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在窗外阴沉沉地吐着光,透过浅色的窗帘,将卧室染得一片清冷。整个房间仿佛浸在水中。远处传来清洁工三轮车吱吱嘎嘎的车轮鸣响和它压过路基的摩擦声,在空旷的黑夜中飘得很远很远。黑夜蒙住了人的眼睛,却放大了万籁的声响。
露微的头有些痛,一阵一阵的,像是有人拿手术刀划开一道口。他嘶嘶地倒吸凉气,不住地揉太阳穴。揉了几下,也不见好。露微叹了口气,咽了一口唾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才愕然发现自己满面的泪痕,好像痛哭流涕过。
他恍恍惚惚地在脸上摸一把,摸到了黏糊糊的半干泪。他的胸中像是有一面大鼓,在睡梦中被人使劲儿一敲,震天的劲儿就连梦醒都余威不减。
闭上眼睛,静几秒。三轮车轱辘的声音远去了。夜半的寂静又降落在露微的周围,将他包裹起来。随着寂静降临,梦中的一幕幕像是铁马冰河,撕开记忆的栅栏,支离破碎地冲击过来。
梦的碎片像是镜子,又像是镜头,杂乱无章地跳动纷飞,像是石头丢进花丛惊起无数彩蝶。最先想起的画面,如同陈旧的胶卷,时不时有白色的斑点一闪而过。
他梦见一桌子的人,在老屋子中。一张雕花的陈旧大桌子,桌边摆了四张长凳,他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青瓷大碗,里面装着微微发黄的米饭,饭中埋着一大块红薯。面前有一盘青菜,没什么油水,青菜旁边是黄绿色的腌菜,再过去是一小碟切得细碎的咸猪肉。坐他左边的是一个穿着红衣服,脸蛋红扑扑的小孩,看不出男女,嘴角亮晶晶的口水耷拉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在桌面上摆动,嘴里伊呀呀的不知说些什么。一个面色憔悴的瘦女人挖了一勺地瓜,喂到他的嘴里。正对自己的,是一个中年的老派男人,他带着瓜皮小帽,脸上挂满了皱纹,一撇山羊胡从他的嘴边挂下,深红色的马褂上点缀着几个铜钱,不过因为旧了,颜色有些暗淡。露微想起那男人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涌起酸楚——他惶然无助的神态,似乎宣告了弹尽粮绝的绝望。这男人很眼熟,可露微想不起他是谁。ωωω.χΙυΜЬ.Cǒm
右边蹦出一只手,手中筷子如同螳螂,扑向盘中的咸猪肉,中年男人眉毛一横,干瘦的手指如同黄雀,往下一啄,敲在那手上,手的主人吃痛,啪地丢了筷子,无声哭了起来。那手的主人,是个黄发垂髫的丫头,估摸十来岁,泪汪汪,瘪着嘴,缩着,小心地抚摸自己被敲痛的手。中年男子于心不忍,却心一横:“你哥辛苦一天。这是给他补身子的!”
梦中的露微赶紧心疼地接过那小妹妹的手,小心地吹了口气,来回抚摸,轻声说:“丫头不哭,丫头乖,哥不爱吃,你吃,等哥发了饷,给??买桂花饼。”说着,夹起一片咸肉到丫头的碗里。那面有菜色的瘦女人摇了摇头,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中年男人仿佛下定了决心,他当即接过话茬:“我看那,还是去当个大头兵吧!”
第一个画面到此为止,就像有人切换了幻灯片。在一片黑暗中,一个人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梦中的自己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胡须大汉,正穿着笔挺的军装,满面的笑容看着自己。这地方,像是个办公室,自己正趴在办公桌上打盹。口水沾湿袖子,手臂枕得酸麻。梦中的自己诚惶诚恐地起身,用发麻的手敬一个歪歪斜斜的军礼:“报告营长,文件处理完毕!”那胡须大汉连连点头,道:“一个通宵?好小子,够卖力啊!”
阳光从办公室的玻璃打进来,照在桌上的转盘式电话上头,也照在油墨印刷的报纸上面。露微看见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像蝌蚪般来回游动。在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上面用行楷写了“勇武之师”几个大字。
梦中的露微心中万分激动,一股劲儿从脚底往上冒,像阳光那般灿烂,那样有活力。就在这欢欣时刻,梦境又忽的一下跳转了,露微的脚一下子变得好疼,好像被无数钩子勾破了,成千上万的蚂蚁,用它们锋利的口器撕咬着它。睁开眼,脏兮兮的破碎军服,木板铺的破床,劣油漆涂的实木家具,雕花的旧窗棂。床边立着一个挺拔严肃的年轻人,穿着早年间读书人的长袍,面目不清,但是能看见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双围绕着雾气的眼眸。不少面目模糊的人在门外探头探脑,他们一身乡下人打扮,肤色黝黑,不知在叽叽喳喳什么。
这时,露微又猛然想起什么,仿佛一桶冷水从头灌下来,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涌来,耳边似乎响起凄凉无比歌声。
他想起梦中的一双手。那是一双白玉般俊秀的手,修长、利落,在盛满水的木盆子中,像是洁白的天鹅般游动嬉戏,盆中的一条毛巾,像是一朵白云,在那双美丽的手中飘动,时而搓揉展开,时而蹦出水珠子,叮叮咚咚。最令露微激动的,是那双手将毛巾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像春雨般细润地轻轻擦拭,一丝不苟,细密无声。那手的温暖,透过了毛巾,穿过了清水,像是放肆的山火般烧过来,烧在身上,却不觉得烫,只觉得炽热,只感到振奋,那一刻心花像是夏天的原野,无尽地怒放,可在转瞬间,一股如海啸般的悲哀瞬间将自己淹没了。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这双手要不见了,要走了,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这双手……这双……双……
梦中的自己泪水滂沱。像是有一把刀子插在心中。即便梦醒时分回想起来,还是那样窒息的悲痛。他不知道这手是谁的。但想起这双手,他就难以自持,简直想一死了之。死……那似乎是最后的画面,也是让他惊醒的片刻。
一把枪!没错,黑洞洞的枪口,像是山洞那般大,里面黑漆漆的,仿佛怪物的血盆大口。然而自己却毫不犹豫地将冰冷冷的枪管对着自己的太阳穴,紧紧地贴着,钢铁的坚硬寒冷在皮肤上蔓延开来,像剧毒的长蛇,像冰冷的月光。长蛇会吐信子,锋利的月光会斩下人的脑袋却滴血不流。
可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自己如此坦然,如此渴求扣动扳机?简直像饥饿的人扑向面包。梦中的自己,仿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那沉甸甸的枪顶住自己的太阳穴。空气中似乎有硝烟的味道,血腥的味道,焚烧的味道。他似乎还看见一个乱糟糟的小院子,一片狼藉的小房子,静默的竹栅栏和石磨,地上滚落着破碎的竹盒子,一个男人粗壮而高亢的“不”字,像是火车的轰鸣,从耳边碾过去,与此同时,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人用撬棍撬开他的脑子,烧灼的热焰将他的半边脸烫焦,剧烈的疼痛从他的脑中穿过,巨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往上一提,就在那一瞬间,将露微从梦中打醒了。
脑中嗡嗡的疼痛还在持续。空旷的耳鸣声像是一大片水,隔绝了其它的声音。露微使劲儿揉了揉太阳穴。这就是子弹穿过的地方。为何梦境中的疼痛,会如此真实,以至于梦醒之后,还是持续不断呢?露微咬咬牙,翻开被子,站了起来。
梦中太多的情绪,就好像太多的味道被融合在一起,尝在嘴巴里,怎么也说不出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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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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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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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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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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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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