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门金碧辉煌。水晶灯的光衬着曹野单薄的衣裳。
双双仰头看着水晶灯,似乎陷入想象,她说:“这里像皇帝住的地方。”
曹野领着双双上楼,来到一扇金黄色的门前。门上镶嵌着毛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柔和的灯火和模糊的人影。杂乱交错的人声从门缝里钻出来。曹野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可来都来了。他看一眼双双,双双一脸懵懂地看着一株热带植物。一束灯光打在植物上,色彩奇异。
墙上饰物的金边倒映着自己。曹野摸摸头发,清清嗓子,推开门。推门的一刹那,就像有人突然把音量按得很大,笑声,闹声,如洪水般涌出来,将曹野包裹起来。
这是一间塞满人的包厢,每个人都在叽叽呱呱。在房间的两边,摆了两张铺着红布的长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和甜品。眼尖的曹野从人堆里揪出露微,他正与别人相谈甚欢。
“叫我来到底干什么?”曹野把露微拉到一边,不满地说。
“因为有人想见你呀。”露微坏坏一笑,抬头看了四周,似乎在找人。
“那个……我把双双也带来了,没关系吧?”曹野瞥了一眼双双。
露微顺着曹野的眼神方向看去,目光空落落地停在了远处,他伸出手,指着那个方向,饶有兴趣地说:“在这里?”
“对呀。”
露微欠了欠身,对喧嚣的空气笑道:“欢迎你的到来。”
双双看着目光游移的露微,也笑着点了点头。
“她也跟你打招呼呢。”曹野解释道。
“好吧,感觉到了,”露微连忙表示认同,“哟,你在这儿呢!”
只见卢刚从人群中挤出来,朝曹野走来。他穿着一身略微有些褪色的棕色西装,头发倒是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比之前清爽许多。他伸出手,咧开嘴笑起来,大步流星地向曹野走来。
曹野握了握他的手,有些不自在,他问:“你好啊卢刚大哥,今儿这是在举办宴会吗?”
卢刚摸摸后脑勺:“不是我办的,我也是凑个热闹。这不我哥嘛,他正好来咱们市谈合作,办了个酒会。也顺便对你表示感谢。”
“我?谢我做什么?”曹野没听明白。
“别急,他嘱咐我,你来了,他会亲自招待。先坐,吃点什么,待会儿他就来。”卢刚客客气气地招呼曹野一行人到桌子边坐下。服务员立刻在他们面前摆好了餐具。
“你们先吃着,我去喊我哥。”卢刚欠了欠身,匆匆往外走。
曹野心想反正不是坏事,那就恭谨不如从命了。他端了一大盘甜品,用叉子叉起一块草莓色的蛋糕。
“双双,这个东西又软又滑,酸中带甜,有草莓的味道,而且冰凉凉的,这奶油很不错。奶油你知道吗?是一种软乎乎的白东西,里面有奶,也有糖,又甜又香,好的奶油吃起来不会腻,在肚子里也不会感觉堵,洋人特别爱吃。这样的味道,你能感觉到吗?”
双双的嘴巴也跟着曹野的嘴一起动个不停,她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嘴巴咀嚼的速度一会儿慢,一会儿快,时不时露出疑问的神色,仿佛真的在品尝滋味,她听曹野说完,便说:“好像感觉到了。好像很好吃呢。”转念一想,她又问:“你刚才不是吃了一大堆烧烤吗?现在还吃,不怕坏肚子?”
“今天工作量大,饿坏了。而且……这一顿,怕是要花掉我一个月的薪水,不吃才有罪!”曹野还是吐露了实话。
双双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那你慢点吃。细嚼慢咽。”
曹野面露欣慰。他又叉起一块烤牛肉,在装了一点芥末的酱油中蘸了蘸,送入口中,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这个更好吃!牛肉好嫩,一口咬下去,香嫩的肉汁都跑出来了,酱油中微量的芥末实在是香浓,完全没有辣的感觉!芥末你知道吗?它是绿油油的东西,吃起来有点像辣椒那样呛人,会从鼻孔中冲出热气,但是如果只加一点点,就会变得万分美味!这牛肉也好啊,烤得滋滋作响,里面略带血丝,特别特别嫩,入口即化!”
曹野吃得手舞足蹈,露微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没去拿食物,不知在思考什么。突然露微站了起来,朝曹野身后的方向迎去。曹野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穿着偏灰的黑色西装,提留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朝他大腹便便地走来。卢刚跟在他后头。
矮胖男人的脑袋又圆又大,脸上的皮肤略微下垂。他的头顶秃得厉害,活脱脱一盆地中海。他扬起短短的手,一边上下抖动,一边笑吟吟地朝着露微点头,说:“坐坐坐,都坐下。”
他似乎有意回避着宴会厅里的其他人,轻手轻走脚地到曹野身边,将包放在桌上,坐下问道:“露微老师,这位就是曹野老师吧?”
“卢总,您客气。这位就是我跟您说的曹野。”露微像是与卢总相熟的样子。
“哪里客气呀,当初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个什么鬼医院给宰了。”卢总大大咧咧地说,“所以这次餐会,我无论如何也要请您来!”
卢总转过头,客气地说:“曹老师,突然打搅你,抱歉啊。我呢,也是刚刚知道这事儿,才这么唐突地找你来,想着呢,表达一下感谢。”
曹野努力咽下嘴里那一大块牛肉,用纸巾擦了擦嘴,问:“卢总,我才二十多呢,你叫我老师,我不太习惯。叫我曹野就好。你说感谢,是感谢什么事?”
卢总看了卢刚一眼。他说:“本来我打算再也不理他了。”
曹野与露微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确定卢总说的人,是否是卢刚。卢刚低下头,脸上涨得通红。
“李兰是我同学。好同学。你别看我们年纪差那么大,但我们都是一个摄影班的。当年啊,班里大多都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像她这么年轻的,很少见,她像个小鸟,叽叽喳喳,活泼!我们玩不来电脑,全靠她辅导。”卢总回忆起过去,脸上浮现出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大家都说,李兰是个好姑娘。我琢磨着,觉得挺对。想到这个弟弟还单着,我心想要不凑凑看?”
他望向卢刚,眼神忽然凌厉起来:“……想起来就心疼。那么好的姑娘……李兰出事后,我们大吵了一架,没再往来了。那时候我就想,是我对不起李兰,把她往火坑里推,嫁给这个坑货。”
卢刚坐在一边,没吱声,只是脑袋越埋越低。
“起初我以为是个意外,后来才知道,这是个大案子。多亏了曹大师你,才把这个案子破了,还把那些人都抓住了!”卢总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他们都是一帮人渣!要不是前些日子家里出了些事,脱不开身,我拼上老命,也要杀过来,为咱弟媳报仇!”
说到这儿,曹野恍然大悟。那时候曹野被一个神经病的猛汉给推下了台阶,摔晕过去。据说那家伙当场跑了。露微追赶不上,只好叫来了警察,将血狼等人拷走了。后续的处理他也没多问,一切都在流程之中。等待血狼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卢总掏出一块绣着黄鸟的旧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将手帕小心地叠起来,塞回口袋里。曹野发现,卢总的眼眶似乎有些发红。看来他真的动了情。
坐在一旁的露微说:“卢总,我收到消息,血狼他们承认得很痛快,证物也都搜集得差不多了,你放心,他们这次绝对跑不了。”
卢总点点头:“逃不了的。人在做,天在看!”
“而且,那天那辆黑救护车也难辞其咎,我现在正在努力调查这事儿,一定给李兰姐一个交代。而且曹野说了,会帮我一起调查,有我们俩出手,一定没问题。”
露微的话,总是让人如沐春风。但是调查黑救护车这事儿,曹野似乎从未听过。他忽然明白过来,露微是有意帮衬自己,让自己在卢总面前更有分量。
卢总很是感动,他拍拍露微的肩,对俩人说:“拜托了,我卢某人没齿难忘!”
他又对曹野说:“曹大师,我呢,在社会闯荡几十年了,见过不少江湖术士。说真的,他们的鬼话,我是不信的。但你,我是百分百相信。”
按理说,赞扬的话会让人开心,可曹野却有些坐立不安。这是他极不习惯的东西。他勉强咧嘴一笑,说道:“哪呀。我啥都不懂。”
“谦虚了谦虚了。”卢总笑道。他的额头上又冒出了汗珠。曹野注意到,他的眼窝发黑,面色蜡黄,又如此冒着虚汗,大概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身体虚了。
双双突然凑到曹野耳边,低语道:“曹野,这个人背后有女生跟着。”
“什么?卢总背后跟着女生?”曹野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谁料这句话正好卡在大家静默的那一刻,显得有些响亮。卢总正拿着旧手帕擦汗,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愕然相问:“曹大师,我身后有什么?”
曹野连忙摆手:“没有,您听岔了吧。”
“我听见你说的话了。求您实话实说吧,我什么都能接受!”
“曹野……越来越清楚了。”双双往吴总身边走一步,“是一个女孩子。”
“是个……女孩子。”曹野老老实实地重复着。
露微和卢刚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女孩子?”卢总脸色煞白,手脚不住地抖动,像一个未整理房间而贵客正在敲门的妇人。他左右看看,拽着曹野的衣角,起身道:“曹大师,请你们跟我来。”他指了指桌边的一道门,门外是露天的平台。说罢,他走到房间的一侧,打开了玻璃门,迈到了露天的平台上。
出了门,就像跨入了清净的水池,喧闹声都被玻璃门挡在了里面。夜色如水,灌满整个露台,每一次挥臂、走动,裸露的皮肤都能感觉到夜色的清凉。空气清澈,飘荡在无尽星空之下,深深吸入,就仿佛周身吐尽污浊,焕然一新。
几个人默不作声地走到平台的栏杆前。眼前是遥远的夜空星星点点的城市灯火。卢总又摸出了旧手帕,在脸上囫囵一抹,发话了:“曹大师,你说的女孩子,是什么模样?”
曹野连连向双双使眼色,双双转头盯了半天,说:“是一个女孩子,不过不像是有仇怨的。”
“她的模样呢?”曹野扭头问。
吴总也跟着曹野的视线看去,他只看到寂静的露台和广远的水泥森林上蒸腾起的城市霓虹。
“她哦……短发,大概到脖子这里,鹅蛋脸,鼻子挺高,耳朵有点大,头发捋到耳朵后面,呃,眼睛也很大,脸色很白……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会很白……她好像十七八岁,好像比我大,嗯,比我高一点,身材也比我好……”
曹野结结巴巴地复述着,却看见卢总、卢刚、露微的嘴巴越张越大。
“哦……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还有米色的裤子,鞋子也是米色的,有带子。她的裤子上,就在那口袋旁边,有一个猫头,没有嘴巴的猫,耳朵上有一只蝴蝶结。咳,这不就是HELLOKITTY嘛!”曹野恍然大悟。
卢总听了,浑身一抽。他颤颤巍巍地看着曹野,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和莫大的悲哀,眼神突然像一个乞丐般低顺起来:“你说的,当真?”
“当真。”
“没骗我?”
“没有。”
吴总忽然身子一软,两腿直接散了架一般坐了下去,他嘴巴一歪,当场掉下了眼泪:“欣儿是你吗欣儿?”
卢刚神色也变了,他抓着曹野的衣服,问:“是欣儿?你看到欣儿了?”
曹野示意他们冷静,然后做出看得见的样子,对他们点点头。
双双凑近了,躲在卢总背后的女孩也更加清晰了。那位叫做欣儿的幽灵少女流着泪,对双双惨然一笑。
“你有什么要说的话,我替你传达。”双双对她说。
欣儿点点头,神色哀伤地开口道:“臭表哥……”
被少女的情绪感染,她也伤心地复述道:“臭表哥……”
曹野模仿着双双,也跟着用女生那柔柔的嗓音哀伤地学舌道:“臭表哥……”
卢总抬起了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曹野,仿佛眼前的少年便是他的表妹,他急切地说:“欣儿,一定是你。只有你才会这么跟我这么讲话!”说罢,又有几颗泪珠撒下。
“表哥……”欣儿迟疑地看着双双,双双对她点点头,于是欣儿便开口说了起来,双双就像同声翻译,将欣儿的话原原本本地表演出来。或许是同类相怜,语气、神态,竟也分毫不差。曹野就像同声翻译的同声翻译,他出于紧张,完全将男人的面子抛到了脑后,硬是学着双双的言语神色,轻声细语,柔柔弱弱地说道:“臭表哥……你别难过。看你难过,我也会难过。跟治病时比起来,我现在一点也不疼,真的……你快别让他哭了,好不好……诶?这是跟我说的?”
“欣儿,我的好欣儿,我好后悔,我好恨我自己啊!表哥真是对不住你!”他完全被女声女气的曹野吸引,直把他当做了过世的表妹。
“表哥……”曹野学着双双,将自己不存在的鬓角捋到耳根后面,柔声说。露微和卢刚站在一边,互相看了看,表情怪异。
“……我已经看开了。病这事儿,真的没办法的,天意如此。何况你已经尽全力地救治我了……虽然那时候我会觉得,你这么做,只是增加我受苦的时间,还对你发了脾气,我好后悔。对你说的最后一句,居然是让你死回家去……”
“欣儿,这事儿堵在我心里,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大半夜的,我多少次怎么也睡不着,心里空荡荡的,一想起你,就疼得厉害。”
“臭表哥,你这样,我才放心不下!”曹野娇嗔道。
卢总惨淡一笑,“都让你看到了……难怪总觉得你还在身边……所以曹大师一讲,我就浑身一激灵。哥居然还有机会能和你说话,我做梦也想不到!欣儿,我真是狗。真的!我单想着你果让你去实习也就罢了,你去报社,去办公室,吹吹空调,多好,偏偏让你去跟了家居装修的队——我知道你喜欢——但我千不该万不该,信了那个混蛋的打包票,让你跟了那混蛋的队,我哪里知道,他们收了回扣,拿那些以次充好的油漆施工……医生都说了,那东西,甲醛,苯,超标不知多少倍,大夏天的,挥发性正厉害,你成天呆在那屋子里学,哪能不中招呢?正好在长身体的时候,那些害人的东西,倒是一点没落下,全给吸收了。要不然,哪会得这样的病!”
“那天啊,我跑到病房,问护士,欣儿去哪啦?她看着我不敢说,我心里就塌了一半,再一看你的床位,空空的,白白的,我就像挨了一记闷棍,天都塌了……我没敢去看你,怕我自己崩溃……我招呼了公司里十几个小伙子,带上砍刀,钢管子,开了几辆面包车,到那个包工头的家。我们下车,看到一个破屋子,真是破,整个都斜在那里,门口瘦不拉几的母鸡在走来走去。我们冲进去,想把他砍成好几块,迎面看到他几近瞎眼的老妈子,偏瘫,躺在炕上,问我们找谁。那包工头,正给他妈喂药,见了我们,脸都绿了,急着下跪,他那几个脏兮兮的娃子见了我们,都吓得直哭,抱成一团。这场面,我们也下不了手……那可真是苦,多少年在一起的人,说没就没了……那包工头给我们跪下了,不停地磕头,脑袋瓜子,都是血,他那老妈子也好像知道了什么,就开始嗡嗡地哭,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自己一条老命给了你们,随便处置,就放过他儿子一条命吧,孩子还要有人养,一会儿又絮絮叨叨说老伴儿刚病死,医药费还欠着债,娃儿是实在没招了,才做了坏事。”
“傻表哥,还好你没做傻事!”曹野竖着眉呵斥道。
“我……我那时实在心里堵得慌……这事儿,向谁说理去?那时候,公司里的人安慰我,他们给我读了一个叫史铁什么的瘸腿小伙的文章,说因为上帝觉得你活得太辛苦,就提前把你召回去了……我觉得他写得真好。对了,这是真的吗?你见到他老人家了?”
欣儿用求助的眼神望了望双双,又看了看曹野。双双“呃”了好一会儿,说:“……是,是呀!过一段时间,要去他老人家那里报到呢!”
卢总似乎放下心来,他捂着胸口,激动地说:“那太好了。你跟他老人家带个话,就说我卢强,会一直行善积德,等时间到了,就去伺候他老人家,还请他多多关照一下你。”他噗通跪到地上,双手合十,对浩淼的夜空喃喃道:“我该是磕头呢?还是抱拳呢?”
曹野忍不住安抚道:“心意到就好,不必拘泥形式。”他生怕这个中年男子一个响头磕下去,当场脑溢血。
欣儿望向曹野和双双,努力地扯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眼框里的泪却滚滚而下。
“臭表哥……那天你和你儿子阿蒙吵架,你砸了花瓶,他摔了门跑出去,我虽然在里屋,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我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呀,脾气太倔,认死理,阿蒙他正在青春期。青春期的孩子,哪能没个自我意识高涨的时候?头发留长一点,衣服穿怪一点,为人处世故意冷漠装酷,表现自己与众不同,这样很正常,等他长大了回头看,他自然会为当年的自己而羞愧,你又急什么?听嫂子说,你以前不也是穿不三不四的喇叭裤,戴蛤蟆镜,被你爸发现了要打,跑到野地里睡了一夜么?阿蒙小时候听话,掌控在你的手里,现在他长大了,知识丰富了,视野开阔了,还能被你掌握在手里吗?臭表哥,不是我说你,你在文化水平上,真的还差很多吧?”
卢总被说得面红耳赤,他低着头,一边嘿嘿地傻笑,一边点头,他短粗的手指在露台的瓷砖缝隙上来回拨弄,仿佛要把缝隙给抹平。
“你到了这个年纪,精力大不如前,可肩上的胆子却又重了许多,家庭的负担,公司的负担,你压力很大,我都看见了。有时候我想,人生不就这样么,苦字总是逃不开,把生命当做修行去看,也就什么都接受了。在我离开你们的世界后,我又想,起码还有那么多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在一起,本来可以在这苦难的生命中相濡以沫,好好过完,可是偏偏太多事情让我们彼此误会和伤害,那么仅有的一点乐子,也就破碎了。我是多么想念那时候的夏天,我还小,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们大家,都在大屋子里,那时候空调刚刚买回来,大家好兴奋地冲到你家,坐在空调屋子里,窗帘拉上了,夏天午后的日光透过白色的窗帘,又静又柔地射进来。那时的我以为,这日光便是凉凉的东西。我坐在那张后来被丢掉的白色躺椅上,它是塑料做的,我的皮肤和它触在一起,又凉又滑,我躺在它身上,心里宁静无比。我爸妈,你爸妈,阿蒙弟弟,都在空调房里吹凉风,吃西瓜,说笑话,阿蒙弟弟满脸的西瓜子,”欣儿说到这儿,脸上不禁浮现一丝笑容,她深深沉浸在回忆中,“我还骗他用西瓜皮擦脸美容呢……哈哈……那时候,大家在一起,多好啊……”
曹野动情地学舌着。卢总也跟着嘻嘻笑起来。他盯着曹野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上扬的嘴角仿佛往下一扯,忽然又流出许多泪。
他们不知聊了多久,屋子里的晚餐撤了,换上了宵夜,宵夜吃完了,又上了第二轮宵夜,屋里的人聊累了,打开了电视看起了足球比赛,开了几箱啤酒,看得情绪激愤、上蹿下跳。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曹野柔声道。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卢总脸色一变:“还早呢!”
曹野学双双摇摇头,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怎么说也说不完。”
卢总像个谨小慎微的小男孩,战战兢兢地拉了拉曹野的衣袖,忽然整个人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曹野,脑袋紧紧地贴在曹野的肩上,在浩淼星空下开始了他年逾五十的嚎啕大哭。
“……你送我的手帕……我现在还用着……看见它……我就想起你……”他断断续续地说。此刻,卢刚也坐在了平台的地砖上,捂着脸,默默地流泪。露微神色复杂地走到曹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轻叹。m.χIùmЬ.CǒM
卢总的秘书和一位服务员打开了露台的门,秘书问:“卢总去哪里了?”
服务员说:“在那。”
两人进了露台,远远地看见吴总在月光下抱着一位年轻的少年,身子不住地抖动,发出奇怪的声响。在他们身边,还等着两个男子。两人顿时僵住了,他们屏住了呼吸,望了望彼此。秘书说:“我……有点夜盲。所以,到了晚上什么也看不到。”
服务员连连点头:“我也是。”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秘书提议道:“那我们赶紧去吃鱼肝油吧。”
服务员迫不及待地说:“好啊。”
两人闭口不言,匆匆退走。
卢总哭声渐弱,连续不断的嚎啕逐渐变成周期性的抽泣,期间夹杂着大段的深呼吸。如此猛烈的哭泣,实在难为这个年纪的人了。
欣儿见表哥稍微稳定了,便朝双双点点头。双双心领神会,也点了点头。欣儿用力地盯了吴总一眼,伸手摸了摸卢总光秃秃的脑袋,转身离去,没入了黑暗。
在欣儿的手触及吴总脑袋时,卢总停住了哭泣,他猛地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诧异地看了看曹野,又扭头拼命去搜寻什么,他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便说:“她好像摸我头了。”
曹野不知怎么回事,愣愣地看着卢总。双双在一边小声说:“她已经走啦。”
卢总松开了曹野,原地转了一圈,迷茫地扫视着四周,像是一个迷路在无穷的边草日暮中的鹿。
曹野干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说:“刚才,上帝老人家找她了,她先去报到了。她说,呃,那个,让你控制情绪。暂时别太记挂,那个,记挂多了,精神力就绑住她,她就走得慢,走得慢,容易迟到。你知道,迟到很不好。”
“走了?”卢总呜咽一声,又连忙把哭腔忍了回去。
“?龋?绻?阆胨??憔涂纯刺炜眨?阒?缆穑?蓝?チ松系劾先思夷嵌??突岜涑尚切牵?谔焐弦簧烈簧恋乜茨恪!
“星星?”卢总抬起头,仰望无垠的星空,“你别这种骗小孩的话骗我。我又不傻。哪颗是她?”
“呃……还在报到的路上,也不知流程怎么样,反正要过一段时间,也不确定那颗是她啦,但你到时候抬头看星星,总有一颗是她,那你会觉得每一颗都是她,这么多星星,都有可能是欣儿,在天上陪着你,不也挺好吗?”
“好……是好……”卢总深吸一口气,又颤巍巍地吐了出来,他掏出旧手帕,在脸上一顿猛擦,末了深深地吸着手帕的气味。
“我心里敞亮多了……”他忽然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对曹野说,“曹大师,高人呐,真不知如何谢谢你。”
“我,没啦,我只是,有一些,特殊的技巧吧……”曹野窘迫地解释道。他瞥了双双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情绪稳定后,几位回到了屋内。屋内的人正在看球骂街,宵夜第三轮的头菜已经端上来了。
卢总招呼了一下大家,这群又疲劳又醉醺醺的球迷们也只是吱了个声。经过这一遭,卢总的心也算是有了着落。生活毕竟还是要继续。
只是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喊秘书去浴室帮他拿阳明山特制的手工肥皂时,那笔锋遒劲、白净文弱的年轻人会一脸视死如归地走向浴室,两条腿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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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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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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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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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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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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