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深巷偶尔传出一声犬吠。偶可以听见司马家派出巡逻的士兵路过的脚步声。
眠舟躺在院中最高树上的一条粗枝干上,右腿懒散地搭在弯曲的左腿上。他嗜睡,可常年在外游历,警觉性极强,略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惊醒,便更嗜睡。
被说话声惊醒。
九个官兵模样的人墙根处嘀嘀咕咕,他们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举一动、口中的一字一句却都逃不出眠舟的观察。他们是司马元璋的士兵。司马元璋为将花翥架空下令他们夜袭。不可动花翥,别的随意。
“那两个也生得漂亮。不如弄出来玩一遭然后卖了买酒喝?”
眠舟揉着眼睛站起,轻飘飘一跃落在墙头,立在在月色照不见的地方,从怀中摸出一根竹管般的笛子。笛音尖利锋锐,化作千万根长针穿过夜色,刺入大街小巷。
那九人只觉刺耳。上下看却未见隐逸在阴处的眠舟,笛声也藏入从四方涌来的疯狂的狗吠中。城中有不少野狗流窜。
街巷的黑暗处亮起一双双饿得发出绿光的眼,犬吠被压抑在阴暗处。
收笛。眠舟借伸向墙头的枝干回到树上,取下一早悬挂在树枝上的带血肉,用小刀切了一块抛向巷道中那闪着绿光的眼,像一粒火星燎了草原,漫不经心抛向墙角那几人。
肉上有重重的血腥味。
野狗抢食,将静寂又阴冷的夜撕裂开一道道口子,伤口中流出血,染红了半残的月。
收好笛子,眠舟躺回树干。在狗吠、人的惨叫声中酣然入睡。
秦芳被声音吓了一大跳。
见花翥神情依旧镇定才继续小心刮出盒中的胭脂、水粉分别倒入两个洗净的酒壶。预备清洗净胭脂盒再填入。
花翥思考的不是出如何汀丘,而是进明荣后如何行事才不会被蛮族杀死在草原上。
今日看见珑儿唇上的胭脂她忽然想到蛮族贵妇、贵女也喜欢胭脂。可阳啟与蛮族的商贸中断后胭脂的贸易也中断。厉风北的北面是茂密的森林,本与蛮族无商贸。
红蓝花来自西域,可西域却做不出中原那种品貌俱佳的胭脂,何况蛮族还厌恶西域人。
花翥便想到不如利用“胭脂”打开去明荣的路。之前黑火.药一直被秦芳放在布袋中,离开汀丘一定会遭遇更多岗哨,她便想将装的胭脂盒混在普通胭脂盒中。
可试过后秦芳却连连摇头。她带了两布包火.药,若用胭脂盒装至少要一百个。盒子越多,越容易被发现。
花翥蹙眉,却又很快舒展。
总能想到办法。
墙外的狗吠声越来越大,人似乎回到在獠牙下求生的年月。
巡逻的士兵受惊,脚步纷乱,由远至近。三人赶紧将藏好,躺回被褥。
眠舟已在床上躺好,花翥来,他只朝里面挪了挪。
“师兄这般行事不怕旁人说你破坏了我名节?”
“小师妹在逼婚?”
花翥险些笑出声,眠舟却已下床,打地铺。
“师兄你这般还不如在床上带着,反正都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说没事旁人也不会信。”
眠舟又抱着枕头爬回床。
“师兄就从未想过换一间屋子?”
“有危险,我得保护你。师妹若要人娶,师兄就娶。”
“多谢。”花翥问起那尖利的哨音。
“北境有一只蛮族喜欢养狗,利用狗围捕草原上的小兽。狗群偶尔会跑很远,他们便用此物召回。”
那笛子也就小楷毛笔般粗,尚不足大拇指长。名为狗笛。
“师兄可有多的?”
“明日给你……”眠舟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睡熟。
清晨,园中已打扫得干干净净,青石上是未干的水痕。饭已熟,眠舟用襻脖挽着袖子,用黑剑砍柴,拿银剑切萝卜。
“师父从来不管我几人,自然什么都学得会。”
街道闹闹哄哄,士兵们在满城围捕野狗。
昨夜野狗食人,那九人当场死了五个,三个苟延残喘,剩下那人也已半疯。
他们不明白为何昨夜野狗忽然聚集,却也不敢再对花翥三人动坏心思。
用过早饭花翥便穿男装与眠舟一道去汀丘城的暗巷。暗巷与天靖城的西花街相似,是穷苦人最后的落脚点。汀丘的暗巷由七八条混杂在一处,是汀丘城穷人聚集、见不得阳光的地方。
棚屋胡乱搭建,处处残破不堪。只有两眼快枯竭的水井。衣不蔽体的妇人们提着水桶围着那水井争吵。
女德中写满规矩。可在赤贫中挣扎的女人却连一件蔽体的衣衫都没有,为一口水破口大骂、互抓互挠。东方煜常说衣食足才明礼仪。
已是深秋,暗巷中却还有不少四五岁的孩童光着屁股四处跑。见来了衣冠齐整的陌生人,伸出手要糖吃。
眠舟曾来过,早有准备。抓了一把糖给孩子,给为首的那个指了指跟踪的两个士兵。孩童一拥而上。
眠舟带着花翥乘机转过好几条满地泥水的小巷并成功摆脱盯梢。
最终在一幢只比花翥略高一个头的房屋前停下,扣门。三个衣不蔽体、干瘦又矮小的孩童开门,他们认识眠舟,惊喜地唤了一声扑上来小猴子般在他身上翻找糕点糖果。
眠舟进屋后始终躬身,花翥也得很小心才不会撞着头。
“是眠舟少爷。”
这户人家的家主是个身高只到花翥胸口,干瘦如猴长着一双大小眼的侏儒,人称洪老大。他娘子也是个侏儒。裹着被子一脸戒备地坐在床上。
房中有重重的尿骚味,汗臭、脚臭与发酸的稀粥的味道混在一起如野兽般将利爪伸向花翥,险些让她将清晨的饭食呕出来。
房屋的地面黏得厉害。花翥蹭了蹭,才发觉地上竟然铺着青砖。门一关,从破烂门缝、窗缝中漏入的光是唯有的光源。
借光打量,这家侏儒虽说穿戴破烂,却还是看得出原本的衣料是光滑的丝绸。洪老大时刻带在身边的蓝瓷杯子是这个家中唯一干净、残留曾经荣光的物件。
“商贸停了。没活路。”洪老大用蓝瓷杯子舀了一瓢浑浊的水,咕噜噜喝下,大小眼在黑暗中亮得可怕。
眠舟朝桌上丢出两粒金豆子。
桌上的老泥中还沾着不少苍蝇,有些已经腐烂。金豆子落在桌上便被陈年泥垢紧紧粘住。
洪老大一把抓过,放在口中用力咬了咬。
床上的夫人也满脸堆笑。
“眠舟少爷,还是要酒?”
“我有一批货要运去明荣、紫炎。”wWW.ΧìǔΜЬ.CǒΜ
“眠舟少爷说笑。而今封锁这么严”
“开价。”
洪老大张口便道:“一百粒金豆子。事成后再要一百粒。”
“成交。”
“货物是?”
“胭脂。”
洪老大眯起大眼,带着伤疤的那只小眼的眼珠滴溜溜直转。改口道一百粒金子的定金要。但若事成。“我要货物的一半。”
“成交。”
洪老大睁开大眼,浑浊又肮脏的眼中,狡黠、猜疑、恶意混杂成一团。慢慢道:“眠舟公子,那路窄小只能将货物运出关卡。付钱后第三日,老地方见。”
眠舟带着花翥从另一条路离开。两人头上满是灰尘与蛛网。依旧给沿路遇见的孩童分糕点与糖果。
花翥担忧有人向司马家报告此事。
“洪老大常年混迹鬼市,售卖朝廷不允许售卖之物,自有退路。师父曾说赤贫之人可为两粒米大打出手,却不一定在权贵面前背叛同样赤贫的朋友。”
“难道不可以财物引诱?”
“有些愤怒可大过金钱。”
“师兄手中还有多少钱?”
“师父的、爹的、亲爹的、亲娘的,全都给了我,我应该比阳啟国有钱。小师妹要多少?”
花翥登时觉得囊中只剩金镯子的自己穷困不堪。
绕出暗巷迎面是一棵歪倒在地上的大树,粗壮的树干上烂出一个大洞,洞底铺着厚厚的腐殖土。
两人还缺一些东西才能成事。
板车,瓦罐,武器。
“师兄,盯梢的又来了。”
“那就让他们查个畅快。”
两人索性逛遍汀丘的所有店铺,小到耳环发簪,大到售卖房屋的牙子,处处光顾。
城中偶有被围捕的野狗从街上一窜而过,缩着尾巴,叫声凄惶、慌张,若是撞上行人也不再像过去那般疯狂撕咬,只是仓皇逃窜。
百姓交口称赞,城中流窜野狗容易伤人。
花翥买回酒与眠舟爬上屋顶看围捕野狗。
牟齐儿与秦芳坐在树下绣花。
花翥也掏出从贪星那处得来的奇怪的小木盒。
“这是神工匣。娘做的。这是做得早,工艺太差。师父后来顺手给了一个颇得他心意的贪星。”
“师父说这一个卡住了。”
“针。”
眠舟用长针从镂空处刺入,贴近耳畔细心听匣内动静。花翥屏息敛声,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咔”
一声脆响。
楼下牟齐儿扫了扫落在发间的一片枯叶。眠舟收了针,顺手一掰。“嗖”
“嚓。”挂在最高处的树叶被从中间斩断,只剩半截软绵绵飘落。
一根长丝悬在神工匣上。
花翥小心翼翼用手指勾起那根长丝,这便是那日伤了她的利器。
不曾想,竟然是一根丝。那丝与织布的线粗细相当。摸起来却不是纺线,更不是蚕丝。
“这被称作天丝。娘说此物需选取山林中最有韧性的藤蔓,剥抽出藤蔓的筋条逐根缠绕。后与制作藤甲的工艺差不多,水泡、暴晒,火烤加强韧性。小师妹试试。”
花翥接过神工匣,方形匣的八个角中都是雕刻的水纹,只有一个尖角的一面上的水纹与别处相反。那便是机关口,通过边线可瞄准,机关口处两道水纹,摁第一次,尖角处打开。
摁第二次。
“嚓。”
又一根长丝袭向高树,花翥对得很准。可此番却连叶片都没能伤到。
又试了一次,此番只勉强擦伤了树枝。
“看似操纵容易,其实挺难。”她说起上回手心的伤。
“天丝本光滑,伤人的是速度。里面有个小机关。”眠舟年幼时曾听公输悠说过一次,也曾见他用针打开过神工匣。
可惜他当时年纪还小,深信沧海永远泛着碧波,桑田永远青青如一。而公输悠永远不会离开。
“会用,知晓缘由,却打不开。娘当年教的,我都忘了。”
三条长丝悬着。
眠舟复又用针刺入镂空处,放在耳边小心扭转。
花翥凝神,听见轻微的“咔咔”声,悬在外面的长丝被一点点收入。“里面有纺线的纺轮?”
“是齿轮。”
“齿、齿轮?何物?”
“带齿的轮子,互相咬合。神工匣中似乎有十余个齿轮。”
花翥听眠舟细说,还是不信,她过去在水车上见过类似的东西,却要借用人力踩踏汲水浇灌。这么小的神工匣,就算做得出更小的齿轮,又如何安装?
“有凸镜便行。”
“凸、凸镜?”
“用上等的透明水玉制造的工具,可将物品放大十倍、百倍。”
花翥从未听东方煜说过。
“娘过世后,师父便将所有工具收好藏好。再也不提。我也多年未曾见过凸镜。”
眠舟拿出另一个木质的镂空小球,从镂空处朝里看也可见细致精密的结构。“这是娘走前送我的。里面有五根天丝。”
花翥小心接过,心中复又涌起小小的希望,深信有一日自己可以窥探神工匣的奥秘。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章
1、古代的狗狗没有疫苗打,所以疯狗很多,会吃人、伤人、叼走小孩。即便现在野狗寻不到食物,骨血中的原始野性也会让它们疯狂伤人。一旦伤人肯定会抓捕的。这不是歧视、伤害动物……求生欲
2、眠舟是典型的武学造诣奇高、脑子也聪明,所以在有些地方一根筋……让他娶,他真敢娶,让他走,他马上走。你随意,我照做那种
3、“透明水玉”是水晶,凸镜就是放大镜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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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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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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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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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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