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再见双双>第二章 剪辫之痛
  “真别说,城里的月亮,特别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因为楼高!又高又大又结实,粉刷得可白了,跟大姑娘的屁股一样白。不过,也贵得要死!我和工友只能住四楼。那有钱人,都住六楼、七楼。他们床头一罐白糖,床尾一罐黑糖,想吃黑糖吃黑糖,想吃白糖吃白糖!”村人们围着刘亮,听得眼睛发亮。几个吃指头的小毛头望着刘亮,嘴角挂下一大串涎水。

  “亮子,你发达了,别忘了兄弟我啊!”吴小齐腆着脸凑上来,亲热地搭住刘亮的肩膀。

  “去去去!”刘亮一沉肩,躲开他刚打完猪草的手掌,“刚喂过猪是不?兄弟咱不忘,可你别弄脏我的新衣。”

  他轻轻扯起洋装的一角,对乡亲们神秘兮兮地说:“这可是红帮裁缝做的!”

  村人们“嚯”了一声。

  王嫂壮着胆子问:“亮子,我能摸摸不?”

  刘亮爽快地同意了。

  王嫂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洋装的一角,轻轻拍了拍,用食指和拇指来回轻搓。肃穆的样子使村人也屏住呼吸,仿佛在围观急诊大夫检查急症病患。

  王嫂直起身子,竖起食指:“是红帮裁缝的手艺!”

  村人们一声惊叹——这手艺,这洋布,要花不少钱呀。

  孙小毛伸手要碰,孙妈一把抓住他,低声骂道:“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哟。我当是谁呢。”一个声音从刘亮背后传来。刘亮心头一震,身子骨矮了半截,回头看见那位身穿白色对襟衫的姑娘从石阶上信步而下,上下打量着自己,嘴角弯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

  “双双!”刘亮傻瓜一样笑开了,高挺的脊背忽然踏下来。他笑得很开,口鼻旁的法令纹勾勒出小酒壶的轮廓,嵌在他脸上。

  在双双面前,一切城里人的形象荡然无存。他的大脑空了一半。自惭形愧的感觉再一次笼罩刘亮。那一刻,他忽然很想脱掉这一身皮囊,窜回家中,躲到床底下。他不知说什么好。

  双双笑得不怀好意。她凑近一步,盯着刘亮身上的衣服,用指甲尖夹了夹刘亮袖子,抬起头对刘亮说:“新衣服。”

  双双坚硬的指甲从他的手臂上一划而过。被触碰的位置仿佛有一股电流。他的手不住颤动。

  他清醒了几分,那男学生的形象立马浮现在眼前。刘亮挺直腰杆,把双手往口袋里插,但是手一滑,没插进去,再往口袋里插,可怎奈肝儿颤,兜儿紧,再一次滑落。刘亮低头,用左手拽开口袋,让右手钻进去,再用左手摆弄左口袋,手指撬棍似的扎进去,裆部往上一挺,让手掌顺势而入。就这么古怪地插着半拉口袋。

  刘亮努力用平淡的语气对双双说:“红帮裁缝做的而已。”

  双双狡黠一笑:“很贵吧?”

  “还行吧。闯码头,多少能赚一些。”刘亮倒是说了实话,可声音也低了下去。双双确实在笑,可她笑得那么古怪,笑得他心慌羞怯,自己仿佛一只猴儿。

  “双双,城里可好玩了,有一种车,叫东洋车,车夫拉的,坐起来可舒服,说去哪就去哪,跑慢跑快由你说了算,像老爷一样。还有戏班子,又吹又唱,你喜欢滩癀戏不?等我下次上去,带你去看戏呗?”刘亮赶忙转移话题。

  “城里那么好玩,”双双问,“舍不得回来啦?”

  “哪有!可惦记了!”刘亮辩解,“一直念着呢,这不就回来了。”

  “你呀,不说自己惦记着村里嘛,进村好一会儿了,怎么不见你回家看看你爹娘?你爹受了风寒,你娘在家熬药呢。”

  刘亮脸色一变,干笑一声:“这……这不就正回去么。见了你,就说几句,正回去呢。”

  双双冲他摆摆手:“后会有期,城里人!”

  刘亮含糊地辩白一句:“还不是……”未说完便跑了,显出归心似箭的模样。

  王彬闷闷不乐地走进家门,从盆子里摸出一根黄瓜,一屁股坐到长凳上,狠狠咬一口,嘎嘣一声,又恨恨地嚼起来,仿佛和这根黄瓜有夺妻之恨。

  王大伯正坐在桌边喝酒,见王彬这个样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端起酒杯,呷一口,砸了咂嘴,对王彬说:“嫉妒?”

  王彬皱了皱眉头,说:“没。”

  “那你生什么闷气。”

  “我高兴,嘿嘿,高兴。”

  “那小子外强中干。”

  王彬停住咀嚼。

  “那洋装,唬唬他们可以,想唬住你爹?外面是洋布,其实是土布,薄薄一层洋布,就把你们吓住了。你爹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老王得意一笑,打了个酒气冲天的嗝。

  “他在码头做工——城里!”王彬狠咬一口黄瓜,“要不是你拦着,我也早进城了,混得肯定比他好!让他那么得意。”

  “城里?”王大伯脸色沉下来,鼻子一哼,重重放下酒杯,“城里好个屁!”

  王彬不再说话。他知道王大伯的脾气,他是会抄起烧火棍打人的。他不让王彬去城里,王彬闹过几次,都被打服了。

  村里人都知道,王大伯恨城里。

  这事说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那时,浙江军政府成立没多久。大局初定,新官上任三把火。城里头忙得不可开交,人们匆忙地置办事务,张灯结彩,尽是全新气象。

  那一天,王大伯抱着一只两头乌的小母猪进城。

  小母猪夹在他腋下,猪鼻晃动,哼哼作响。它长了一层绒绒的细毛,摸起来像是桃子,两只大耳朵扑闪扑闪,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可昨夜,它在公然猪圈里发情,摇头摆胯,喇叭似的嚎叫,到处喷洒尿液。情窦初开的它用尽一切诱惑手段呼唤不存在的猪郎君。

  王老伯既爱怜又感慨地摸着猪脑袋:“别急,别急。”

  城里人正在搞卫生。标语、宣传画悬挂在墙头,树枝上,上面的字,王老伯看不懂,但它们都传达出一个讯息——好日子要来了。他听过人们说大清倒了,大家都要“柿油”了,日子会更好。

  那敢情好,这“柿油”肯定是什么顶好的玩意儿,有了它,大家都能吃上白米饭,也许地租也不用那么高了。王大伯看着满街欢腾的宣传画心想。猪儿发春,大家“柿油”,可谓双喜临门,不值得高兴吗?

  他拖着自己蓄养几十年的油光鞭子,和猪儿一起,高高兴兴往种猪场走去。

  小母猪敏锐嗅到大公猪分泌的信息素,小眼睛忽然亮起光,迫不及待地扭动身子,想要从王大伯手中出去。

  不远的种猪场里,种猪齐刷刷扑到栅栏上,露出数不胜数的猪脑袋,发出高亢的鸣响,如同古代挥舞手绢招呼客人的青楼女子。

  王大伯摸了摸猪头:“急什么,待会有你爽的。”

  把小母猪交给种猪场,王大伯点燃旱烟,吸了一大口。他喜气洋洋地站了一会儿,特想找人说说话。

  他往石掌柜的蜜饯铺子走去。石掌柜不在,只有年轻的伙计在整理门面。他笑眯眯地拿起一小块乌梅果脯,塞进嘴里,和伙计搭话道:“柿油了真好。”

  年轻伙计见过王大伯,知道他是石掌柜的熟人,便点头哈腰:“好到没话说!”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喜庆。王大伯包了几两果脯,两包杨梅干。共襄盛举嘛。

  王大伯和伙计说了许多柿油的好话,以显示新时代的面貌。年轻伙计和他握手告别。这是红毛人专用的礼仪。这一握,握得王大伯心花怒放。他久久回味握手的滋味,又紧张又兴奋,如同新娘子头一次踏上花轿。

  游走在新时代的街上,王大伯见了熟人便大声打招呼,伸直手臂,张开五指,直直戳上去。熟人起初很惊讶,悟到是握手礼后,便伸出手,握在一起。大家郑重其事地握紧对方的手,试探性地上下一动,仿佛是那么回事。无论周围有人没人,都觉得所有眼光全落在自己身上。

  在这样的情形下,赞美柿油,赞美军政府,更是顺理成章,还说不利索的“共和”、“自治”,成了天下顶好的东西。

  晃荡半个多时辰,王大伯估摸小母猪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拖着油鞭子,晃荡到种猪场。小母猪累趴在箩筐中,圆鼓鼓的腹部缓慢地上下起伏,尽显良家少女之风。公猪大概榨干了,虚弱地躺着,一副圣贤模样。

  “人过节,你也过节。”王大伯抱起小母猪。

  歆享着新时代馨香,往日的青石老街,也散发着新鲜的气息。往日面目可憎、小气抠门的城里人,如今万众一心,朝露待日??。最重要的是,这感动与欣喜,并不排斥王老伯这个乡野村夫。能和城里人打成一片,除了喜悦之外,王大伯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这大概就是柿油的滋味吧。

  王大伯走到城门口。几个警察站在关卡处。他们身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警服,腰上紧束着牛皮腰带,中间镶嵌着一个金闪闪的腰带扣子,衣服上点缀着亮晶晶的白色纽扣。领口、胸前钉着许多小星星。最迷人的是他们头上的警帽,又圆又大,圆盘似的帽身往上扬起,似乎在朝天高歌,但帽檐又往下压去,显得神秘而内敛。警察们套着白色的手套,两只白闪闪的手倒扣在背后,十分神气。

  新时代的警察,他们个个精神十足,朝气蓬勃,不是残暴愚蠢的大清衙役能比的。王大伯甚至想和巡警攀谈一番,共同赞美一番。

  一个警察看到王大伯,拍了拍同事的肩膀,指了指他。那位同事朝王大伯走来。王大伯正想朝他们一笑,说一句“柿油啦”,结果那警察面色严肃地朝他一挥手,示意他过去。

  王大伯有些纳闷。他看见关卡那有四个警察,一个身高体壮、皮肤黝黑的,正对同事说些什么,一个面色阴沉、双眼浮肿,他的手在工具箱里面游来摸去。还有一个青涩嫩生,像是新入警局的学生,正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位长辈,最后一位体型胖胖的警察,蹲在地上抽烟。

  “首长。”王大伯忽然记起乡下人的一贯谦卑,低头哈腰道。

  那位高壮警察指着墙上的告示,问:“怎么还不剪?”

  “首长,我不识字,”王大伯怀抱小母猪,满怀歉意地说,“剪什么?”

  壮警察叹一口气,指着告示道:“都督汤寿潜说了,全省民众,统限一个月内,将发辫剪去,如逾期不剪,剥夺应享公民权利。”

  他走到王大伯身边,拉起王大伯那根油腻腻的长辫子:“这猪尾巴,该剪了。”

  王大伯退一步:“不是柿油了吗?”

  他从小蓄辫,这辫子跟随自己多少年,简直是自己的影子,他到哪里,辫子就到哪里,就像自己的兄弟。而且带着辫子的自己,才是完整的自己,一个看习惯、看顺眼的自己。现在突然冒出一个首长,要剪他辫子。还是在新时代!

  面色阴沉的警察掏出一把剪刀,对王大伯招手:“过来。”

  王大伯下意识护住辫子,往后退几步,他心中还残留几分新时代的美好氛围,便用力问道:“不是柿油了吗?剪个什么?”他努力朝着两位警察笑一下。

  阴沉警察“啧”一声,快步走过来,拽住王大伯的胳膊,把他往关卡里带。王大伯两脚撑地,往后仰去,不肯前进,他忽然想起说书人的台词,便扭过头,朝看起来通情达理一点的壮警察据理力争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壮警察笑笑,说:“受之父母,你爷爷我让你剪,你还不剪?”

  王大伯发了火,他甩掉小母猪,胳膊一挣,吼道:“我不剪!我没钱!”

  小母猪被甩到地上,尖厉地吱一声,翻滚两下,脚底打滑地跑了。

  阴沉警察瞪了王大伯一眼:“废话少说,这是都督命令。”

  王大伯还想挣扎,被阴沉警察一把推进关卡,按在座椅上。警察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驳壳枪,拍在桌子上,斜眼冷视王大伯。

  冷冷的光芒在枪管子上亮闪闪,刺痛王大伯的眼。他坐在座位上,不言语了。阴沉警察踱到他身后,扬起剪刀。王大伯听到刀口碰撞的金属咔擦声,尖锐的声音像是钢针,扎进他的背脊,寒气冲上他的脑门。

  屋外是亮堂的街道,人们穿着新衣服走来走去,一派平和的样子。可王老伯蜷缩在座椅上,开始了他四十三岁的颤抖。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冷冷的,硬硬的。街上似乎没有人看他,但仿佛都在看他,看他的羞辱,看他被剪去灵气,剪去精华,变成披头散发的野蛮丑八怪。

  他的眼角泛起泪光。可身前几尺,便是一把上膛的驳壳枪!那把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大肚子,里头是凶猛的子弹,如同大老爷一样,大腹便便、威力无穷。在驳壳枪面前,一切都回来了,老爷、大人、衙役、皇帝,阴魂不散地回来了!不仅回来,还要把他的尊严连根切断。这还让不让人活?憋屈的眼泪越滚越大,王大伯的瘦脸泛起暗红。他盯着驳壳枪光亮耀眼的扳机,屏住呼吸。

  一声清脆利落的咔嚓,王大伯脑后一紧。一股力道把?根轻轻一扯,骤然消失。王大伯浑身一冷,伸手一摸,辫子没有了。一把乱木丛似的杂草,乌七八糟地朝四面八方戳开来。

  王老伯鼻子一酸,眼泪滚下来。他莫名想起宫里的小太监。

  警察收起驳壳枪,吹了吹剪刀上的碎发,对王老伯说:“我们就剪辫子,理发的事儿自己解决。”

  轻飘飘的后脑勺空无一物,就像长久陪伴的恋人突然暴毙,徒留他一人在满月之夜对着冷床寒窗,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尘满面,泪如霜。

  王大伯颤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趁警察没注意,狠狠敲在自己的膝盖上。呜咽之声像是失控的马车,从高高的山崖上甩进涧底,音调起伏的哭腔从他的胸腔中冒出来。

  胖警察进来看一眼,出去了,王大伯泪眼朦胧的,看不清是谁,他擦一把眼泪,看见那年轻警察进来了。

  年轻警察估摸十七八岁,胸上的星星没别人多,脸上稚气未脱。他一小半身子躲在门后,探出身来悄悄观察王大伯。他的皮肤有些苍白,脸上有淡淡的雀斑,像是芝麻零星洒在牛乳中,他又黑又亮的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薄而小的嘴唇紧紧抿着。

  王老伯本不敢正眼瞧警察,但此刻这嫩生生的小警察到了眼前,他忽然有勇气看他了。那满腔的怨念,悄无声息地溜出来。他恨恨地盯着小警察,把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你们这些狗东西,别落我手里。

  王老伯忽的站起来,大步走出去,仰着脑袋,任由自己乱?在空中飘动。路人仿佛都在看自己,讶异地看自己。自己散乱的头发,正义凛然的面孔,便是对暴行的控诉与反抗。琇書蛧

  他感觉,在面子上他没有输。这是他英勇的,壮烈的,毫不妥协的意志。王老伯一气走出五六里,步子快得惊人,满腔的哀怒化为源源不断的动力,催动着他的双脚,像蒸汽船那般飞速运转。他走出城,在山路上踏出滚滚尘烟,快要走入山区时,才一拍脑袋——小母猪呢?

  然而王大伯是矛盾的。再回去找猪,是对城里人的示弱。面子上过不去。而且现在回去找,哪里还能找得到?他心中的郁愤烈烈燃烧,一狠心一跺脚,骂一句“他娘的”,快步往前走,仿佛这么走,就能把小母猪的事儿甩掉。可没走几步,他又猛然停住,停顿片刻,朝路边的小树狠踹一脚——树干颤抖不止,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他气急败坏地朝城市方向喊道:“操你娘的!老子的蜜饯呢?”

  王彬将黄瓜送入嘴里,嘎嘣嘎嘣地嚼。

  王大伯默默端起酒杯,注视着桌面上龟裂的纹路。桌上的小油灯中,豆大的火苗子自卑地跳动。一时间,除了黄瓜脆生生的咔嚓响外,小屋里再无声息。

  王大伯深吸一口气,对王彬说:“儿啊。双双是个好姑娘。”

  “虽然她和她娘是前些年才来的外来户,但我看得出来,她心善,能干,而且来头也不算小。”

  “你好好干活,一样可以娶她。可别让着那个?枪头亮子。”

  王大伯盯着菜碟子中的腌黄瓜,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菜碟。

  王彬一声不吭。他腹诽道,老糊涂,不让去城里,拿什么钱娶人家?

  他爹虽说恨城里人,但心底还是敬畏城里。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城里人。双双母女由赵老爷子引进石塘村时,她们的穿著打扮和乡野村妇大不一样。即便同穿粗布衣裳,那白净的脸蛋,细嫩的手掌,绣花的洋布鞋,一丝不乱的头发,绝对藏不住她们城里人的身份。

  起初王大伯对她们爱理不理。一对城里母女,正是展示个人风骨的好靶子。可日子久了,也觉得没意思。况且双双他娘又勤快又热心,双双姑娘进进出出,一口一个“王大叔”,叫得王大伯骨头都酥了。他恨不起来。

  王大伯这么解释:“城里人也有好的。”

  夜色深沉下去。

  村里的动静渐渐消失。刘亮归来的小风波,在如水的夜色中,像是沉底的坠石。

  每次想到双双,王彬就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在他的幻想中,双双枕在他的床边,蜷在他的被窝里。他走到脸盆边上,用冷水冲一把热腾腾的脸。

  刘亮的风光回归,让王彬措手不及。想起那身着洋装、意气风发的刘亮,他的心便一阵阵抽搐发酸。

  可他能怨谁呢?爹不让他去城里,但他去了城里,能比刘亮好吗?想来想去,好像只能怨恨自己,没用的自己。

  刘亮机灵,能在城里做活,还有红帮裁缝做的洋装。他有什么?一间破瓦房,几亩地,盐场做工,一大把充沛却廉价的力气;他会“刮泥淋卤”煎盐法,用一把双柄拖刀,刮起盐地上一层盐泥土,然后摊晒。他刮得又稳又快;他还知道把盐泥摆在盐板上,用那灼灼日光和大风吹它晒它,出盐的速度和数量比老法子要强得多,还省钱。放眼周边各县,还没有推广这样厉害的做法,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晒盐状元”。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不行。他想。

  王彬把毛巾甩进水盆,水珠子劈里啪啦地溅开来,在水面上跳动。

  晚上找她去。王彬面色凝重地想。

  找她干什么?王彬也不知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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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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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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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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