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站在大石头上等他。他换上那一套鲜亮的洋装,正背对着王彬,跨着一只脚,撅着臀,一手叉腰,深思熟虑地凝望静谧的水面。这样的姿势使他的洋装有些紧,肉色的脚踝露出一大截,没有袜子。
王彬脱下自己的上衣,露出健硕而黝黑的身躯,他默默不语地将衣服卷在自己的右手臂上,一圈一圈地卷,卷到最后那一点便用手掌紧紧握住。
刘亮念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归来时节暮已冥——”这是他从城里路边的戏场中学来的话,“刀剑无心而人必有意,有意则情丝白洁——”到底是“情思白洁”还是“情思百结”,他也搞不清,戏班子虽然腿脚功夫了得,但念词却是一口阴阳怪气的外地口音。“情丝白洁——挥刀断绝——相识注定成差错——”他上了瘾,摇头晃脑地吟诵着,转过身来,却发现王彬正光着膀子,右手臂绷着衣服,不要命的姿势,让刘亮心中一凛。
“你要做什么!”刘亮从石头上小心地爬下来,问。
“开始吧。”王彬沙哑地说。
“等等!”刘亮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看王彬这架势,这头犟牛是要拼命了。“我们先说好了,谁赢了,双双归谁。输的再也不许跟她说话!”
“行。”王彬一点头,扬起拳头,准备扑上来。刘亮连忙制止。
“停停停!那么粗野。按城里的规矩,先鞠躬。我先来。”刘亮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身子弯了九十度,像是遗体告别。
王彬楞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堪,他也学着刘亮的动作,笨拙地鞠了一躬,在他鞠到最底下的时候,刘亮忽然飞起一脚,将乱石滩上的沙子踢向王彬的眼睛,王彬闷哼一声,双手捂住眼睛,骂道:“你使诈!”还未来得及说完,刘亮一拳头砸在王彬的太阳穴上,砸得王彬眼冒金星。他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跌跌撞撞地滚落到地上,拼命地揉自己的眼睛。
刘亮笑嘻嘻地绕到他背后,又猛地一脚踹到王彬背上,王彬被这记势大力沉的踢击踹翻在地,他像老牛一般哼哼起来。他的眼睛满是血丝和眼泪,在泪眼朦胧中,瞥见刘亮正阴笑着绕过来。王彬青筋暴起,狮子般大吼一声,一抹眼,使劲儿张开眼睛,一咕噜地爬起来,像疯狗一样冲向刘亮,速度快得惊人,刘亮还想惊讶地说什么,就被王彬一膀子撞翻在地,滚出好几米远,洋装的背部登时被滋啦一声扯烂。m.χIùmЬ.CǒM
刘亮龇牙咧嘴地支起身子,还想站起来,王彬却泰山压顶般扑到他身上,他的脑袋砰一声砸在一颗坚硬的石块上,疼得他心脏一抽抽。他想戳王彬的眼睛,但王彬率先扬起那只裹着衣服的右手,一把甩开了刘亮的手掌,狠狠一拳砸向刘亮的面门,砰一声巨响,刘亮的鼻血喷涌而出,半颗门牙甩了出来,鲜血从刘亮嘴里淙淙流淌出来。他的双眼失了焦,脑袋中除了疼痛便是昏天暗地的旋转,他整个人在旋转,这个世界在旋转,一直转个不停,左一圈,右一圈,刘亮只觉得自己在无尽的旋转中往下坠落,坠落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经年受他呵斥的王彬,竟然敢打自己,还是如此凶残的暴打——“嘭!”又是一拳,这一拳直接把刘亮的世界打进黑暗,他不晕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一股巨大的挤压力量将他的脑袋往细小的缝里面塞,疼得他简直想要割断自己的脖子,与那个快要爆炸的头颅分离,他看不见什么光亮,听不见什么声音,只觉得一块大石头要碾过自己的脑袋。
王彬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像铜铃般瞪得老大,目中凶光如同尖锐的毒箭,一根一根扎向刘亮半死不活的脸庞。他胸口一紧,扬起铁拳,牟足了全力,嘶喊一声,正要给予刘亮的脑袋致命一击——
“住手!停手!停手!”一连串惊慌失措的叫喊从右侧传来。
王彬停住手,转向声音来源的地方,他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正婷婷地从远处奔跑过来,又轻盈又跌撞。发了狂的王彬兴奋起来,他野兽般大笑起来,从死肉似的刘亮身上站起来,大步朝白影子走去。
“你把他怎么了?你们做什么了?”白影子跑来,惊恐地问。
“我赢了。”王彬瞪大了眼,像是提醒一般地对白影子说。
“你脑呢?”白影子冲王彬跺脚一喊,往刘亮那边跑去。
王彬粗壮的手掌一把攥住白影子的手,白影子发出一声哀嚎,“好痛!”王彬再次重复道:“我赢了!”
“什么赢不赢,你放手啊!”
王彬手中捏着又柔软又温暖的肉体,像是白玉般光洁。美妙的气味从柔软的肉体中飘荡过来,一股磨人的诱惑像鬼魅的呢喃涌上心头,撩拨着他的神经。不可遏止的冲动像是巨大的海啸,席卷而来,冲毁一切阻挡。王彬呼吸凌乱,心狂跳不止,他的脸上露出狂放的笑容,一个箭步,将那美妙的白影子搂在怀中,他最后一丝思想费劲地解释道:“我赢了!你归我了!”说罢,上身一用力,顺势将白影子按倒在地。
双双惊声尖叫着厮打王彬,可王彬力气大的惊人,他低下头拼命去亲吻双双的脖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里里外外,仿佛饿极的人疯狂地享用大餐前的小点心。王彬粗糙的脸庞和喷出的热气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唾液沾满她的脖子,就像滚水灼烧自己的皮肤。
她大喊着,用力敲打王彬的脑袋,可她的力气又算得了什么?王彬铜锤般的手臂按住了双双的手,开始撕扯她的上衣,双双拼命护住自己的衣服,将身子往一侧躲去,可王彬按住她的肩头,念叨一句:“你是我的了!”他用力撕扯。双双挣扎,哭号,柔弱的哭声像是刚出生的小猫被遗弃子旷野中。
“滋啦”一声,她的外衣被撕破了。双双的心像是被一柄大锤子给狠狠敲中,脑海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王彬脑后传来一声闷响。王彬乱动的手忽然停住了。他整个人倒下去,压在双双身上,不动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王彬身后传来:“双双姑娘!双双姑娘!”
双双晃神的眼睛跃过王彬油腻腻的脖子,看见沈复的脸。她的嘴巴张了张,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响亮地哭了起来。
沈复丢掉手中沾血的石头,使劲儿推开昏迷的王彬,扶起双双,将她抱在怀中。双双全身无力,手脚冰凉,她惊慌地将脑袋扎进沈复怀里,像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沈复用力搂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他的手掌轻轻拍打双双的后背,轻声细语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在他身后,满面怒容的王大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指着昏迷的王彬喊:“孽畜!孽畜!”他喊着喊着,忽然声音一尖,变作呜咽的哭声。他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做!”话未说完,双脚一软,跪倒在双双身边。
双双扑在沈复怀里,一个劲儿地哭,没理王大伯。沈复注意到王彬的手指动了一动。没几秒,铁牛一般强壮的王彬捂着后脑,目露凶光地坐起来。然而他凶狠的目光碰上老爹的目光,就如同烈焰碰上巨浪。他一下子软了手脚,跌坐在乱石滩上,仿佛身上的恶鬼离体而出,王彬恢复了往日的怯懦,他的身子往后缩,就像丢了贝壳的寄居蟹,仓皇的脸上流露出求饶的神情:“……爹。”
“我不打死你!”王大伯抡圆拳头,朝王彬扑去。
王彬手脚并用,往后爬,连连哀求道:“爹!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可王大伯根本不理他。王彬一个翻身,爬起来,撒开步子往树林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求饶:“爹!我一时胡涂!”
“你给我滚回来!”
“爹!原谅我这一回!”
“你这孽畜!我们老王家世代都是正经人!哪有你这败类!”王大伯指了指脚下,“你给我死过来!”
“我不!你会打死我的!”王彬在远处停下,他站着说。
“你娘的!”王大伯朝王彬追去,“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王彬见自己的爹跑来了,便头也不回地往林子中跑。王彬消失在林子中。王大伯喊道:“你出来!我看见你了!”他连喊好几声,都没有人应。
他迈进一人高的草丛,仔细地观瞧了一番,又回头看了看远远的沈复和双双,压低了声音,对草丛说道:“你走吧!走得远远的!石塘村从今以后容不下你了!你不要回来了!”说罢,他又提高声音,用沈复能听到的音量大骂道:“你他娘的给我滚回来!今儿不阉了你,我不姓王!”
在高声喊完之后,他将手中的石头狠狠地甩进草丛深处,结果听到一声极为陌生的惨叫。那个声音比王彬的声音更细,更虚弱,好像挨饿的狗崽子发出的哀鸣。
“谁?”王大伯吃了一惊,他拨开草丛,连忙窜出来,朝沈复大喊:
“你们快来!这里有个小兵,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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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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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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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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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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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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