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拦住曹野,可没走两步,身前忽然刮来一阵猛烈的寒风,就像透明的斗篷擦身而过,一股力量将他击退了好几步。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见闷声不响的小六子骤然爆发出一阵哭声。
这位年幼的孩子此刻放声大哭,可大喘息还是时时打断他的哭嚎。虽然惦记曹野,但此刻这孩子更为脆弱,先救他要紧。判断完毕后,露微果断走进屋子,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朗声问道:“孩子的药呢?”
四婶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卢刚,说:“药?哦,药!”她赶忙起身,翻箱倒柜地找。
露微走到小六子身边,近距离观察他。
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他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嘴巴使劲儿张着,卯足了劲呼吸。一层亮晶晶的冷汗沁在他的额头上。露微一摸他的额头,嗬,还在发高烧呢。他将小六子扶起来,卢刚还想阻拦,被他一眼瞪回去了。
他解开小六子胸前的衣扣,减少衣物对呼吸的约束,然后扶着小六子的背,让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这种姿势有利于呼吸。果然,小六子的呼吸顺畅了一些。
卢刚见状,忙问:“好些了?我背他上医院!”说罢,就要伸手。
露微一把拦住他,郑重说道:“不能背!喘病一背,就完蛋了。”
他对门口的邻居说:“快把窗户打开,促进空气流通。”邻居手忙脚乱地开窗。
“学着我,这只手放在胸口,这只手放在肚子上。来,我们用肚子呼吸。肚子一鼓一鼓。你这么聪明,这个游戏肯定很快学会。很好,胸口不动,肚子鼓起来,缩回去,鼓起来,缩回去。”露微向小六子示范腹式呼吸。这孩子聪明,一会儿就学会了,脸色稍稍红润起来。
四婶拿着药跑了过来。她面色极差,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犹豫道:“我听人家说,这里面有激素,对孩子身体不好。医生虽然开了药,但没敢给他用。”
“你听来的,比医生还专业是吗?”露微没好气地斥责道,“拿来。”
他接过四婶手中的吸入剂,先看了看保质期和说明书,然后对小六子说:“我们再来玩个游戏,看看你能吸多大的气,能憋多久的气,好不好?”
在露微的指导下,一剂下去,小六子缓缓地吐出肺里的气体,没一会儿,症状立解,呼吸顺畅。
众人欢欣地围上去,卢刚抱住小六子,呜呜地哭了。四婶瘫坐在地上,似乎松了口气,但脸色还是像发酵的黑泥般难看。
卢刚的鼻涕眼泪撒了小六子一身。小六子嫌弃爸爸身上浓重的酒臭味,挣脱着要离开。
他忽然朝屋外望去,紧皱着眉,侧耳倾听。听了一阵,五官立刻舒展开来,他冒出大大的笑容,推开爸爸的手,赤着脚就往外跑。
他跑到楼道上,两手扒着石头栏杆,从缝隙间往下看,看着大院里的一切,欢欣地大喊:“妈妈!”
月光下,厮打的战场上,响起一声清澈而尖锐的童声——“妈妈”。
声音回荡在南门小区的大院里,在古老的砖墙上反射、荡漾开来,似乎整个小区都在脆声喊着“妈妈”、“妈妈”……
所有人都听到了。连红婶也听到了。
她的手像没电般慢慢停下了。身子也僵在那里,如被冰冻了一般。
双双拍了几下,见红婶停手了,也停止了进攻。她看向楼栋的二楼。
栏杆缝隙间,露出小六子的脑袋和手,一双小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点着灯。
“妈妈!”小六子又喊了一声,清脆,高亢。
“妈妈,我会听话的,你别生气了!”他奶声奶气地喊道,整个小区只剩下他的袅袅童音。
红婶的脑袋缓缓地转了过来,朝着小六子的方向看去。接着,她的身子也慢慢转过来。她的手抬了起来,像要摸摸脑袋般,柔和地抬起来,向小六子的方向移过去。
小六子也从栏杆的缝隙间伸出手来,五指张得大大的。他咯咯笑起来。
曹野看见几滴水落在红婶身前的地砖上。
月光把地面照得如积水空明,那几滴新落的水珠子,像冰晶一样闪着光。他这才意识到,红婶落泪了。
随着眼泪掉下来的,还有红婶的身体。她的身体渐渐模糊了,就像蒙上了一层红雾,接着,雾气盘旋着往四周散开,然后沉降在地上。就像知了脱壳一般,红雾往地下剥落,白色的微光从红雾的缝隙间穿刺出来,然后白光越变越大,红雾渐渐变成粉色,体积也变得越来越小,再往后,就像渔网似的,仅仅是细密的一丝一缕,罩着发着白光的人形。不一会儿,红丝就彻底消散了。白光也跟着不那么刺眼了。一个婷婷的人形白影,立在院子里,和双双站在一起,乍一看还真有点像。琇書網
曹野看清了,那是位年纪不过二十七八的少妇。黑发红裙,只是这红色的裙子在白光的映射下,几近乳白色。她比双双高一些,丹凤眼,高鼻梁,高颧骨,看上去十分干练。这就是李兰吧?
她的嘴唇颤抖着,朝小六子方向迈出两步,眼里含着泪,喊道:“小六子!”她忽然想起什么,看着自己的手,嘴角一歪,痛苦地自责道:“天呐我做了什么!”
她又抬起头,说:“我这就来!”她似乎想要往小六子那边飞去。
曹野连忙一步拦在李兰身前。他不敢让李兰贸贸然接近小六子。可他心里还是怕。
他看见李兰疑惑地盯着自己,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只好随便找个理由开骂了:“你们!太令我失望了!”
双双与李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开了头,后面就顺利许多。曹野酝酿的情绪涌上来了,他借着这股力,恨铁不成钢地对两鬼吼道:“过来!”他指着花坛,愤愤不平:“统统给我坐下!”
两只鬼相互看了看,一时无言,乖乖走到花坛边,一左一右坐在花坛的边沿,不安地看着曹野。
曹野静默了好一会儿,眼珠子在两位女士身上跳来跳去,似乎在斟酌字句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他选了半天,终于大声道:“双双!”
双双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回道:“在。”
“你的流云白绸呢?你的行云丝带呢?你不是应该放出很多很多又柔韧又强力的白色丝带吗?把对方牢牢缠住,运足深厚内力,将她摔在地上呀!这才叫神华内敛,以柔克刚啊!丝带哪里去了?”曹野痛心地说,双双为难地看着自己的衣裙,似乎也在找丝带在哪里。
曹野又一指,“李兰!”
李兰大梦初醒,除了小六子,似乎什么都不清不楚。听见有人喊她,她一怔,两手缩了缩,有点手足无措。
“你的凝血毒爪呢?你不是应该伸出长长的爪子吗?要那种青绿色的,带着毒的九阴白骨爪,五指发力,无坚不破,摧敌首脑,如穿腐土!你的爪子到哪里去了?”
李兰把手伸到脑袋前,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来回地转动。
“你们两个!太令我失望了!怎么能够打得像街上那些跳着脚骂人、烫着鸡窝一般的头发、脸皮蜡黄、奶袋下垂、满口草泥马、只买得起廉价地摊货还专挑贴着名牌的假货的老娘客一样!”曹野痛心疾首地数落道,“你们的丝带和鬼爪呢?封印解除和第二形态呢?召唤恶魔和开启神器呢?究极进化和小宇宙爆发呢?什么都没有!都!没!有!”曹野入戏了,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还跺着脚。
双双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曹野的衣角,大眼睛水汪汪的,怯怯地说:“你不要生气了,对不起嘛,我们下次打好一点,好不好?”
李兰还在看自己的手,不停地往下晃,似乎想晃出鬼爪子。她抬头看着曹野,又迟疑又低沉地“嗯?”了一声。
双双说:“你看,她也道歉了。你就别生气了嘛。”
曹野叉着腰,想了一会儿,鼻孔长出一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时候他抬眼瞧了一眼楼上面,看见小六子枕着栏杆睡着了。
“小六子!”李兰忽然高声喊了一声。
这时候,小区门外响起救护车的哇哇乱叫。红与蓝的灯光闪耀着,大张旗鼓地照亮了南门小区。
曹野拦住了李兰,对她说:“大姐,我们马上送他去医院,只有医院才能医好他的病,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说这话时,他心里抱着一丝希望。果然,眼前的李兰不仅人好看了许多,而且也明事理,她点点头道:“你记得跟医生说,他青霉素过敏。”
“得嘞,我会办妥的,你放心。”曹野说着,又抬头看,看到小六子靠在栏杆上,小脸通红,睡得正香。而露微脸色憔悴地站在一边,整个人灵魂出窍的样子,仿佛脑袋挨了一顿锤。他怎么了?曹野心想。
露微的异常始于小六子往外冲的那一刻。
他看见小六子光着脚丫,像只小鸭子般跑到屋外,刚想说光脚会着凉,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地震了起来。他打开手机一看,是包哥的信息。
包哥说,李兰的事儿查到了。两年前的一个雨夜,李兰出车祸去世了。肇事者至今未找到。后面附着详细的案卷。那一刻,露微的脑袋一片空白。他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就算是巧合,那也太凑巧了吧?
他坚强的理性支撑着他站起来,眼下不让小六子冻到才是当务之急。而李兰的信息,或许真的是万中无一的巧合呢?他刚跑出门,听到小六子高喊妈妈。
仿佛一把飞镖划破头皮,他的头忽然疼得厉害。天地在那一瞬间仿佛摇摆起来,眼前出现几团黑色的点点,晕眩犹如地震,在露微的脑海中放肆了几秒,震得露微晕晕乎乎。
他模模糊糊听见小六子还在喊什么东西,声音仿佛穿透过内脏里,震得露微全身在回响,他的视野也变得朦胧无比,看世界仿佛隔了一层白纱。他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扑在栏杆上。
迷糊中,他似乎看到院子里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曹野,他认得,另外两个好像是女生,一个红衣,一个白衣,好像在打架。
这些人哪来的?露微的头疼加剧了,仿佛有人拿电钻钻他的脑袋,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露微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扶着墙,头重脚轻地撑着。他总觉得大地在往右边倾斜,自己要摔倒了。
他按着太阳穴,扶着墙,嘴里嘶嘶地抽着冷气。当世界不再旋转得那么厉害了,他竭尽全力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在不断变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听见邻居们窃窃私语,听见落叶扫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听见耳边有老人唉声叹气。
他定了定神,静置了五秒,再睁开眼。这次世界清晰了。
他清楚地看见,在南门小区的花坛边,站着三个人。月光打在他们身上。
那白衣少女面容秀美,穿着也很好看,只是头发乱蓬蓬的,像是被爪子挠过。在看到那少女面庞的一刹那,露微的心怦怦直跳,好像有人打着大榔头,在他胸口狠敲了一下。
而那个红衣女子,居然化作红雾,又从红雾中,射出一道道白光来,白光强劲,将红雾缓缓涨开,吞没,一位从未见过的白影女子出现在眼前,她是一副白净少妇的模样,嘴里还喊着小六子的名字。
露微裤兜里的手机又一动。他划开屏幕,看见包哥发来了一张照片。那是李兰的证件照。而这张照片上的人,和楼下那个白净少妇长得一模一样。
又一阵眩晕。露微站立不稳,再次扶住了栏杆。
他的眼前又冒出许多黑色的斑点,高音的耳鸣像是潮水般涌过来,在他耳边尖叫。他似乎听见救护车呜哇呜哇地喊着,街坊邻居也慌慌张张地乱叫起来。
怎么了?万般不适中,露微还在想着眼前的情况。他感觉胸口有东西在发烫,一摸,是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佩。他用手抓着玉佩,像是寒冷的登山者围着洞里的篝火。一股暖意从手掌心蔓延开来,沿着肌肉,暖到脚心。耳朵里的怪声,眼前的黑斑,旋转的世界都渐渐消失了。他的心慢慢静下来,就像河面的涟漪画着越走越大的圆,往远方奔去,留下此处一片平静。
再一睁眼,露微看见曹野正担忧地仰望着自己。那两位女生不见了踪影。小六子靠在栏杆上睡着了。救护车开进大院了,门卫大伯正拉开铁门,给车子开路。
露微的理性再一次占据上风,他扭头对屋内说道:“孩子的病例、衣物,还有现金、医保卡赶紧找一找,家属陪同上车,去挂急诊。对了,拿一件毯子给孩子披上,别着凉了!还有,他对什么药物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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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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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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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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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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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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