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拾柴火焰高,红颜谷的关隘终于修建妥当。
大雪也将雁渡群山变成一片皑皑的白。一脚踩下去便淹没了马靴。
将士们过冬的衣物、补充的军粮早在十二月初送来,军粮从大部分蓉州抽调。
与衣物一道前来的还有夏闲影的亲笔信。信中详细记着花翥北进后的事。
花翥与朱曦飞北进雁渡之事被朝廷知晓,果真满朝震怒,有人进言花翥与朱曦飞二人身为紫炎关将领擅自调兵是大罪,应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杨佑慈听过百官进言后轻描淡写道:事出有因。
朝臣又道若所有官军皆学花翥,岂不是乱了章法?
杨佑慈道:若有外敌,难道还要边境将领先禀报朝廷再动手平乱?若外敌露错,难道不乘机追击予以剿灭?栽种果蔬者不可使用栽种谷物之法。
朝臣道雁渡山太长,难以控制。
杨佑慈笑言既然得了便有法治理。
朝臣道治理蛮族不可只靠武力。
杨佑慈反问诸位爱卿有何高见?笑言若花翥最后大胜,便将紫炎军改为雁渡军。
“陛下一如既往通透。”夏闲影在信中写。
剩下三张信纸则写满了对南宫冰凌的抱怨,林安默素来不搭理她,南宫冰凌却成日缠着她不放。Χiυmъ.cοΜ
“还望翥小将军早些归来,帮妹子痛骂那厮!祝翥小将军大展宏图,重创林进之那厮!”
末了,信中也提到杨佑慈修改刑律之事,花翥温酒,祭奠在此事中死掉的那些人。
天愈寒,士兵中渐渐有思乡者,留在此处者不过为博一个前尘,待将来论功行赏,得一分半亩地,壮大家业。朱曦飞与南宫烁皆还在自己的攻占地修建哨所与防御。
花翥早起,听闻有人来访满心期盼,可惜来人并不是青悠。青悠依旧未归。
早起出红颜谷巡逻的士兵披着一身白雪归来报雁渡关外无事。
派去草原的探子也在今日归来道格穆尔已自立为草原皇帝,有年号,已逐渐统一草原各部落,虽说尚有两个部落负隅顽抗,但大部分已归顺的部族已从草原各处集中至格穆尔狼旗下。
花翥固守红颜谷,养兵备战,
牟齐儿不解:“翥小将军,雁渡山绵长。细说来入中原之地也不少,若他们兵行险着偏不从红颜谷来,岂不是……”
“格穆尔一定走红颜谷。”花翥道。
蛮族依靠游牧为生,水草丰美时在草原安居乐业,无牧草无果腹之物便会选南下入侵中原。故以往蛮族与中原的战争大抵发生在秋末冬时。
蛮族从事牧业,不产粮,也无粮仓。
战时无人运送后备军需,便只能以战养战。依靠掠夺城池补充粮草军需。
百年前庚酉之变,游牧民族掳掠大量中原女子,夜间为妓,日间为奴,饥时为粮。
当年蛮族南下麒州,破紫炎取粮、不残杀,只因紫炎关多年来蛮人、中原人混居,平日交往繁多。由此明荣与汀丘,城外村寨便成了夺取军需之地。
明荣之围蛮族虽夺了城,但城中早已无粮。
进攻汀丘的蛮族被东方煜与司马家阻拦,无力以战养战,时间一长自然溃败。
进逼梦南城的蛮族得了章容好处,汀丘久攻不下,无力养战,便回了草原。
“以战养战。雁渡山别处的确有路,相较红颜谷容易夺得。可窄小难行,大军难入。大军远道而来,长途跋涉,沿路却只有雁渡山民的村寨,山势崎岖,易守难攻,易被攻击。故蛮族只能与青心联合,由他控制雁渡山民。”
“属下懂了。翥小将军只说山间那少得可怜的粮食根本无法支持蛮族以战养战。”
花翥轻笑,为赤骊马刷毛。
邵梦风准备充足,今年的马草足够。
格穆尔自封为草原皇帝,可毕竟才夺权,为让各部落大军皆在自己麾下,在自己眼前,为更好控制大军,他只会、只能走红颜谷。
红颜谷便可直逼紫炎关。
紫炎关人多,是军事重地,有钱,有粮。
紫炎关后便是富饶的中原。
刘三花插话道:“为何非要冬天,这天寒地冻的,打仗多累。”
“冬日马战对他们更有利。”
牟齐儿追问:“若大胜,翥小将军,我军便可朝北扩充领土?”
花翥略思,摇头。“不可。”
阳啟军力、人力有限。
与其北扩抢夺草原,不如东进灭靖。靖国是鱼米之乡,大周是富饶之地,皆比北扩有益。
“本将费尽心力夺取雁渡,只为将来争霸少后顾之忧,此为其一。”
“其二?”
“其二……”花翥唇角微微扬起,她不禁起身拿起婉眉刀,手指轻抚婉眉刀的刀锋。
其二……其二……
花翥心中明亮。
只是:不说。
依照阳啟军制,军侯只有一人。只有功劳最大,最令人折服者方可得之。
年关将近。
牟齐儿给花翥带来一副画,是乡民送的。
“属下知晓军中严令收百姓礼物。可那老人家说这画是一个乞丐老头送的,同他换了三日的吃食,也不值钱,送给翥小将军聊表心意。”
牟齐儿将画摊开。
画的是一形容可怖的骷髅穿僧袍,戴僧帽在河山脚挑水。画名深山藏古寺,印章曰:天启天命天下第一神画。
“画怪。画名怪。印章更怪。难怪不值钱。”
花翥摇头,道此画果真有趣。
和尚山下挑水,自然深山藏古寺。
和尚形貌为骷髅,嘲弄僧人四处传教,却救不得佛门中人。
“此画若被钟于行看见,定将他这佛门弟子气得七窍生烟。”
她觉得有趣,拿去给成日懒洋洋的眠舟看。
眠舟瞄了眼,只道:“大师之作。”
眯眼,睡了片许,猛然坐起,揉了揉眼,从花翥手中拿过画盯着画看了许久,竟是笑了,道:“不想竟是徐伯伯之作。”
“徐伯伯?”
“北唐大臣徐若景。师父曾请他教为兄写字、作画。为兄年幼时徐伯伯时常来家中与师父喝酒品茶,弹琴下棋。他年长师父三十余岁,与师父、与娘皆是忘年交。算来……应已快到耄耋之年。”眠舟小心卷起画轴,只道这画他要了。
眠舟十岁那年,徐若景因得罪那位权倾天下的刘公公判了斩刑,东方煜劫了法场,将徐若景安置在铭县。一年后去寻访,徐若景早已离去半年之久,就此便失去联系。
“不想在这穷乡僻壤也能见到徐伯伯的画作。”
“能与师父成忘年交的老人定有奇才。”
“自然。师父擅诡道,娘擅机关。徐伯伯人称书画一绝,最擅长是兵法。为兄未出生前,师父、娘,徐伯伯三人时常在一处,对外称岁寒无友。”
“不是三友?”
“徐伯伯道岁寒三友皆是君子,可他三人中无一人有资格被称作君子。自是无友。”
花翥莞尔。
眠舟当即离去,还说要将画带去雁渡山顶放入东方煜的藏宝阁。一走便又半月不见影踪,花翥摸清他的脾性,见怪不怪。
次日南宫烁到了,道雁渡山西面已定。
除夕那日朱曦飞才到,莞岭、安岭的防备也布置妥当。红颜谷布下重兵。
李元春从天靖城归来便马不停蹄赶来战场,顺便运来投石机,秦芳此番做了不少火.药袋,但雪深,火.药袋难有作用。
朱曦飞眼角添了一道伤疤,依旧器宇轩昂。“与猪妹妹多日不见,甚为想念。”他笑道,此番给花翥带来两张老熊皮。
“朱大哥,你再这般也是无用。”
“猪妹妹,你未嫁,哥哥未娶。猪妹妹若觅得良人猪哥哥自然送上黄金白银作贺礼。若猪妹妹始终一人,猪哥哥便也孤身,将来你我老了,凑合,还可为彼此送终。”
花翥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听闻猪妹妹最近捡了一个小女孩回来,熊皮给那小女孩铺床好了。暖和。”
花翥塞回一张给朱曦飞。“暖和。”
咧嘴笑开,朱曦飞笑吟吟收下。道:“就当猪妹妹心疼哥哥好了。”
牟齐儿私下对花翥道:“男人都这德行,若喜欢便缠个不休。朱将军如此,那位缠着夏姑娘的南宫先生如此,吴柯也如此,可翥小将军可知晓,他二人有何不同?”
“不知。”
“吴柯成日围着属下打转。而朱将军连与翥小将军说话都不敢说得太过。他着实将小将军放在心上。但属下也看得出,翥小将军而今还是喜欢望着月亮。”
花翥心微微一颤,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
当夜军中杀了不少羊,剥下羊皮做袄,羊肉熬汤、包饺子。
鞭炮声不绝,又是一年。
天佑四年。
正月初六。
蛮族骑兵兵临城下,狼旗迎风,烈烈招展。
花翥、朱曦飞、南宫烁三人原有军队加上新招募军队人数有十一万人之众。
蛮族前来七十余万人。七倍于他们。
紫炎军马匹两万。
蛮族马匹二十万。十倍于他们。
若不是抢了这雁渡天险,易守难攻,不定当年蛮族南下之事又将重演。
蛮族派来使者。
来人头发花白,一口麒州话说得流利。摸着花白的胡须道:“我草原皇帝请疾风小将军让出红颜谷之道以容我大军南下。若将军让,便封将军为草原第一女将军。”
花翥哑然失笑。
劝降书、受降书她见过不少,但文人大多会洋洋洒洒,呵斥对方之过。这般直言威胁,且用“女将军”职位予以引诱的还是头一次见。
“本将是阳啟的臣子,尔等蛮夷,有何资格给本将封官?”
蛮族来使捻须,道:“格莎娜。”
花翥盯着蛮族来使,呼吸略有几分急促。
蛮族来使见她面色微变,便大笑道:“我草原皇帝已将妹妹许给大将鲁莫世。若女将军执意选战,三日后,草原皇帝定为妹妹举办婚事。女将军,此事由你决定。”
微微倒抽一口气,花翥的手指甲已几乎掐入肉中。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冷静。
只笑道:“那本将还真是恭喜草原君主。希望草原最美的公主觅得良婿。大婚当日,本将必当送来贺礼。”
“女将军,老夫说的,可是草原皇帝的妹妹!”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她心里慌了。
“女将军这番话若是被格莎娜知晓……”
“花翥行得正,有何话不能被外人知晓?”若苏尔依知晓她这般回答,那……
“女将军,那可是格”
花翥的愤怒沉沉坠下,挣扎不起。素来伶牙俐齿,此刻脑中竟乱成一团。
朱曦飞的手重重拍在桌上,怒道:“两军对垒,若要打、明刀明枪,血战一场便是!草原皇帝?此四个字听来器宇轩昂,豪气万丈,尊贵万封!作战前却弄个女人在前挡着?!丢人现眼?!告诉你主子犯我阳啟山河,虽远必诛。这便是你爷爷我的回答!”
使者离去后,花翥小心护理婉眉刀。
朱曦飞入,见她心神恍惚,欲言又止。
“朱大哥……多谢。切莫担心,花翥知晓如何做。”她忽抬头。“三日……打不过吧?”
“三日、抓土匪都不够!”
“也对……下嫁。主动权在公主手中。朱大哥不用担心,花翥有分寸。只是,格穆尔居然想到用苏儿威胁本将。可笑。”
她眼中忧色重重。
朱曦飞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夺过刀。“花将军,冷静。”
“谢大哥。”
“在那人心中猪妹妹你是个女子,女子多愁善感,行事冲动。”
花翥苦笑:“朱大哥不这般认为?”
“你我认识多少年了。猪妹妹……”朱曦飞侧头看着花翥,见她神情阴郁,忍不住道:“你依旧想着她?魂牵梦绕?”
“想。却也……算不得……魂牵梦绕。”
有些情,就像丝,缠缠绕绕,寻不到来源,找不到出口。
朱曦飞眼中带笑:“这般说来,猪哥哥尚有机会?”
“朱大哥何苦?”
“猪妹妹,你又是何苦?”朱曦飞大笑。“当年陛下扶植阿古玛部族对付拉格,而今看来竟是养虎为患。”
扶植阿古玛部族压制拉格部族是杨佑慈的意思,也是东方煜的意思。
当年朝廷派出一不得志的王秀才从旁协助阿古玛部族,为求稳妥,王秀才的妻儿老母皆被扣在天靖城。“若那王秀才生了变意便满门抄斩。”
“猪妹妹的意思,那位王秀才而今若不是死了,便做了叛徒,连家中所有人身家性命都不要……”
花翥默认。
“格穆尔……”
她细细回忆,她与此人只见过几次,而今连此人的相貌都已记不起。
只剩一张不见五官的脸和握利器的利爪,叫嚣要入主中原。
作者有话要说:王秀才:亲们还记得不?就是夙夜的时候跟随格穆尔回草原的那个中原人。感谢在2021073101:32:472021080119:0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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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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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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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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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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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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