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用黄色的布围着。铺着红布的供桌上,立着神像,神像后面竖着一面大板子,板子上粘着一张红字黄底的八卦图,上面写满了符咒。一个金光闪闪的铜香炉立在神像前,几根烟雾袅袅的香插在香灰中,香头上的小亮点像眼睛一样。香炉前面,几盘苹果鸭梨正在迭罗汉。长长的白蜡烛泪眼汪汪地立在两边,仿佛很不情愿烧了自己。
冲喜的晚宴很晚才开始,道士要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免得驱鬼时法力值不足。
那道士大约三十来岁,黑瘦,额头大,颧骨高,头上戴着硬沿圆顶的黑色混元巾,身上披着黑色的粗质道袍,手里端着一柄马尾似的大拂尘。道士把拂尘捧在手里,爱不释手,时而闭眼凝思,时而念念有词。他的身边跟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道童。村人给道士先上了菜。
张伯他们在供桌不远处聚成一团,捣鼓一个新鲜事物。这玩意儿是从赵老爷子那儿借来的,老管家做的主。广州来的伙计说那玩意儿叫水火灯,洋人的玩意儿,广州那儿都用,比咱的油灯可亮个百八十倍。不过石塘村的元老们不喜欢这个词,水是水,火是火,怎么能放在一起用?那不就阴阳混淆,乱套了嘛?幸好另一个外地来帮工的赵家长工说,这叫火油灯,元老们才勉强接受。
长老们觉得这玩意儿,看着挺妖。好端端的灯,怎么就长出透明的玻璃管子,一点也不实在,看着就容易碎。还有那形状,上面细细的,中间忽然膨胀开来,下面又给缩回去,有凸有翘,总叫人想起丰满的女人,这不是教人学坏么?不过这水火一说,还真有点道理,你看底下那透明罐子中,不就装着一层淡黄色的水么?一根白色的棉芯弯弯曲曲地插在水中,像是睡着的蚕宝宝。
长老们评头论足一番,忽然遇到了问题。这玩意儿怎么点?
他们都看见了玻璃罩中的灯芯,可它被长长的灯管子罩住了,洋火柴根本伸不进去。鼻青脸肿的刘亮想到了办法,他向神明借来了一根香,将香伸进罐子,点着了灯芯。火油灯亮了起来,呈现“凹”字状,虽然只有一点点火,但光芒确实分外耀眼。人们发出一声赞叹,纷纷围拢过来看,刘亮连忙拦住,大声道:“别凑近了,小心吹灭了!”
闲人笑道:“还叫别人小心,你自己还不小心摔成这样?”
刘亮红着脸,狠狠骂道:“要不是遇上疯狗……”
大约过了一分钟,火油灯开始冒出黑烟,一股子煤油的臭味弥漫开来,噗的一声,熄灭了。
“你看吧!叫你们不要过来,偏要来。吹灭了不是?”刘亮骂道。
赵家长工拨开人群,看了看火油灯,在油壶上面的齿轮机关上转了几转,只见灯芯春笋似的从底下冒出脑袋。长工转了几下玻璃罩,将它整个拆了下来。接着用剪刀剪平了毛糙的灯芯脑袋,又擦燃了火柴,点燃了灯芯。这回儿火苗变成了饱满的纺锤形。长工吹灭了火柴,丢在地上,将玻璃罩套了回去。这玻璃罩一上来,不知为何,一下子亮度便成倍上升,比先前还要耀眼明亮。空气中再次弥漫起淡淡的煤油味。
村人们看着长工熟练地点亮了火油灯,纷纷投去敬佩的目光。连道士也搁下了手中的鸡腿,饶有兴趣地跑来看。他说:“洋鬼子还真有点厉害。”
刘亮指指点点一圈,警告道:“好不容易点着了。都别给吹灭了啊。”
暗夜中耀眼的火油灯,比篝火还要晃眼,边边角角的蜡烛、油灯顿时黯然失色。村人们没见过这玩意儿,一时都盯着它出神。一个小孩子牵着妈妈的手问:“娘,它为啥那么亮?”那个妇人认真解释道:“这是虎油灯,老虎油做的,当然亮。”
就在火油灯夺取全场焦点时,烤乳猪华丽登场了。浓郁的肉香率先吸引了村人,人们吸着鼻子,相互看来看去,脸上爬满疑惑。就在他们寻找香从何来时,烤乳猪兴冲冲地上来了。
乳猪趴在大盘上,有手臂那么长,水桶般粗细,全身烤得金黄金黄,正滋滋冒油,它的嘴张得大大的,里面塞着一颗苹果,显出极贪吃的模样。几个年轻人抬着烤乳猪,赵管家跟着,不许村人靠近:“这是酬神的!别碰了!污脏了,神明就发怒啦!”
虽然早先都吃过饭,可这香气透顶的烤乳猪还是把肚子中的馋虫勾引出来了。村人们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猪头猪蹄猪尾巴,鼻子一张一合,像嘴巴似的,嚼起香气。
在他们脑海中,一把大菜刀已经生生将这烤乳猪切开了,从脊椎那儿下刀,将乳猪一刀斩开,层层的油脂像海绵中的水,噗拉噗啦冒出来,横着划一刀,竖着切一刀,从关节之间切断软骨,游刃有余,一大块烤猪肉就拿到了手里,最上面是一层焦黄的脆生生的猪皮,虽然表面很脆,但里面嚼起来又香又韧,香味就像浓稠的肉膏,黏糊糊地贴在嘴里,每一分每一毫都把滋味浸透出来。
焦皮下面,是一层油光光的脂肪。那年岁,吃肉不容易,大家肚里没多少油水,这一层油脂,可是分外的香,它柔软而且糯滑,烤融了一半却又坚挺一半,再和下面那一丝一丝的瘦肉连在一起吃,既有嚼劲又不柴,香浓又不腻,吃起来格外有满足感。
这美味,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能享用。做神明,真是幸福。不过石塘村的人有办法。这烤乳猪终究还是要入人口的。毕竟穷啊。他们也有自己的道理。神可不是肉眼凡胎的人,他们不需要外物形骸。他们享用的是灵气、精气,归根到底,是看不见的东西。而凡人呢,水平太低,只能勉勉强强地吃掉那腐朽的表面的形骸,也就是这个遭受割喉、开膛与火烤而遇害的受害猪的尸体。当然,要在祭祀完毕后。琇書網
烤乳猪被端在供桌上,苹果梨子围绕在它身边,全然一副众星拱月的模样。神像似乎也跟着笑开了。它肯定喜欢吃。
道士本来正嚼得欢,见到烤乳猪端上来,便犹豫了一下,嘴巴咀嚼的速度跟着慢了些。他眼珠子转了转,又吞了一口豆沙八宝饭,撕了火种全鸡的一大片鸡脯肉,再夹了一大把三丝拌海蜇,嘴里鼓鼓囊囊的,放下了碗筷,不再吃了。他摸了摸肚子,拿起拂尘,含糊不清地对村人说:“吉时已到,开坛作法!”
一身新衣的双双立在沈复身边。沈复站在屋檐下。不远处的道士挥舞起两把又红又绿的旗子,唱着不知所云的歌词,转圈扭动,左一圈,右一圈。
双双有些失落,又有些疑惑。她穿得如此与众不同,路上遇了村人,他们惊得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怎么沈复大哥却如此淡然?难不成还不够漂亮?要知道,她费了多大苦心,才把这衣服穿出来给他看呢!
双双想问问沈复今天的衣服如何,可她又觉得这样说话太唐突太刻意,简直和那穿着破洋装的刘亮没差别。她可不是那样的人。沈复啊沈复,双双我穿得这么好看,全都是为了你啊。你为何不多看一眼呢?今晚偷穿出来,往后可不容易穿,看一眼少一眼?龋
双双的眼中明明灭灭,思绪涌动。沈复却望着喋喋不休的道士皱紧了眉头。他忽然发问:“双双,你们村都这么治病?”
双双正胡思乱想,沈复突然一问,她慌忙说:“不,不是,有钱时做,没钱只能用草药。”
“这真能治病?”
“比吃草药好一些。大人都这么说。”
道士手中的红绿旗,朝空中猛刺了几下,插到供桌旁边。他端起一碗水,走到神像前,恭恭敬敬地朝神像拜了三拜,又毕恭毕敬地将水喝了下去,口中再次念念有词,声音高了几分。他放下碗,拿起拂尘,在空中挥舞起来。
一张符咒从道士的口袋中飞了出来,也不知怎么做到的,道士一把抓住了符咒,竖起两根指头,放在嘴边,噼里啪啦念了一堆,忽然大喝一声,符咒猛然着了火,熊熊燃烧起来。众人纷纷喝彩。道士用点燃的符咒烧着了三跟香,又烫到似的甩掉了燃烧的符咒,捧起了三根香,向小道童使眼色。小道童连忙冲到会场外,朝等待许久的李大头尖声喊道:“长官,抬人上来吧!”
李大头一挥手,朝老王喊道:“抬上来!”
老王吆喝一声“好嘞”,便站了起来。老周也放下碗筷,摩拳擦掌。面色苍白的煜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椅子的四脚绑了红绳。煜生的胸口贴了一张朱砂写的符咒,脚踝套了一串桃木,说是可以镇住疫鬼。老王走到煜生身边,伸手把住了椅子,老周走到另一边,两人一齐用力,将煜生和椅子一起抬起。
“这边走。”小道童清脆地喊道。
“所有人起立,站好队,跟着出来!”李大头喊道。坐着卧着的大兵们爬了起来,有几个嘴里直喊饿。
“都给我把士气拿出来!精气神精气神!”李大头冲着他们拍了拍手。
煜生被抬了出去。他原本在昏暗的幕布后面,昏昏沉沉,忽然四周一下子变得亮亮堂堂的,很是刺眼。他有些不适应,伸手挡了挡眼睛。他看见供桌,看见猪头,看见道士,看见满场的大桌子和大条凳,桌上摆满了菜,可是全都用盘子倒扣着,这样可以防虫子也能保温。他闻到各种香气,沁入心脾,欲罢不能。可他虚弱,头痛,无力,还发着烧。
队伍排好了。李大头站在前头训话:“今天吃饭,是执行重要任务,为的是救我们的战友。枪杆是咱的命!战友是咱的魂!如果谁敢捣乱破坏,那就是伤害战友。你们应该清楚,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谁要是伤害战友,那就结结实实吃老子一枪!听明白了吗?”李大头拔出了盒子炮,朝天一挥,大声问道。
“明白了!”队伍齐声喊道,声音震天。村人们纷纷侧目,连道士也手一震,落了些香灰到手上,烫得他一哆嗦。
队伍进场了,踏着整齐的步伐,像是打桩机,隆隆有声,方方正正,大兵们不苟言笑地进了场地,脸上倍儿有光。腰杆笔挺,面容威严,每一次踏步都要把地面凿穿。
叽叽喳喳的村人们看着军队方阵像是隆隆的火车开进了会场,全都闭了嘴,呆呆地望着他们,嘴巴微张,心驰神往。他们敬畏地看着方阵进来,又分批坐下,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条凳上,每个人都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双手搁在膝盖上,没人碰碗筷,没人说话打闹。道士侧眼偷偷瞅他们,竟也看的出神,忘了念咒。
李大头最后进来,他挨着阿豪坐下,低声问:“你脚没事吗?”
“没事,皮肉伤,没伤到筋骨。”阿豪悄悄回答。
“打听的怎么样?”
“问了一圈,都说最近的医馆在镇上,抄近道也要十几里路。”
“唔……”
最初的震撼过去,村人们又交头接耳了。马上要轮到他们上座。为了保持人气和喜气不断,晚宴是流水席,吃完一批,再换一批,换个两三批,第一批的又饿了,就来吃宵夜,总是要有源源不断的阳气充斥会场,以保证邪不压正。
可谁先上桌是个学问,最先上去的除了大兵,就是村里最有地位的那一帮人了。有钱的,能管事的,有学问的,这一批上去的,不仅是为了吃头菜,更是一种表演,一种颁奖。上去之后,谈笑风生,镇定自若,炙手可热,重如泰山。
几位元老客客气气地上来了,你拉我,我婉拒,我推你,你退让,一路婉拒,一路上来,尽是谦虚模样。元老们坐定了。正值壮年的也上来,有的坦然,有的羞怯,有的故意和伙伴谈笑,做出豪迈的动作。位置剩下不多了,喊谁呢?
刘伯眼尖,发现了站在一边的沈复,他连忙喊道:“沈公子!沈公子!请上座!”众人纷纷看去。
沈复连连摆手,往后退去。众人的目光抓住了沈复,不让他走,同时也迅捷地抓住了焕然一新的双双。
“哎呀!那可是双丫头?”
“哟还真是!怎得这样好看!”
“那衣服!是城里的,我在城里见过!”
双双忽然被目光照亮了,就像漆黑舞台中打了一束光芒在她身上。她没觉得有多高兴,害羞反而多一些,脸上泛起了红晕,往沈复身后躲。
“这丫头还害羞了……”刘伯哑然失笑。
“还好有个好情郎帮她挡挡!”王嫂打趣道。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沈复也裂开嘴低着头笑。双双一跺脚,嘴里笑着,却故意拉下脸埋怨道:“王嫂看你说的!”
大兵们起先好奇地看着道士做法,此时却全被双双吸引了,眼珠子都往双双身上窜去,像老鼠一样到处游走。有的兵开始交头接耳,有的兵看着出神,潮红从脖子一路上来,一直红到耳朵根。李贵他们愣愣地看了许久,相互对视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李大头见势头不对,用力地咳了一声。大兵们又坐直了身子。
沈复连连推让,道:“我们是晚辈,不敢当。”
王嫂见拗不过,只好推王大伯哥几个上去,算是填满了座位。
锣鼓喧天,灯火刺眼。就像躺在午后的太阳底下,眼睛就算闭着,也能看见眼皮上红通通的,用手挡一挡吧。煜生吃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他的脑袋歪斜,搁在靠背顶端。他伸出手,想挡一挡光,可光芒从四面八方来,无论怎么遮挡,总是漏进来。尤其是供桌旁边,不知是个什么,简直是从太阳中挖了一块下来,亮得人眼睛生疼。
煜生的肚子咕噜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肠子变成了蛇,在里面蠕动,翻滚,时不时咬自己一口。不然怎么会那么疼呢?这蛇肯定是水蛇,滑溜溜的,鳞片上都是鼻涕样的粘液,这粘液助它在煜生体内来去顺畅。不然怎么会拉出这么多稀黄黄的水呢?蛇啊蛇,你既然变作了蛇,我们就是一体的了,你又何必咬我呢?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吧?你又何必呢?何必呢……不怪你不怪你,要怪都怪那疫鬼,不知在哪下了毒,硬生生的把我的肠子变作了蛇。不怪你……
煜生的耳边一直有东西在嗡嗡不停,像蚊子,像苍蝇,他无力地挥手赶了一赶,却不见声音变小。想必是很大气的蚊虫,赶不走。虫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它的声音挺粗,低沉,有些着急,又有些絮絮叨叨,它似乎有什么话想对煜生说。煜生侧耳倾听,仿佛听清了一些,它好像在说:“太极无极,两仪化形。三才化生,四象轮回。五方行尽,六合独尊。七星拱瑞,八卦洞玄。九转归一,紫气东来……”
煜生听见每一个字,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蚊虫是有文化的蚊虫。他疲惫地睁开了眼,才看见念念有词的是道士。他盯着道士,道士也看着他,煜生刚想说点什么,忽然觉得头疼欲裂。肚里的肠蛇又扭动了一下,似乎勒到了胃,他的胃抽痛了几秒,疼得煜生龇牙咧嘴。
“肚里的蛇又动了……”煜生歪着嘴,抱歉地解释道。
道士没理他,转动身子,手舞足蹈。
煜生捂住了肚子,揉了揉。他视线模糊,像是抹上了一层雾气,过了一会儿,又被擦掉了,清晰了。
他的耳朵边似乎有人在尖声地嘀嘀嘀,又长又利,不停歇,这人的气怎么那么长?耳鸣过了一阵,声音没了,煜生抬眼,忽然瞥见了什么,冷汗立刻渗入毛孔。
他看见疫鬼了!
没错,是疫鬼。真真的。煜生看见了。那疫鬼是个老头模样,皮肤又黑又皱,穿一身黑不溜秋的对襟大褂,头上戴着黑色的皮制瓜皮小帽,眼珠子没有眼白,一撇山羊胡子挂在下巴,不住抖动。最可怕的是他的嘴巴,正笑着,非常大,一直咧到耳垂。疫鬼缩在会场旁边的幕布之后,露出半个身子,往里面笑嘻嘻地看。那可怕的大嘴中,一尺来长的舌头在里面来回翻滚,像是蛇一样,舌头一翻滚,煜生肚子就一痛,肚子一痛,舌头就一翻滚。
原来如此,果然是它。煜生恍然大悟,他肚子中的肠蛇,便是这疫鬼的舌头所化,舌头一动,肚子便一痛!煜生有些害怕,他想提醒道士,但疫鬼正往他这边看呢!煜生连忙垂下眼睛,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什么。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万一跑了,不知怎么抓回来。
煜生屏住了呼吸。道士还在叽里咕噜,似乎没察觉疫鬼就在旁边,这家伙道行怕是不行吧?所有人都在吃吃喝喝,高高兴兴,没有人看到疫鬼。煜生孤立无援,很是难过。他看见疫鬼弯下腰,偷偷摸摸地潜了进来,像小偷一样东看西看,到了供桌前,它旁若无人地立了起来,把脑袋往香火上凑,鼻子使劲儿一吸,香火冒出的烟全都钻进了它的大鼻孔,像是归家的鱼群。这是在抢神明的香火啊!煜生心中着急,连连朝道士使眼色,嘴里不禁呜呜作响。道士听见了声音,扭头看了煜生一眼,表情奇怪,他没理煜生的警告,继续作法。
这三脚猫!煜生心里骂道。
李大头看到煜生烦躁的动作,以为他身体难受,不禁有些担心。他伸长了脖子看煜生,全神贯注。李贵心不在焉地夹了几口菜,往不远处的人堆里瞧来瞧去,他和同座的刘炳交换了一下眼神,朝刘炳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起身,准备离席而去。阿豪默不作声地拉了拉李大头的衣襟,李大头回过头,看见李贵站在桌边,作势要走。
“去哪?”李大头大声问。
“尿……尿!”李贵说。
“信不信直接毙了你们?”李大头指着李贵的脑袋,“老周,老王,你们陪他们去。五分钟内回来,多一秒,就打断你们的狗腿。”
“那要拉屎呢?”刘炳说。
“也给我夹断,憋着回来!”
老王和老周起身,带着李贵刘炳出去了。
“做得好。”李大头转过头来,淡淡地对阿豪说。
阿豪惨淡一笑。他必然不能放走这些败类。
就在双双出现在众人视线时,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仙,那样动人温婉。然而他又在瞬间掉入冰窟窿,恐惧像是长蛇缠绕在他的心上。他看见了大兵中如狼似虎的眼睛,像是野火一般鬼鬼祟祟的燃起。听不见的吸吮口水声此起彼伏。大兵们交头接耳的悄悄话,每一个字像是烧着火,钻进阿豪的耳朵,从耳道一路烫进去,烫得他心惊肉跳。他的呼吸急促,手心不住发凉,他只觉得身边的人在渐渐变化,有的长出了狼耳朵,有的伸出了狗鼻子。
他的恐惧与担忧像是夜半的月光,漫山遍野,一览无余。恐惧将他变成了清醒的夜枭,变成了警惕的黑猫。他密切注视着大兵们的一举一动,也暗自祈祷双双赶紧离开。远处的人堆有些黑暗,他看不清双双在哪。在这不得已的困局中,他必须尽一切力量保护双双的安全。
疫鬼在吃烤乳猪的腿了!
煜生的眼睛睁得很大。他眼睁睁地看见疫鬼伸出那弯弯曲曲的满是口水的舌头,在焦黄的猪皮上来回搅动,画圆圈。猪腿上尽是疫鬼亮晶晶的口水,一滴一滴往下流去,带着发酸的腥臭。
这要给人吃了,肯定会染上病的。煜生难过地心想。肠子也会变成蛇的。
掏枪打它一发?子弹里面有硝,听说是破鬼的利器。其它人看不到这鬼,大概会以为我疯了,傻了,但我也没办法,我吃点亏没事,可别让李大头,阿豪,村人他们受苦。煜生心想着,挺起了背,想去摸背上的枪,可摸了半天,摸了个空。枪给人收起了。
煜生长叹一声。他的肠子又咕噜了一声,似乎在笑。
这时,事情发生变化。煜生的脑子一阵迷糊,像是挨了一锤,有些恍恍惚惚。他晕晕乎乎地扶住了额头,面色痛苦,却从指缝间看见道士不断开合的嘴里,居然吐出一道金光,像是一条长长的鞭子,金鞭子越伸越长,在道士身边如蛇一般盘旋着,扭成一圈,上下浮动。
金鞭子上面像是烧着火,可是颜色却比火焰更白更亮,看上去极为烫手。正撅着屁股舔舐猪腿的疫鬼似乎被热气灼到了,它一回头,发出猛烈地嘶嘶声,舌头像是草丛中的蚂蚱,到处乱跳,接着双手挡住了脸,往后退了一步,跌坐正在地上。那金鞭子像是个活物,脑袋朝向疫鬼,一动不动,如同毒蛇标记了猎物。疫鬼往后挪去,它不笑了,改哭脸了,那丑陋的老脸上写满了恐惧,它的身子一点一点,往后挪。说时迟那时快,金鞭子闪电般抽打过去,啪一声巨响,疫鬼被巨大的力道抽到了半空中,嘶哑的喉咙喊出鸭子一般的惨叫。
疫鬼在空中转了三圈,正要摔落在地,金鞭子又从下而上抽打过去,这一下,直接将它的身形打散了,变作了一团黑色的雾气,散失在空气中。疫鬼一消失,金鞭子也不见了。煜生再定睛一看,道士还是那个道士,乳猪还是那个乳猪,猪腿上的口水不见了。
原来是高人。煜生心想。失敬了。就在煜生钦佩不已的时候,他的余光看见那团散失的黑气渐渐聚拢了,就像旋风一样打着转,越聚越多,越转越大,变成一团和供桌差不多大小的云团。云团浮在空气中,不敢靠近道士,便扭头朝酒席中的人群冲去。
“不好!”煜生低声喊一句。
黑云速度太快了,煜生根本来不及提醒。但就在黑云快要撞上喝酒吃菜的人堆时,人堆忽然金光一闪,酒席间冒出了耀眼的金光,像是整个宴席都在燃烧着金色的火焰,这火焰从人的皮肤上冒出来,在头顶上烈烈燃烧,火苗子呈纺锤状,头顶一把火,肩膀两把,人群聚在一起,变成了无尽的绚烂的火海。黑云迎面撞上了金光,它发出了一声像是狗吠的惨叫,瞬间弹了回来,滚落在地上,像是一个黑色的麻袋在地上翻滚,身上满是零星的火苗子。
这是阳气?煜生惊呆了。他听说过阳气,但从未见过。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在冒着火苗,可是火焰是青色的,只在顶端有一些金色的苗头,像是狂风中颤抖的烛火。
不知是谁说了一个笑话,酒桌上爆发出一阵笑声,煜生抬头一看,只见无数道红色的光芒从人们的笑口中射出来,在酒桌中央聚集在一起,快速沉降下来,往黑云所在的地方滚滚而来。这是传说中的喜气?怪不得结婚都是满堂红,原来这便是喜气的颜色!黑云似乎嗅到了红光的气息,浑身颤抖起来,它试图往黑暗处跑,结果滚了两滚,动不了,被浪花似的红光一把卷起。黑云拼命地往外爬去,两只黑色的手从云中伸出来,扒住了地面,死命往外钻,一颗黑不溜秋的脑袋从黑云中探出来,张大了嘴把,想喊什么,却被红光盖了下去,像是巨浪淹没一个溺水的人。黑云在红光中不断缩小,崩塌,碎成一块一块的小黑块,噗一声,没了。
黑云没了。疫鬼……没了?煜生眼睛瞪得像鸡蛋那么大。就这样没了?红光完成了使命,拂袖而去。金光也转身离开,消失在灯火通明中。煜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没缓过来。疫鬼,就这样被道士、人气和喜气消灭了?他再一低头看自己,青色的火苗渐渐长高了,金色的外焰多了,长大了,像是萌发的嫩芽,越爬越高,越爬越令人欣喜。
煜生觉得身体有些不一样了。四肢像是有人在打气,源源不断的力气注入冰凉的四肢,有力气,变暖了。他的脑袋不疼了,模模糊糊的视野越来越清晰,耳朵也不像塞着棉花,他感觉到了皮肤的触感,每一丝每一毫都活灵活现,似乎从无尽的酣睡中醒来。机体开始高速运作,神智也伸了个懒腰,精神百倍地起了床。煜生有力气了。煜生头脑清晰了。煜生活力无穷了!
他试了试手指头。手指头像水蛇一样灵活摆动。他又提了提脚,脚像打桩机一样力气十足。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血色填满了苍白的嘴唇。
“嘿!”他低喝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抬头挺胸,气势如虹。他的太阳穴上,一根青筋蓬勃跳动。他感觉非常好。空气如此清澈,脑子像清水一样清凌。
李大头看见煜生突然站立起来,吓了一跳。再一看,煜生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不禁欣喜若狂,他猛地站起来,膝盖踢翻了凳子,声音惊得众人停杯止箸,望向李大头。李大头凝噎几秒,忽然高喊一声:“煜生!你好啦!”
煜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微笑,他眼中噙着泪花,指着桌上的菜肴,声音洪亮地对李大头说:“我想吃虾子!想吃对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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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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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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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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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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