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地利人和。”
“师父是说:朝政倾颓,身在永安,手中有兵、掌上有权?”
“算对,也不对。在为师看来所谓人和是利益的集中。一群人衡量利弊,选出一个最服众者,将其推上位置。推那人者从那人手中获取利益,便是皇帝。”
花翥皱眉想了许久,恍然大悟:“若只是这般,女子岂不也可为天子?”
“喔?小花猪着实举一反三。为师的狼崽子也想当皇帝?”
“我想要自由,朋友,还有快乐。”
“那便别做皇帝,皇帝是最自由之人,却又是最不自由之人。万里江山,永生孤独。”
歪着头,那时的花翥不太明白。便继续问:“徒儿还有一事不解。书中不少皇帝都被大臣拥立上高位,大臣拥立他时,他总说不可。分明心中就想要,却要故作不要,男人真虚伪。”
东方煜大笑。用手在花翥小脑袋上戳了戳。“不是虚伪,是小花猪你不懂。”
不是虚伪,而是那时她不懂。
花翥记起此事,偷瞄了眼杨佑慈。
身姿挺拔,浩然君子之气。面上的伤与不堪的过往似乎都从未在他身上刻下绝望。
面对司马家族与帐中军士,他此番又成了那个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杨大公子。
杨佑慈有声望。
无权。
有兵。可林家军与覃风寨相加不过两万人,甚至比不过南面的商国。
这样的杨佑慈,却对司马枭道:他的目的不过是报仇,从未想过做皇帝。
不是虚伪,是为了掌控。
杨佑慈要让司马枭明白,究竟谁听命于谁。
本欲借杨佑慈为跳板的司马家而今骑虎难下。
司马家率先起兵,若杀不了章容,便要被章容所杀。
杨佑慈不做皇帝,司马家也得不到权势。司马家斗不过林安默与朱曦飞的联手。
何况司马枭中了东方煜的计。早一步将杨佑慈称帝之事告知了全军。
司马家根本没有退路。
帐中安静非常。
司马元璋终究沉不住气,指着杨佑慈大怒道:“我司马家起兵,所为何事?所为何人?”
杨佑慈气定神闲,拱手对空。朗声,正气凛然,“为天下百姓。”
司马枭轻声咳嗽。
司马元璋继续道:“杨公子难道没有取得丝毫好处?”
不卑不亢,杨佑慈道:“在下一早便与司马将军说的清楚,在下帮着劫粮,只求司马家反章,帮在下复仇。”
司马枭重重咳嗽,手在桌上狠狠一拍。
司马元璋声音愈大:“杨大公子所言有趣,这复仇难道不得撼动章家的基业?还是”
“住口。”司马枭看似及时止损。
花翥俯首低眉,心底一声冷哼。
司马枭此法极好,让司马元璋将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让杨佑慈明白司马家的功勋。而后轻飘飘一句“年少不知深浅”。
走下座椅,司马枭对杨佑慈深深鞠躬,道:“众人皆念当年的麒州。”
“没有麒州了。”杨佑慈声颤。
司马枭的腰弯得更厉害。
“麒州虽没,风骨依旧。杨恩业杨大人身为麒州太守将麒州治得内部富饶,外部强大。大公子常年伴在太守大人左右,前几年更是与小公子一道担负治理麒州之事。能让麒州恢复往日荣光的唯有大公子。”
林安默与朱曦飞一拥而上,一人一句。
杨佑慈垂首低眉,长声叹息,不情不愿。
虽已知晓这群人这般行事的缘由,花翥却还是忍不住腹诽:虚伪。
杨佑慈始终不应。
或许因为司马枭说不到关键处;朱曦飞善言辞,只不善说正事;林安默知晓是做戏,便真只做戏。
又或许别的那些人的话说不到关键处,其中更有人开口便说章容对杨家女眷做的那些事。
花翥眼见杨佑慈嘴唇青白。
又见他瞄了自己一眼,顿悟,他在给她机会,这便起身,拱手道:“大公子”
“一个女的!让你留在帐中已是恩赐,也敢多言!”
花翥直视司马枭。语速缓慢。“各位将军言天下事,这天下,难道只有男人不成?”
“女人在家生孩子便是!”
“可若,我不愿呢?”
花翥的声音略微高了几分,说起覃风寨之围。
计也好,策也罢。
“我的确有作用。何况不过三言两语,老将军宽厚待人,难道容不得我这个女子说几句无用之话。”
杨佑慈眯眼。
“花翥在覃风寨帮了杨某大忙,杨某自然洗耳恭听。”
花翥能感觉到,杨佑慈在帮她。
司马枭不再开口,花翥便道:“反贼被杀后,麒州不可一日无主。杨太守算不得麒州人,大公子对麒州也没有必要的义务。”
话锋一转。
“可公子却生于麒州、长于麒州。公子曾辅助杨太守管理麒州要务,对麒州格外熟悉。却对麒州、对麒州百姓真无半点情谊?公子真能放任杨恩业大人经营多年的地方落入又一个恶人之手?司马老将军起兵是为了麒州百姓,您心念百姓,为何不愿帮百姓做一些事?百姓需要的是知晓麒州、光复麒州之人。能做此事的唯有大公子。”
杨佑慈一声长叹,终于道:“朕知道了,众卿平身。”
花翥松了一口气,心道:男人真是麻烦。
分明要,又偏要做出不愿的模样。以显得自己迫于无奈,对称霸毫无雄心,不过是众人依附,难违众意。
她却又感谢杨佑慈。
他的确在帮她,他用自己的执意拒绝让她有机会在一群男人中开口。
她记起东方煜关于“帝”的一番论述。
她为了自己的意愿帮他。
他便给与她想要的东西。
坐上司马枭铺着虎皮的座椅。杨佑慈面上的巨大伤疤依旧森然,姿态、眼神、说话的语气依旧让人觉得温文儒雅,谦谦君子。
他面色平静,语调波澜不惊。
说起伐章之事,对众人报以期望。
“朕今早听了一个消息,原来章容的援军已被周荣、蔡岭两位将军牢牢控制,望各位爱卿暂时放下争着为百姓、天下剿灭反贼的赤忱,齐心协力攻城,光复梦南城。”
章容的京城大安,过去被称作梦南城。
花翥也还记得在驿站听老驿吏讲的关于梦南城的传说。
司马枭不悦,也有疑惑。
统领东方军的周荣与管控西方军的蔡岭一直不愿参与伐章之战,他每每修书与这两人,这二人总道军务繁忙。
偏偏东方有靖国,西方有西蛮,若不来,也无计可施。
“微臣也曾以陛下之名说了此事,他们却朝三暮四,怎么”
杨佑慈看着花翥。
花翥长长吸了一口气,道:“陛下早派人传了旨。”
花翥到达覃风寨当日便表达的效忠的意愿。
也在当夜,杨佑慈修书两封,一封交予丁戜带给蔡岭,一封交由褚鸿影带给周荣。两人当夜离开覃风寨,快马加鞭,沿途生生累死三匹马。终在三日内将信带到。
杨佑慈的信上并无丝毫责备之言,只道望两位将军按军不动,管控好边界,以防外敌入侵麒州,惊扰百姓。
杨佑慈不动,不急,不恼,信中丝毫不提帝位。
蔡岭与周荣反倒六神无主,又听闻前去支援章容的队伍遭遇了袭击,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伐章之战。
彻底慌了神。
派出军队,截杀章容的援军。
这才将大安城变成了一座无援的孤城。
花翥说得漫不经心,心跳却几乎震破耳膜。
司马枭几次三番逼迫都不能让周荣、蔡岭参与的战争,杨佑慈不过一封信就能做到。
杨佑慈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司马枭谁主沉浮。
林安默与朱曦飞也听从杨佑慈的话,不再与司马枭为敌。
看似归顺司马枭,实则归顺杨佑慈。
杨佑慈成了核心,彻底掌控了局势。
大势已定。
杨佑慈住在林安默的军中。林安默与他弟弟杨佑谦往来频繁,他想要与林安默聊聊过去。
月色不明。
花翥安顿好苏尔依便去找东方煜。
劈头便挨了一顿骂。
“小花猪着实长本事了!为师让你控制杨佑慈,你却玩了这样一出好计!甚至还将杨佑慈带来大营!为师要他在覃山,由为师在军中掌控一切。而不是你将他带出!为师的小花猪,你此次行的计谋实行极好。可万清宵看见了杨佑慈,你就不担心章容的援军围剿覃风寨?”
“徒儿有胆子这般做,自然想的清楚。”
东方煜扬起眉梢。
花翥见他并未真正恼怒,这才小心翼翼开口。
一是因为杨佑慈写的那两份信。
章容大批援军根本到不了覃风寨便会被两位将军截杀。
其二:“伐章的军队在大安城,杨佑慈却在覃风寨。师父,你不会没有丝毫部署。”
“章容一直以为杨佑慈在汀丘。”东方煜慢条斯理道。
花翥知晓东方煜之能,这才有了极大的胆量。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瞒着为师。”
见东方煜心绪恢复,花翥小声说出杨佑俭在给贺紫羽的玉佩中藏着纸条之事。
东方煜依旧镇定。
青悠却白了脸。
花翥继续道:“杨佑俭可凭借几片树叶断定徒儿的位置,当初更是麒州最出名的断案高手。师父,他真想不到明荣之围的根源在何处?师父当初行此计是为了与杨恩业交好。可青心,终究是师父的徒儿。”
花翥将有些话吞下。
譬如,事实真如东方煜所言他着令青悠残杀,真只为了给杨佑俭寻一些乐子?
还是
花翥不敢想。
东方煜如何说,她如何信便是了。
只道:“而今杨佑慈为帝是众望所归。任师父有千万妙计,也动不了他的地位。徒儿唯有……”xiumb.com
率先效忠。
彻底效忠。
帐中死寂。
连熏香都缠绕了几丝跌宕不安。
东方煜终于开口,几近咬牙切齿:“为师还得感谢你不成?!”
花翥死死咬着唇,躬身行礼。
“果真是狼崽子。为师当年真该捡一只狗。”
花翥身子一僵,站直,对东方煜道:“师父,徒儿再也不要以色侍人。”
“狼崽子。”
一传令小兵忽进帐,道:“东方先生,陛下来了,似乎有要事与你相商。”
花翥退下。
远望杨佑慈走入东方煜军帐。
次日,东方煜心情大好。
青悠也松懈了几分。
东方煜说起杨佑慈要求花翥头一个入大安城护佑章容女眷之事。
“此事麻烦,为师得为小花猪好好想想办法。如何在四万男子中脱颖而出,顺利潜入,救助章容家的女眷。”
花翥舒了一口气,却分外不解。
杨佑慈似乎真不打算将章容对他家人做的那些事在章容家女子身上重做一遍。“陛下字思善,还真是善人。”
“善?”
东方煜大笑,眸光阴冷。
“即便是常年吃斋念佛,连蚂蚁都不忍心杀死之人,也忍不下这等耻辱,这口恶气!与其说他善,不如说他适合为君。小花翥日后便懂了。”
午后重新整编队伍。
谷羽一行人再度编入花翥麾下。而今她麾下男兵六百八十一人,女兵一百三十六。相加尚不到一千。
因与朱曦飞皆来自覃风寨,二人自然编在一队。
朱曦飞为主将。
花翥本欲单独成军,东方煜却不允。
“为师大费周章,不是为了小花猪你这百余人。”
花翥知晓东方煜还未打消杀朱曦飞的念头,率先道:“师父,想要的东西徒儿自己会争取,此次徒儿从皇帝陛下,别的将军身上学了不少。何况,朱曦飞也很尊敬师父。”
“狼崽子你就甘于屈居人下?”
“朱曦飞当了八年百夫长依旧毫无怨言。我从军尚不足一年已有八百余人,再收揽几人便可做千夫长,做个把总。已经很好。”
“你是女孩,自然可占便宜。”
“可若占便宜,如何能站在同样的位置与男子争锋?”花翥微咬唇。微微抬头,语调缓慢,气势逼人。“徒儿,要他们从一开始便心服口服。”
未曾料到花翥会这般说,东方煜只喃喃:“狼崽子。”
“师父为何从未动过当皇帝的心思。”
“没有自由。”
自由?
花翥望着天空,阳光炫目。
苏尔依骑马归来,额上满是汗珠,长辫子一甩一甩。
花翥忽然记起很多年前,娘抱着她在小院徘徊。
还有永安城。她曾呆在皇宫的院墙下望着遥不可及的月亮。
院子。
高墙。
束缚。
她厌恶这一切。
“我也要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章
杨佑慈才不是恋爱脑……他这个时间段对小花猪没丝毫兴趣。他帮小花猪有别的原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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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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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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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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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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