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彼此搀扶,一走一踉跄。
车夫将破破烂烂的棉衣裹得更紧了些。长满冻疮的手扬起裹着薄冰的马鞭,落下时马鞭上的冰“咔”一声脆响。包裹在马蹄上的稻草挂满了冰溜子,在雪地上拖拉出长长的印记。
马鼻孔冒出的气、马身上的后背在空中凝结成白雾。
万物慵懒,放满了行动的脚步。
似乎天地间除了沙沙的雪声便只剩人、兽偶尔吞吐气息的声音。
两匹黑马在官道上依旧动作矫健,引得路人侧目,惊叹不已。
那是北地的骏马,比中原马高、比中原马壮,在雪地上奔跑与在普通的道路上相比无任何差异。虽说收复了北地但阳啟与蛮族的关系并未缓和,这样的马在中原并不多见,能骑此种马的不是北地高官便是阳啟权贵。
黑马驮着主人奔去天靖城外的驿站。老驿站在多年前焚于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新驿站在阳啟国建立后修建。
“喜悦,雪太大,休息片刻。”
花翥从黑马的马背上飞下,火红的披风在冰天雪地中分外耀眼。风帽遮住了娇颜,黑马仰着脖子嘶鸣,似在责备主人中途休息之事令它跑得不够尽兴。
驿吏裹着棉衣、手中捧着暖炉,看过花翥的官印与身份文牒后抱来在屋中烘得暖呼呼的毯子盖在黑马背上,帮二人喂马,又给驿站火盆中燃烧得通红的炭火中添了些碳。
火盆上的铁架子上烤着肉片,一旁的矮桌上放着小盒香料。
花翥与宋喜悦围着火盆而坐,吃着烤肉片,花翥忽然记起当年,笑问宋喜悦可知天靖城曾叫做“梦南城”还有“梦南城”这个名字的由来。
“翥小将军知道的真多。”
花翥却笑不出,见驿站热热闹闹便舒坦了几分。笑言即便此种大雪天驿站依旧人多,商贸往来频繁,国家昌盛。
雪小了些。
花翥与宋喜悦继续向前,终在午后赶回天靖城。
她要回京的消息早已托人带回。
杨佑慈未宣召她却特意回京,自有要事。
故才到天靖城花翥便托阉人钱正代为通报海公公自己有要事需面见陛下,海公公道陛下今日格外忙碌,翥小将军还是明日早朝时来见为好。
只能归家。
章老夫人几近全盲,出门行走离不得人。算着花翥大约应在这几日抵达便令用人包好饺子冻在屋外,且日日备好热水。
花翥二人到后便可在用火盆煨得暖烘烘的浴房里洗漱换衣。屋中也有炭火,二人进屋片刻,用人便端来热气腾腾的饺子和温好的酒。还可在火盆旁小心烘干头发
“老夫人考虑得着实周到,从紫炎而来我二人都不曾仔细洗浴过,早臭了。”花翥道谢。饺子用的是肉馅,章老夫人道街头最近售卖的货物比昨年多了许多。
花翥换衣,梳头,去找阮飘飘。
见她与宋喜悦要出门,章叶媃又赶紧拿来阮飘飘前几日送来的红狐皮披风和暖呼呼的手炉,细声道唐道在京中做事,每日都会忙到很晚,有时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
“姐姐千里归来,定有大事吧。”
“自然。”
花翥饮笑道。眉宇间有愁色,的确有大事。
云袖坊与走时差别不大,令花翥意外的确是东方煜安插的探子商朦竟还在云袖坊做事。问起,阮飘飘道商朦千不好、万不好,那张脸美得恰到好处,带出去不丢人,也不会像林安默那般招蜂引蝶。
茵蕤不久也到了,怀中抱着一坛自己酿的桃花酒。
雅间的桌上摆放着酒和五碟小菜。
只缺阿柚。
“阿柚说店中有事。”阮飘飘道。
花翥觉阿柚在说谎。
茵蕤一声叹息,道:“妹妹可知两月前鹰羽卫统领褚鸿影逮捕了一群意图谋朝篡位的恶匪?”
“听过。”
“那统领,就要与宰相的女儿成婚了。婚期是半月后,妹妹若是走得晚,赶得上喝喜酒。”
花翥微怔。
茵蕤复又叹道:“阿柚好几日没出门。”
“姐姐不去劝?”
“自己想不通透,旁人再多言也无济于事。”
阮飘飘也一脸愁容,道阿柚若愿意接纳万清宵倒也是一桩良缘。只可惜,世上之苦到底是钟情与你者、不是你钟情之人。
久别相逢,酒酣耳热。
酒却喝出几分苦涩。
情爱充满苦楚,索性聊起争名夺利之事。
阮飘飘道阳啟与西域通商后云袖坊生意比过去好,明年除上交朝廷的,还剩下不少银钱可支援花翥做军费。”
花翥却苦道不用。
兵部对士兵的俸禄数目有严令,不可随意增减。
皱眉对阮飘飘和茵蕤道她此番与宋喜悦进京需要处理的要事中便有“军费”一事。
兵部有令,男兵每月俸禄为一两半纹银,女兵为一两纹银。花翥几次三番上奏折给杨佑慈请他公平对待此事,明言既然同样在紫炎关护卫山河,同样的资历,凭什么男女俸禄相差这么多?凭什么不相同?杨佑慈却始终未回答。
花翥便决意亲自来一趟。
此其一。
其二,战死的男女兵皆有抚恤,可男兵的比女兵多。
最后,收复记别城与紫炎关后,朝中论功行赏,朱曦飞、李元春、张多福,还有不少男将都得了赏,封了官。
女子中却只有花翥一人当了将军,别的无任何封赏。朝中似乎丝毫不重视别的女子在征北中的作用,似乎女兵营唯一的用处是收留那些因“德行有失”而前来从军的女子。
“此番妹妹只为面见杨佑慈,便是为了帮姐妹们讨要功劳。若女子的俸禄比男人少,连战死沙场后拿的抚恤也比男人少,谁还愿意奋力一搏改变命途?若是这般,对女子而言这般拼命还不如在家中相夫教子!”
可花翥又觉此事古怪,又觉此事与杨佑慈平日作风不符。
阮飘飘听后怒气冲天,责备定是钟平那墙头草胡作非为!
宋喜悦也点头称是。
偏是茵蕤皱眉道钟平最会看皇帝的脸色,钟平的意思便是杨佑慈的意思。可此事的确不像杨佑慈所为。“除非”茵蕤起身笑问花翥可愿一道出门赏雪。
楼下雪已经铺得很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响。
灯笼的光落在雪上,暗淡而惆怅。
“除非,陛下想见你,逼着你来见她。”
花翥笑了。“胡言乱语。妹妹走了不过一年,何况当初在天靖城时也不是日日进宫面圣。有何可见?”
茵蕤摇头,微微一笑:“姐姐没别的本事,这些事却看得很透。”
夜深。
又下雪了,处处沙沙声。
花翥睡不着。却又记起她年龄尚幼时游方术士帮她算了命,那人说她是六宫之主的命格。
心中一阵寒。
微微颤。
难不成这一趟归来便再也走不掉?
且行且看。
次日,花翥本以为可上朝议事。
宫中却来人道陛下令花将军之后再进宫。
只能呆在家中读书写字。
午后却来了一群古怪的客人。
林家军,他们来给花翥送林安默送来的大礼。“林小将军道:将此人送给翥小将军暖床。”
领队的小兵挤眉弄眼。
花翥只好奇林安默怎么知晓她会回京。
“小将军听闻北地男女兵俸禄、抚恤金皆有差异,且对征北的女兵中只封赏了翥小将军一人,便道翥小将军近日定会回天靖城。这才令我等来送礼。”
花翥惊诧,又觉理所应当。
她与林安默的想法始终相似。
“告诉你们将军,本将不需男人暖床。”
“不是男人。小将军道:若翥小将军需人暖床,他定亲力亲为。林将军请翥小将军收下这份大礼。”
花翥撩开车帘,车中端坐一个女子。
清冷。
看见那姑娘,花翥脑中便生出这个词,外面冰天雪地,此女的眼神却比冰还冷几分。
那女子缓步下车,对花翥行礼道:“小女子夏闲影,拜见翥小将军。”
夏闲影便是当年死皮赖脸与林安默结亲的那户人家的嫡女。琇書網
本是书香门第的嫡女,一朝沦落至此,尚不如普通人家的庶女。
林家军小将递上林安默的亲笔书信,信上满是抱怨。林安默抱怨此女太过冷淡,一棒子打下去都不发出一声闷哼。
这结亲他不情,她不愿,都在受苦。
“林小将军道请翥小将军笑纳。这是五百纹银,算是嫁妆。”
花翥苦笑:“嫁妆,嫁给谁?”
“当然是翥小将军你。林小将军说男人可养娈童,女人养个姑娘也算不得事。翥小将军若不收,便只能将此女送还故家。”
花翥无奈。林安默还真是胡闹,也的确能把握她的死穴。
人已送来,她若不收,夏闲影便只能回那个家,再度成为家中男人换取财产与地位的工具。
送走林家的人,花翥迎夏闲影进屋,一时寻不到话说,便道:“夏姑娘可愿与本将一道回紫炎关?北地地冻天寒,常年与蛮族作战,远不如天靖城、蓉县繁华热闹,但贵在可得自由,你可愿与本将一道归去?”
眼眸微抬。夏闲影反问:“女子被禁锢于家中,为父兄所控,何来自由?”
“本将可保证。若夏姑娘愿意,本将定让夏姑娘在不知夏姑娘可愿与本将回到北地?”
沉思片刻,夏闲影支开旁人,忽然道:“此番翥小将军可能顺利离开?”
“何意?”
“皇帝可是看上翥小将军了?”
花翥愕然,不过初见,夏闲影所说之事竟与茵蕤相同。
却只轻飘飘道自然没有。
杨佑慈或许对她有一两丝兴趣,她进出宫多次,杨佑慈却从未流露太多的情谊,她与他更像是同谋者。
何况以杨佑慈而今的地位,什么女人得不到?原本便有一后二妃,第一山庄又献上两位金发碧眼的西域美人。听闻林家军灭商国后献上了商国最漂亮的公主给杨佑慈。
女人,他可不缺。
夏闲影闻言,只道:“翥小将军可知自己所住的是何人的旧居?”
花翥曾听过,却忘了。
“陛下曾有未婚妻,章贼篡位时那位小姐躲在密道中自焚而死,翥小将军可知。”
花翥自然知晓,所谓的自焚是她亲手炮制。可夏闲影常年居住天靖城,对此事不会不知晓。此女说话看似随意,实则滴水不漏。“又如何?”
“翥小将军住的是陛下那位未过门娘子的旧居。院中的紫藤花是陛下年幼时亲手种下,他与那女子是青梅竹马。这样的院子陛下让你住,你说陛下意欲何为?”
花翥许久不言。
钱正却忽然到了,“陛下有旨,宣花将军入朝觐见。”
“遵旨。”
“花将军,陛下有旨,令你穿女装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啦啦啦啦
众所周知,本书是女主从小可爱到巨巨的故事咳新出场这个差点被嫁给林安默的妹子其实是个出场就满级的大佬……不过和小花猪方向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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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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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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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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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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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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