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鸿影在大婚前将厚厚一叠名单放在花翥手中,皆是顺着邱香香这一条线摸出来的有嫌疑的人。
线索不过三条。
外地人。
约来天靖城一年。
应有不少在风月场谋生。
不想一找竟找出八人,皆是女子,皆有一副好相貌。所在地从最好的秦楼楚馆到最下等的窑.子。褚鸿影顺着这些女人继续排查,又在天靖城找出一个有嫌疑的女琴师,两个在慈悲堂谋生的绣女,此二人相貌普通。
几人最初来天靖城都说着同样的方言。
与花翥出生地的话很有几分相似。
花翥生于桐县,桐县在大周境内。
是偶然?还是刻意?
尚且不知。
她令吴忧找了几个忠心又聪慧的兵将扮作客人,继续调查。一个士兵各处溜达了一圈,果真查出另一件事。
“这些女的来此之前皆已破身。”士兵挤眉弄眼。
折腾半响竟只得了这么一句话,吴忧气不过,令找到此“相同之处”的男人面壁。
五月初四。
明日便是五月初五,褚鸿影成婚。
花翥去慈悲堂约茵蕤一道去花溪巷陪陪阿柚。
茵蕤尚有事做无法脱身,花翥便在一旁候着。借机寻问那两个绣女的来历,茵蕤也说不清,来慈悲堂的女子大都有心酸往事,规矩便是不多问。
“阿落之事,姐姐,你说对了。”
茵蕤见她精神萎靡便停下手中的事,泡了一壶可安定心神的茶,帮她按摩肩膀与头部,舒缓片刻。
细声道:“将军离家后跟随东方先生左右。东方先生阴骘古怪又格外开明,对你约束不多。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讲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阿落之事,是花夫人父亲与夫君定下的事,她还能改不成?即便是念着、想着、盼着、求着,家中夫君不许,父亲不许,她又能如何?
“孩子不是从男人的肚子里出来的,男人不会经历生育之苦,男人若愿意也可去外面找个女人帮他生。极少有男人对孩子的情感会强于女人。花落颜的生父,那位花大人虽不算入赘,对宰相岳父却比入赘更虔诚。陈家而今如日中天,若是接阿落回去,岂不伤了脸面?陈家如何受得这种委屈?”
委屈?
委屈的分明是花落颜。
被调换不是她的意愿。
连回天靖城也不是她的意愿。
花翥微微阖眼。“是花翥错了。花翥再也不会再帮她做决定。将来若阿落想知晓自己的过去,便告诉她。剩下的由她自己决定。”
“将军有此心,自然极好。”
“姐姐不用这般生分,唤我名字便可。”
茵蕤在花翥肩头轻轻一拍,低声笑骂道:“胡说。将军这般辛苦要的便是将军这个名号。若我这种身份的人都不敬你,又凭什么要别人敬你?”
“姐姐说的是。”
到阿柚的小酒馆时晌午已过。来花溪巷喝酒的都是穷苦的士兵,章容的旧部,由万清宵统领。他们自然知晓阿柚、万清宵、褚鸿影间的斩不断、理还乱的情.事。今日便分外自觉,不止自己不出现,甚至还严禁旁人前来叨扰。
士兵们对花翥挤眉弄眼:“将军大人,哥几个让大哥去洗澡换衣,今日便可做个新郎官。”
花翥尚未开口。
茵蕤便大怒道:“尔等胡说八道!我阿柚妹妹而今是良家女子。三媒六聘,少一个都不能嫁。”
“可她也不是雏……”
茵蕤手重重拍在临街的柳树树干上。眼中有怒意。“告诉万清宵,少不得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士兵诺诺散去。
茵蕤才对花翥道十里红妆、凤冠霞帔不过是形式,是过场,可这形式、这过场却少不得。www.xiumb.com
成婚的二人可以不在意,却不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娶才是妻。
别的,都是妾。
“阿柚妹妹在褚鸿影那处吃了苦头,我二人劝不得。但在别处,你我二人盯着,决不可令她再受一分委屈。”
“姐姐说的是。”
酒馆此时无客。
万清宵的妹妹万婷婷蹲在路边洗碗,眼中有担忧,也有欣喜。只要明日过了,阿柚断了念想,便可做她嫂嫂。
阿柚托着望着穿过柳树的夕光。
神情恍惚。
见花翥与茵蕤到了,她挤出笑,抓起两把茶叶丢入饭碗,倒出冷酒泡茶,不留神倒得太多,酒将茶叶冲得遍桌都是,她讪笑着擦桌子,手一抬,又将一缸酒打翻在地上,摔得粉碎,欲拾起,却被碎片划伤手。她捂着手,盯着血一滴一滴砸在地面,眼泪水这才啪嗒啪嗒落下,混入酒中,血中,雕刻出一朵朵掺杂酒香、血腥的花。
花翥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
茵蕤半蹲,倒酒帮阿柚清洗伤口,用丝绢小心缠住。“疼过就好了。姐姐当年被卖,被蛮族掳进军中时也很疼。疼得撕心裂肺,想着死掉就好。死了便一了百了。可活着多好。好吃的,好看的,漂亮衣裳,漂亮首饰,活着,总会有的。到底,也不过一个男人。”
“可他……和旁人不同……”
“有何不同?难道比别的男人多一条不成?”
阿柚红透脸:“姐姐!”
茵蕤面上的笑冷了。“年少的情愫最是纯洁可贵。可他不会娶你的,永远不会。”
抽了抽鼻子,阿柚看着花翥。
“姐姐,你明日……可会去……见鸿影?”
在朝中为官,这喜酒花翥自然得去喝。
“阿柚能否一起去?”
花翥冷笑:“怎的,你想去送他最后一程?”
茵蕤乐出声。
阿柚红着眼:“阿姐,切莫这般说,鸿影有苦衷,他是朝廷命官,不能娶我这样的女人。他有苦衷。”
花翥:“那他一开始就该把裤腰带拴好!”
小酒馆的门重重合上。
花翥与茵蕤站在门外。
她们被赶了出来。
“此事我说得过了?”
“将军说得极好。”
万清宵正扯着媒人朝小酒馆去。
身后跟着许多士兵,手中提着礼。见两人,万清宵乐呵呵一笑,道自己终于等到了。
他知晓她的过去,知晓她生不出孩子,知晓她心中藏着另一人。
他却毫不在意。
“真傻。有人用八抬大轿抬她回家,她心里却只有那个将她踩在脚下的。他也傻,分明知晓她心中或许永远没有他,却甘之若饴。”
茵蕤挽住花翥的手臂。
“果真,世上最蠢的便是情字。”
五月初五。
鹰羽卫统领褚鸿影迎娶礼部尚书家年方二八的貌美小姐。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朝臣纷至沓来,贺礼堆满院落。连皇帝与宰相也来小坐了片刻,给足了朝中两位高官面子。
天靖城人立在路旁看热闹,只要前来道贺,便可得喜糖与铜钱。褚鸿影花费不小,只为一雪前耻。
知晓褚鸿影旧事的好事者道:
一个年方二八,白玉无瑕,知书达理,温柔典雅,身份尊贵。
一个年过二十,残花败柳,大字不识,抛头露面,来历不明。
但凡胸有点墨,便知晓该选谁。
“我呸!难道女人年过二十便是天大的罪过?谁人知晓那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写错的女子永不会写错褚鸿影三个字。那被众人嫌弃的女人也曾年轻貌美,也曾白玉无瑕。”
茵蕤说。
贺紫羽今日甚有骨气,他将褚鸿影送来的糖果分给别的小孩,昂着头道:“唐道哥哥说要有骨气!要正天下守气节!鹏鹏有骨气!不吃坏人的糖!”
他不吃,花落颜也不吃。也气鼓鼓将糖尽数给了平日在一起玩耍的孩童。
有婚宴,唐道得了空闲不用去兵部查军籍。他官职低微,托花翥带了一份礼便躲在家中看书。
章叶媃见他面色不佳,小心问起。
“无德之人罢了。”
“公子说话还是小心些,那人是鹰羽卫统领。只怕将来……”
“又如何?嫌阿柚姐姐身份,可他曾与身份不好的女人混在一处,又怎能嫌弃对方不好?嘴上说得好听,实际做的令人作呕!”
唯有花翥,逃不掉。
花翥带上重礼,带上刘三花与吴忧,三人着雁翎服盛装出席,站在男子中笑靥如花,妩媚优雅。与官员们聊了几句便溜去女眷所在的后院。
今日褚鸿影请来了云袖坊的戏班唱曲,达官贵人家的女眷聚在一处聊天听曲。花翥的到来引起轩然大波,她们大都听过花翥的名号,知晓她是个不规矩的。
“本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恶妇人。不想还真如传闻所言,生得一副绝色的好相貌。”有人道。
花翥听闻此言,笑道:“难道女人非要相貌丑陋,寻不到婆家才会全力为自己拼一个前程?”
“你真杀过人?”
“自然。”
女眷们用扇掩面,青着脸,避开花翥窃窃私语。有惊愕,也有不屑。
花翥不动声色,吃着水果听着戏,睡意沉沉。
刘三花细声问:“她们这般轻视将军你,将军你却睡得着?”
“比以前好,以前她们连看我一眼都是罪过。而今竟能与她们坐在一个院中听戏吃小食。”
鞭炮声。
喧闹不休。
拜堂。
女眷们嘻嘻哈哈、三三两两,一道去隔有屏风的厅堂凑热闹。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姐见花翥落后,牵手一路小跑向她,一人挽住花翥一条胳膊。
“将军姐姐,快走。待会儿得空儿,你给我们讲讲北地的故事可好?”
“好。”
厅堂喧嚷,隔着屏风,花翥看着那对新人。
凤冠霞帔。
大红喜绸。
鸳鸯盖头。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夫妻对拜。
众人祝福。
遍处欢喜。
欢庆不休。
却少有人知晓,今日,一个女孩躲在阴暗的小酒馆失声痛哭。
她先来,却成了多余的那个。
他可错?
以他的立场,无错。
毕竟婚律中写得清楚明白,朝廷命官不可将曾做妓的女人迎娶回家。
花翥却受不得。
喝了一口新人敬的酒便推辞身体不佳,早早离去。她也与那对少女说好,若她们想听北地的故事,来她在京中的住处便是。届时,她慢慢讲与她们听。
这婚礼,花翥片刻也待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章我话都挺多的,偏偏到了这一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就说说雁杳。
网上有个故事。讲的是有家人丢了儿子,多年后找回,那个儿子被犯罪者做成了人妖,变成了男.妓。母亲面对dna也不肯认回孩子。后来,那终于回到家的孩子自杀了。网上说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看过后,期望这不过是一个故事。感谢在2021082500:12:302021082523:2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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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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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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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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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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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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