红。那委屈哟,简直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刘铁柱尖嘴猴腮,像个电线杆子,眼儿小,又尖,一笑,露出一排大黄牙,间杂几颗黑不溜秋的四环素牙,就像钢琴琴键,见到自己,便笑嘻嘻地过来,伸手便往自己的胸部摸去,王悦惊叫一声,推开了铁柱的手,连退好几步。刘铁柱却喜道:“够用,够用!”
嫁给他,实在是委屈!一生都毁了。要不是浩浩出生,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过。当初,自己家把自己像卖猪一样,卖给了刘铁柱家。虽然明媒正娶,但感觉就像被家庭抛弃。而我的浩浩……我一定不会重蹈覆辙,绝不会抛弃他,我一定要捧在手心,呵护他,关怀他。
“我有错吗?”王悦的语气凌厉起来,像是二月的飞霜,“我殷殷教诲,哪里错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我也看了书,知道不能溺爱,我没那么蠢!”
“您都教诲些什么呢?”露微问。
“教诲一些好道理!”王悦信誓旦旦地说。
“那我们打个比方,比如浩浩现在坐在那里玩游戏,不学习,您一般怎么说?”
王悦略一沉思,对着空座位说道:“浩浩啊,你怎么不学习呀?你要是不学习,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妈妈养你不容易,你不应该让妈妈失望,你可知道,妈妈为你付出了多少?我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苦一点也就苦一点,但你可不能苦啊,你要不好好学习,往后没前途,没着没落,妈的心里就跟刀割一样!妈心脏不好,你要不乖,说不准哪天气到了,妈就发病走了,你就没了妈了,你忍心吗?快,写作业,啊?”
浩浩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妈……”再也说不出什么。
双双万分同情地看着这个中年女人。王悦越说越伤心。曹野也深深地叹了口气。露微摇了摇头,面色惨淡:“我很不想说,但我没办法……”
他翻了翻手中的资料纸,打开了一页:“你刚才一番话,通过施加压力,制造恐惧,比如死亡与遗弃,引起孩子的内疚与担忧,来保证对孩子的掌控,保证孩子对你的爱,但这种出于压力、恐惧、歉疚的感情,是真感情吗?他可以一时向你屈服、示好,维持表面上的母慈子孝,但内心当中充满了自责与悔恨,要知道,这种负面情绪是逼人走向自我毁灭的台阶和基石。虽然你说得很有感情,很动人,但方式不对,说难听点,你在要挟孩子。而你的要挟,对他的人格产生了相当数量的负面影响,要知道,教育是什么?当孩子玩火时,你扇了他一耳光,不许他玩,他记住了火不能玩,更记住了只要掌握力量,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对别人施展暴力……”
“他娘的哪来那么多废话?你教育看看?我当年,只要在脑袋上敲一下能哭出来就够了。”刘铁柱又一次打断了他。
露微的眼中冷光一闪,随即和颜悦色地说:“所以因果循环,你有了今天。”
房间里陷入沉默。
许久没说话的曹野忽然起了身,往屋外走去。双双喊了他一句,曹野没吱声,出了门,穿上了鞋子。他的脸一直朝外,不让大家看到。
卢老板担忧地喊了一声:“小曹?怎么了?”
曹野没回头,闷声闷气地说:“没事儿……一会儿就好。”
双双跟了出去。露微朝众人欠了欠身:“我去看看。”
曹野走到屋外,两手搭在生锈的栏杆上,也不嫌上面脏。他的脸朝着外面,一动不动,仿佛对半空中盘旋的信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曹野,你怎么了?”双双站在曹野身后,低声地问。
“曹野!你怎么了?”露微小步跑了过来,搭住了曹野的肩膀,一把将他转了过来。
曹野的眼睛红通通的,眼睑下满是泪痕,他连忙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把脑袋往怀里面揣。
“哟,曹小狗哭了。”露微拍了拍曹野的脑袋,说:“你又胡想什么?”
曹野擦着自己的眼睛:“你说的,从哪里看来的?”
“来之前我做了功课,咨询了几位心理学的教授,他们也给了不少参考文献……”
“你说的……戳我心坎里……这些事,我想破了头,都想不清楚,总觉得自己是错的……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忽然如释重负,一时控制不住……我这样子,你可别说出去,不然揍飞你……我刚才想,要是我没有逃出去,要是我没有遇见双双……我离浩浩的脚步,还有多远?”
双双凑到曹野身边,轻声安抚道:“既然你心里敞亮了,就别难过啦,双陪着你呢!”
曹野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深呼吸几次,转身回去。双双跟着他进去了。
就在双双经过露微身边时,露微莫名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绿草被割下时那种新鲜自然的味道。这股味道,令露微恍若隔世。好熟悉,但记不清。这是什么味道?在哪里闻过?短短一瞬,气味便消散了。
回房间时,屋里多了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短发,圆脸,个头不高,他的脖子上挂着两只随风晃荡的黑色耳机,上身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服,下面套着宽松的天蓝色运动裤,脚踏一双有气垫的运动鞋,看起来价值不菲。
那人站在浩浩的背后,正和浩浩说些什么。曹野暗想,不会吧?他走近了,那男子见了曹野,点头哈腰笑道:“曹大师您好。我是浩浩的舅舅。”
曹野也欠了欠身,奇道:“难不成你也是……”
“是,”舅舅不好意思地说,“两年前听歌跑步,没留神让车给撞死了,玩脱啦!哈哈!”
“您心真宽。”
“自己想开了嘛……我今天专程来的,没想到大师这么年轻,功力如此深厚,还有这么漂亮的助手。”舅舅指了指双双。
“那是!”曹野得意地说。双双拍了曹野后脑勺一下。
“言归正传,我来,是想托您捎句话。您跟王姐说一下,她管孩子太严了,不是说态度,而是说尺度,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安排好,孩子一点自由、一点喘气的劲儿都没有,她自己吃力不讨好,孩子苦,她也苦,你说说,这合算吗?”
“还不是你带坏的!你有脸说?”一声苍老沙哑的指责从曹野耳边飞驰而来。曹野扭头一看,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太太,正拿拐杖指着鬼舅舅,仿佛要决斗。
“您老又是?”
“浩浩他奶奶。哎哟我可怜的乖孙哟……”鬼奶奶拄着拐,挪到浩浩身前,摸着他的脑袋。
“要不是他,浩浩哪会这样!”鬼奶奶嫌弃地指了指鬼舅舅。
“怪我咯?”鬼舅舅无辜地说。
“衰样……要不是你买来什么计算机,乖孙儿怎么会玩那些鬼游戏?还成天上网,电视都说了,网上的东西都是黄色的!”
“哪呀!我给他玩的都是绿色健康网游,而且严格控制时间!”鬼舅舅委屈道。
刘铁柱他们一头雾水,忙问浩浩怎么了。曹野万分无奈:“浩浩没怎么,倒是他奶奶和他舅舅吵起来了。他奶奶说都是舅舅给浩浩打游戏,带坏了。”
“奶奶,我没有被带坏!”浩浩站了起来。
“乖孙哪,奶奶不怪你,你还小,要怪,就怪你舅舅,不带你学好!”
“就是他!都是他带坏的!”刘铁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孩子不肯剪头发,我说理个杨梅头清爽吧,他还不肯,说舅舅告诉他,他的头型比较适合留一点刘海,这小孩子,留什么刘海!全给带坏了!”
“你们就推卸责任吧!”鬼舅舅百口莫辩,无奈地抛出一句话。
“什么推卸,咱乖孙儿多纯良!”鬼奶奶自豪地一拍浩浩的背。
“嗨!什么纯良,我看也纯良不到哪里去!”忽然一声公鸭嗓子在曹野背后炸响。一个留着飘逸长发的男子,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站在门口。
“您又是?”
“楼下地德池浴场的员工,死六年啦,当初在浴池洗地板,有个顾客他到处丢东西,丢肥皂,他这样一丢,我就踩到了,后脑撞到!他赔都赔不来,赔都赔不来!”地德池员工扯开公鸭嗓子,像个小喇叭,“你们孙子,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看成人片的,哪里纯良?”
“混小子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鬼奶奶勃然大怒。
“我哪里乱讲?哪里乱讲?这几年我看得清清楚楚,早些时候,没计算机,他就看碟子,他爸妈的,就在床头柜下面第三格,就那些片子,放DVD里面看。那次看得起劲,突然停电了,碟子拿不出来,你儿子怕你们发现,就把机器砸了,掏出来,”他绘声绘色地做掏碟子的动作,“又觉得不好交代,就把屋子弄了个底朝天,跑了,他爸妈回来,以为闹贼了,报了警,是不是?”
浩浩赶紧大声问曹野:“你看到了我的考卷了吗?”
“我乖孙从不看这些!”鬼奶奶依旧坚定不移。
“这有啥呀,我那时候,不一样偷藏了小黄书么?还是手抄本,大家传着看。还给它包了个书面呢,”鬼舅舅满不在乎地说,“青春嘛!”
“我还没说完,现在有了计算机,他就在计算机看,不信你打开它!”地德池的员工指了指墙角一台陈旧的计算机,“你们打开E盘,点开学习数据文件,再点生理卫生课程,再点研究素材——”
“——你看到了我的考卷吗?你看到了我的考卷吗?你看见了吗?”浩浩几乎是狂叫着问双双。
双双比他还急,火烧火燎地说:“没有啊没有啊,不是我拿的!你最后放哪里了?”
浩浩正闹呢,曹野眼角瞥见门口又进来一大妈,五十来岁的模样,留着大麻花辫,脸蛋像个大窝瓜,隔着粉红色的毛衣,也能看见她层次分明的肚皮,她笑?了眼,自来熟地念叨起来:“浩浩奶奶,你真别说,我亲眼瞧见你家孙儿送女娃子巧克力呢,在楼下等了一下午。整整一下午。”
“老王家的,你又大嘴了!就算死了,我也不信你这张大嘴!”鬼奶奶阴阳怪气地说。
“哟,刘大姐,咱姐俩活着斗嘴,到这境地了,还斗?龋俊惫泶舐璨[缝着眼,歪着脑袋,“哎,也不想想,是谁在我葬礼哭得稀里哗啦,说自己后悔,没珍惜的?”
鬼奶奶惨白的脸上晕起红色,争辩道:“葬礼有啥了不起,我也有!我的档次,可比你高!”
“哟,规格?你们家?也不知我那给领导当差的外甥听了,会怎么想。”鬼大妈不屑一顾。
曹野头都要炸了,他哭笑不得地大喊:“你们都哪里出来的!别给我离题啊!”
鬼大妈谄媚道:“小哥儿,我没骗你,那女娃子可水灵了,学习又好,还班长呢。”
鬼大妈话未说完,她背后又探出个脑袋,面庞精瘦,白发苍苍,如同一只愁眉苦脸的老狐狸,狐狸大妈口齿不清地说:“巧克力是偷钱买的。偷家里的钱。”她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了指衣架上一件旧大衣的口袋。
“——今天真是跳楼的好日子呀哇哈哈哈!”浩浩赶忙声如洪钟地大笑起来,直起身子就往窗口跑,被双双一把拉住。
“都闭嘴!你们一个个哪里来的啊?我就是来问问他爸妈,你们一个个哪里出来的啊?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玩我的呀?知道我能看见你们,就联合起来玩我是吧?”曹野暴跳如雷,在屋子中挥舞起小胳膊小腿。
“冷静……冷静……”众鬼们纷纷劝慰道。
“放松……放松……”众人们纷纷安抚道。
曹野气鼓鼓地把自己抛在沙发上,闷声地双手抱胸,呼吸沉重。众鬼见曹野发了火,不敢吱声,众人不明情况。这位气红了脸的年轻大师仿佛在和许多透明人闹别扭。
——成长在不健康家庭的少年,或许因为父母自身的不足,在成长过程中可能导致人格缺陷,具体表现为对试卷的执念,背后则是对父母的恐惧与内疚,在自卑、自我惩戒、丧失希望的情形下施行了自杀行为,由此执念不散,故而徘徊不离——曹野的眼睛凝视着谦卑端坐的浩浩,他的眼睛瞧着自己的手指,嘴唇上方浮着细细的绒毛,白净的脸上隐约有些青春痘的痕迹,喉咙有了些许凸起,尽是生命成长的迹象,一个成熟、精壮的男子汉仿佛正要脱茧而出,却戛然而止——解决药方,心病当需心药医,父母真诚的道歉和宽慰,正是解脱束缚的力量,开放心扉的聊一聊或许能够奏效。
于是曹野安排双方坐下,死去的孩子和活着的父母面对面坐着,其余人等都退到一边,曹野坐在浩浩身边,将自己所想一一说了出来。风从窗户吹来,吹起了些许尘埃,在阳光下打转,细小的窗缝儿像是小嘴,风一来,它调皮地吹起口哨,呜呜鸣响。
屋子里面静了,刘铁柱的脸色缓和下来,鼓起的胸膛瘪了下去。王悦低垂着头,眼眶红红,像是圣母雕像般纹丝不动。厚厚的镜片下,是厚厚的泪滴。曹野孤单的声音在屋内盘旋,撞到墙壁就如海浪般翻转回来。浩浩默默地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哀愁,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复杂的情绪。
“是我对不起浩浩。”刘铁柱率先说话。“儿子啊,”他抹了抹鼻子,沉默了半晌,低声说,“对不起。”
浩浩的眼泪涌了出来。他那双特别擅长投三分的柔软大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呜呜的哭泣声随着他抽动的身体,一下一下,传了出来。
这一切本该完美结束。在众人唏嘘感动的时候,风儿吹开了窗户,玻璃窗在风中来回摇动,玻璃反射出来的零碎光芒在墙上摇晃,像在逗弄看不见的小猫。忽然啪嗒几声响,有什么东西从窗台上方掉落下来,一些掉到了楼下,一些掉到屋内,散落一地。
浩浩猛地一抽,双手紧紧攥住膝盖,骨节都发白了。他的脸上写满惊恐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些光盘。粉红色的封面上是花花绿绿的暴露女郎,裸露的肉体间写满了日文。不用说,众人都明白那是些什么。
刘铁柱站起来,瞪大了眼,大踏步地走过去,捡起盘片,前后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窗台上方。他看见在窗户与屋顶之间有一个空洞。
“这不是我的,”他疑惑地说,“我不知道这地方可以藏东西。”
浩浩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
“浩浩?”刘铁柱自言自语,眉头紧锁,脸上罩起阴云。
那细瘦的白发鬼大妈忽然带着乡音悟道:“我当他藏什么呢!我看他急匆匆地藏东西,一会儿就听说他跳楼了。”
“老李家的,你老年痴呆那么久,脑子还好使不?记错了吧?”胖乎乎的鬼大妈问。
“怎么回事?”曹野问浩浩。
浩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将死之人,急匆匆的藏东西,不太合理啊!”曹野深思熟虑,“你藏的是这个东西?什么情况下,会急匆匆地藏它们?”
露微听了,眉毛一歪,为难地问:“难不成他当时在……”
曹野正经危坐,严肃地问:“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浩浩的脸上泛起深深的红晕,他低着头,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我……在看片。因为爸妈不在。”
“然后呢?”
“然后他们提早回来了,我听到他们楼下说话的声音。”浩浩嚅嗫道。
“嗯接着呢?”
“接着我赶紧整理好,把碟子藏回去,踩上去的时候,太急了,没站稳,就滑下去了。”浩浩眼一闭,一口气说了出来。
曹野扶额而倒,卧在沙发上,眼神放空,像是大病初愈。他琢磨了一下,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说考卷的事?为什么要装出自杀的模样?”
“……你们都这么说,我就顺着你们演下去了。”浩浩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说。
曹野沉默不语。众鬼们议论纷纷,鬼奶奶狠命地打鬼舅舅,嘴里骂道:“都是你带坏的!”
算了,就算是失足坠落,也不能掩盖其父母的错误,也不能说明他没有精神伤害,他的执念依旧在,所以才会徘徊留恋,既然他的父母还不知情,倒不如将错就错,将戏演下去。曹野刚想宽慰刘铁柱几句,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样很正常,结果却看到面色铁青的刘铁柱丢下了碟子,翻身爬上了窗台,往窗台上的空洞中探头探脑。
曹野听见浩浩惊恐地低声喊一句:“别!”
刘铁柱又掏出一张盘片。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碟子的封面,手像是摸电门般抖动不息。
他一咬牙,将光盘摔在地上。尖锐的破裂声与透明的塑料碎片在地板上来回跳动,像是洒满地面的珍珠。曹野探头一看,只见地上的盘片封面,满是搂搂摔打的壮硕男人。封面中最大的一张照片,是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他站在更衣室衣柜旁,用黑色皮带缠着赤裸的上身,脖子上套着满是刺的脖圈,抬头挺胸,嘴巴大张,似乎要抑扬顿挫地用英文骂人。
刘铁柱腾地一声跳下了地,头发一根根竖起,眼角几近裂开,如同发怒的狮子,吼叫起来:“孽畜啊孽畜!你不是我们刘家的人!你死也不是我们刘家的鬼!”
王悦看一眼地上的碎片,也哭开了:“儿啊,你怎么看这种东西呀!看女的也就罢了,你居然——”她的话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铁柱气得浑身发抖,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厨房,抓起扫把,指着沙发的空位置骂道:“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他妈的永远别回来!”
卢老板连忙上前阻止,苦口婆心地说:“孩子也是一时好奇,老刘啊,别说气话!”
刘铁柱一番话,像是晴天霹雳,打得浩浩神志不清。他愣愣地望着暴怒的父亲,望着绝望的母亲,傻了,哭开了,哭着哭着,人影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
曹野心下一急:“双,这是怎么回事?”
双双疑惑道:“他这是要走?”
“不应该呀,心结没有解开!浩浩!”曹野着急地问。
浩浩没有回答,他像是灯火暗淡的皮影戏上的人物,模糊不清,仿佛无数烟雾笼罩在他身上,哭声也像蒙在被我里,越来越低沉,越来越轻微,过了几秒钟,就像水蒸气一般消失不见了。
众鬼发出一声惊叫,面面相觑。鬼奶奶率先哭开了。
“双?他这是走了?”曹野大惑不解。
双双也傻了,她支吾了一下,说:“也许捆绑着他的,除了露微说的恐惧内疚,还有对家的留恋和爱,你知道,像这样的残魂缺魄,心智不整,那凶男人一吼,把他剩下的留恋给吼没了,执念散了,他就留不住了……”
“八婆!看你们干的好事!”鬼舅舅指着那几个多嘴的鬼大妈骂道。
鬼奶奶哭着,跳着小脚,冲到刘铁柱背后,用她的手扇她儿子的后脑勺,一边扇一边骂。刘铁柱不明不白地看着曹野,后脑又阴冷又酸痛。
胖鬼大妈白了鬼舅舅一眼,摇头叹气说:“谁都想走得宽慰,可哪个有那样的好福气?你看看我吧,走的时候几个子女抢我那老房子抢得头破血流,一个个说自己孝,看得我心寒!”
曹野看着空荡荡的沙发,若有所思:
“原来绝望和希望一样有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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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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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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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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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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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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