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闲影却不肯放过,反问花翥为何不愿入宫,她若愿,司马家倒了她便是六宫之主。即便司马家不倒,不做那六宫之主,只要宫中能诞下子嗣的唯有她,她便是皇后。
“翥小将军连宫门都没摸过就被后宫嫔妃这般忌惮。陛下的心思连极难一见天颜的后宫嫔妃都看得出。翥小将军若是入了宫,定能做皇后!”
夏闲影言之凿凿。
花翥笑道:“此事轮不到我等思考。”
“那可是皇后!天下地位最高的女子!不做皇后,难道你想当皇帝不成?逐鹿之争时最易改朝换代。”
章老夫人被夏闲影这番话惊得面色惨白,上下唇颤抖相触,喋喋不休道不可妄言。
花翥苦笑道自然不可。
“还以为翥小将军有多大本事,原来不过尔尔。”
夏闲影来势汹汹,花翥只请章老夫人离开。
雪又下大了,夜来得比平日早许多,无月。屋檐下的两个红灯笼将鹅毛般纷纷扬扬下落的雪照得朦胧。
烛光照不着的地方,一团混沌的黑。
邀夏闲影坐下,花翥拿起用人才泡好的茶,浅青色的茶水化作细龙从壶口探出,游入杯中胡闹,溅起细密的水花。
烛光紧缩。
夏闲影目光中戒备深深,双手叠放在腿上,手掌摩挲。
花翥举杯,柔声道:“以茶代酒,请。”茶是林安默送来的,浅品,茶中有浅浅的竹叶香。当初去蓉县时花翥便喝过此种茶。“闲影在蓉县可曾吃过月仙楼的火锅?”
“吃过,太辣。弄得嗓子疼。”
“花翥挺喜欢,此番送姑娘前来的林家军回蓉县,得拜托他们带一点辣椒回来。别处不多见。”
“请花将军直言。”
“闲影姑娘抱怨声连连。为何当初你父兄几乎将你卖给林安默,你未有丝毫反抗?”
“反抗?说得可笑!女人哭天抢地又如何?难道还改得了父兄的决定?改了,便是不孝!”夏闲影眼眸微抬,唇角溢满笑意,神情中却有几许无奈。
“闲影姑娘连父兄都不敢反,却嘲弄花翥无力称帝?”
夏闲影侧开脸,面有愠怒。
“花翥从未有此想法。”
“怕皇帝?”
“花翥厌恶被禁锢。”她当年只要认了命跟了厉风北便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她恨死了高高的宫墙与小小的宅院,恨不能化作鸟雀散漫而自由。
而今心中却有了别的期许。
微弱的烛光中,花翥浅浅品茶,漫不经心说起当年苏尔依还在天靖城时牟齐儿与城中一个入赘的男人纠缠不清,惹得那男人的娘子前来捉奸之事。牟齐儿逃得快,那娘子哭哭咧咧,那男人昂首阔步,道自己被贱女人引诱,全然不像入赘的男人。
在天靖城多年,花翥也不是头一次遇见捉奸的,可次次挨打的都是女人。
在家中,男人帮着大娘打小妾叫明白尊卑,帮着受宠的小妾欺负大娘被称为怜爱美人的风流才子。
她又缓声说起自己娘亲的死,说起那自愿在树林中悬梁的女子,说起汀丘的寡妇村,牌坊,厚厚的女德。说起律法,律法规定女人不可有地产、房屋,不可出门做生意。唯有嫁妆属于自己。
她又说起自己被封为疾风将军。
紫炎、记别的人都知晓她在战争中付出多少。
但街头巷尾不少人依旧说:她能率先进攻是因与朱曦飞睡过,当状元是与钟平睡过,那么多士兵都遵循她的要求,她定与士兵夜夜欢愉。
说这些话的有男人,但更多的却是女人。
花翥顺口说出的都算不得当时听见的最难听的话。
女人称帝?
而今做不到。
当今军权、财权、朝政大权,全在男人手中。
她不过一人,麾下不过上千女子,即便整个北地都支持她,也不过两三万人马。
男人不会允许女人掌权。
手中有权、有自由的女人多了定会“害了”他们家中的女人,让她们不能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能任由男人打骂绝不反抗。
故,单只为保证自己在家中的地位,男人便拧成一股绳,群起而攻之。
即便她骁勇善战,若无人支持,一两万人马又该如何能抵御几十万、上百万的军队?
那些被关在家中,被女德、牌坊压得喘不过气的女人,会帮她?
她们只会为出门征战的夫君小心擦去战甲上反抗者的鲜血,与家中的老妈子、小丫头坐在一处,摇着扇子说起反抗者的可怜可笑,挤眉弄眼、耳根、脸颊红透,道女人的军队被男人围攻,啧啧。
火焰才刚刚冒出头,便被彻底熄灭。
“故花将军所作的是无用功?”
“闲影姑娘可知滴水穿石。岩石在最初,也不认为柔软的水能在它身上砸个窟窿。”
处处是男子的势力。
花翥知晓自己力量薄弱,甚至可说孤立无援。她就像一只萤火虫,她的光在黑夜中暗淡得几乎看不见。
她就像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微弱的光照不穿黑夜。
但又如何?
就像滴水穿石,将有心改变的人的力量聚在一处。
让女子的力量如看似柔弱的涓流一点点渗透进军队、朝政,让女子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钱、属于自己的田产、地产。让天下各处皆有若萤火虫,若灯笼一般的女子的力量。
若将来真有那么一个女人想要夺这个天下。军中、朝中,民间,都会有不小的力量支持她。
即便男人不愿,即便他们想全力遏制,每一城、每一地皆有女子反抗。
到那时,谁说女人不能做皇帝?
烛光将将她二人紧紧抱住。
温暖而有力。
夏闲影听得满脸惊愕,却又有光在她眼中轻轻颤动,那光像一只怯生生的笼中鸟小心翼翼扇动翅膀,欲飞,又小心翼翼。
鸟雀若一生被困于笼,它的天地不过是每日给它小米、小虫的主人,若主人逗逗他,便可欢喜好几日。若主人不理会,便消沉不已。
那被困的鸟雀永不会知晓,笼子外有青空,有白马,山峦叠翠,流水潺潺;它不知春夏秋冬,不知星辰日月。若它看过,如何甘心被困于小笼?
笼就是笼。
不管材质是黄金还是竹篾。
花翥不过想要将囚牢扯开一道缝,让被囚的鸟雀探头看看笼子之外的世界。
“为坐上而今的位置,花翥几次三番历经生死,只为证明自己有用。若无法证明,当年花翥便被师父当礼物送给了厉风北。陛下的心明镜一般,他很清楚花翥有用。”
静。
只听见火盆中偶尔的噼啪声与雪落的簌簌声。
夏闲影终于开口道:“翥小将军,女人在力量上永不如男人。”
花翥心知肚明。她的手不自觉触摸胸口,神工匣被小心藏在锦囊中,从未离开她一步。
公输家。
那宛若神鬼的技艺,定将成为改天换地的关键。
将来若国之大业可成,她定要走遍天下寻觅公输家的足迹。
即便穷尽她一生的时间都触摸不到公输家的门楣又如何?
只要能将想法传下去,终有一日能寻到那可怕的家族,揭开那隐藏的秘密。
届时,便可填补女人与男人在“力量”上的差异。
夏闲影细心听着花翥的话:“你与闲影想象中略有几分不同。”
“夏小姐本如何认为?”
“林安默那厮说你虎背熊腰、五大三粗。最喜相貌周正的美丽男人,漂亮的女人你也喜欢。”
“夏小姐便信了?”
“林安默那厮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花翥见夏闲影说起林安默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以往的沉静、冷漠一瞬间化作须有。想来夏闲影与林安默在容县的日子过得分外有趣。wWW.ΧìǔΜЬ.CǒΜ
“有趣?林安默那厮”夏闲影狠狠一跺脚!
花翥噗嗤一笑。
夏闲影絮絮叨叨,将林安默恶狠狠批了一遍。“唯有那张脸,极好。”
花翥默默点头,笑出声,正色道:“妹妹可愿帮我?”
“闲影没姐姐的本事。”
花翥摇头道:“妹妹能说称帝这种话,便不是池中物。”
头一遭,夏闲影认真抬首看着花翥,眼中那胆怯却又跃跃欲试的小鸟张开的翅膀。
她说自己十六岁前从未出过家门,是一只什么都不知晓的鸟雀。
十六岁那年,要出嫁了。
这才在两个老夫人的看管下坐着轿子出门上香。当时,天靖城还被叫做梦南城。庙会时格外热闹,处处是小商贩,她却只能透过轿帘的缝隙朝外看。
她却记得清楚,那日街头有几个妇人当街耍大刀卖艺,她们身材粗壮,虎背熊腰,面上,手上都有伤疤。
到家与父亲说起,父亲震怒,恶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将她关入黑屋一整日,连水都不肯给一滴。
因那些女人都是身份低微的贱.人。一把年纪抛头露面,卖艺谋生,下三滥,下九流。
夏闲影偷看了她们一眼,便是有辱身份。
那时,夏闲影恨透了那几个手拿砍刀的妇人。
三日后,章容率军造反。
而后,城破。
她被父亲塞入地道,却还是被章容的士兵翻了出来。他们将她拽去城外军营。
“不过,闲影命好。”手悬在烛光上,似乎在用烛光那细微的热温暖自己。
她撞上了那几个卖艺耍大刀的女子。
她们救了她,也救了别的女人,但力量太小,几乎被乱兵砍成肉泥。
那几个中年妇人争取了片刻时间,足以让夏闲影遇见邢丰。
“妹妹这才保住了性命与贞洁。”
茶彻底凉了。
“闲影想要将那几位姐姐好生安葬,却连尸体都找不到。妹妹曾为几位姐姐写过一段祭文,却被爹烧了。爹责备闲影学坏了。而后,退婚。满街的人、邢老将军都可为闲影作证,闲影贞洁未失。”
可那些士兵扯了她的衣袖啊订婚那户人家的妇人说。他们家决不会要她这种肮脏的女人。
“后来,爹便将闲影送给林安默那厮!”
“原来如此。”
夏闲影忽一抓住花翥的手:“翥小将军,可愿将一切说与闲影?闲影愿帮着翥小将军赌一把,只为对得起那几位姐姐帮闲影夺回来的这条命。”
两个小茶杯轻轻撞在一处,茶水已经凉透,心却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其实想过要不要写,毕竟我的原则是绝不水文多余的删!后来还是觉得必须要。一个原因是夏大佬和小花猪人生经历不同,多少提下,夏大佬很明显最初不太相信、不太搭理小花猪的。另一个也算是为“为啥本书不是女帝,小花猪到底想做啥”做一个说明吧……
所以,这一话又叫做两个巨巨的初次会面……感谢在2021041623:34:272021041819:2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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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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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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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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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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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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