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李家军目露青光,宛若饿鬼。人若饿极,若退一步便是鬼门关,便会浑身上下都生出气力来。
他们本也不过是普通人,此刻却手握利器,进攻有序,嗜血如命,杀人如麻。
从李家军成了敌军。
这却又是最有血性的一场战役。
城墙上的荣县人没有男女之分,没有老少之别,锄头与擀面杖也可做刀枪剑戟,文质彬彬的私塾夫子混在屠夫走卒之中,一砚台敲向敌人脑门,看着砚台上的小缺口,心疼得咧嘴。
那屠夫跺脚:“你咋个瓜兮兮的,手头拿个黑黢黢的石头搞啥子?不打就离远点儿!”
那夫子气得白脸变得青白:“污言秽语!有辱斯文!”
敌军袭来,屠夫却又向前一步将教书先生挡在身后。m.xiumb.com
城下,茵蕤带着前日救出的女子搀扶受伤的将士帮一个看来不过十岁的孩童包扎伤口。
炊烟袅袅,未上城墙作战的妇人们忙着揉面准备今日午间的饭食。月仙楼的姑娘也在其中,她们不施粉黛,随意挽着头发,忙前顾后。
尚是冬日,虽已到了正午阳光却丝毫不刺眼,处处暖融融。
花翥曳地的裙摆早已被她撕扯去了一小半。裙角被血浸透,沉沉的。偶得空隙,便仰着头眯缝着眼感受温软的阳光。
阮飘飘在不远处。
此番是她第一次上城墙作战,过去她只在城楼下,靠着力气大帮着搬运东西。
今日花翥上了城墙,她便也上了城墙。
她体格比一般男子还要魁梧,力气极大,站在城墙上只用力一推,云梯便连带攀爬在云梯上的敌军一同倒栽下,哀嚎声阵阵。两三次后,那些欲依靠云梯攀登上城墙的军士但凡望见阮飘飘的身影,便生出惧意。
士兵借用云梯攀登城墙时往往会令弓箭手射箭、或是用投石车投以巨石袭击城墙上的守军。明荣城之围时花翥也曾多次见青心使用此类战器。
可李家此番急行军,山路难行,巨大的投石车尚未到。
他们能依靠的唯有弓箭手。今日风势正好,可携长箭穿云。
只是荣县人历经多次战斗早已见惯各种招数。弓箭手只要对准城墙,他们便头顶斗笠、草席,甚至有些搬来了家中做菜的砧板顶在头上。
一轮箭射过,被丢在地上的砧板沾了血。
敌军万箭齐发时蓉县人躲避,此刻便是敌军分作十支小队同时使云梯攀登上城墙的最好时机。
箭雨后,敌军已上城墙。
阮飘飘不擅战,但贵在力气大身子又灵活,很快便寻到了自己的打法。
花翥也抽剑冲了上去。
素心与暗月上的穗子已染满血污。她因力气的缘故不能距离敌人太近,得防止被敌人控制手腕,故而一直使快剑,以防止敌军近身。
从明荣城被围到而今也不过一年有余,花翥在剑术、速度、灵活度上都强了不少。
东方煜教她以慢制快,以极快碾压快,她虽算不得将这两句话中藏着的剑之法运用得炉火纯青,却熟能生巧。
素音剑的剑身相对暗月柔软几许,花翥起剑时若银蛇潜行,剑过处若风起撩动涟漪。
暗月剑锋利,剑尖镀上万古之寒,似若可在所经过之处凝出万里寒霜。
血珠飞溅,被剑影织成功勋。
花翥也有了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之能。
她留心自己前后左右。在乎身边人的安危,若是见到有人抵抗不得便拔剑相助。
得空时她也下意识看眠舟,本以为多少可学几招,却又惘然自己根本学不得多少。
丁戜用刀尚有章法可寻,尚有刀路可寻。
眠舟却不同。
他毫无章法却可一剑破敌。
他全没剑路偏能恣意四方。
无章法、无剑路,旁人便寻不出他的任何破绽。
失落中,花翥太过依靠速度的弊端也慢慢显现。她的体力消耗极快。挡住三次进攻后也气喘吁吁。
眠舟见她难以为继,也帮她几许。
花翥自然不愿,心道偏不能被人轻看。
眠舟却只是轻描淡写道:“一同作战便是友。战友本应相互帮助。”他目光淡淡扫来:“小师妹休息片许。却别太久。”
花翥被这几句话震得说不出话。
紧绷的心神略松懈。
战友?
战友!
她从后望着那鸦青色的身影。
眠舟捆头发的金色长绳跳得欢跃,与他本人懒懒散散的模样截然不同。
花翥休息了片许。
既是战友,便应相互帮助,给对方些许时间喘息。
她又很快提剑冲入敌阵。
既然是战友,便不可让对方担负太多。
“师父说的没错,小师妹果真固执。”
靠着勉强振奋的精神,花翥同众人一道抵住了第四次进攻。
城下的敌军累了,坐在地上喘息。
已过午时,众人腹中饥饿。
茵蕤带着众女子将尚冒着热气的炊饼抬上城墙。
夫子拿了一块略大的,见屠夫的略小,垮着一张脸分与他一半。
小兰将最大的给了阮飘飘,趁旁人都忙着吃又从怀中摸出两个烤得焦黄的鸡腿塞入阮飘飘怀中。
茵蕤将最好炊饼塞给花翥后说起那些女孩。“她们中有几个,见到白面都认不出,也识不出盐与糖。可怜,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有些今晨醒来又闹着要死,有人都将头套进了绳子,被我救了下来。”
“姐姐不盯着她们,不担心她们再次寻死?”
“真过不去失贞这道坎儿的,早去了。若真要寻死,我亦无法,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
茵蕤眺望着天空,蓝天上浮着薄薄的云。
她微微闭上眼,道活着真好,能帮着守城的将士做些事,更好。“小妹,姐姐想带她们一道回覃风寨,去个别人都不知晓她们过去的地方。若是愿意妹妹可将这几位妹妹与谷羽她们编成一队。这般来妹妹你麾下也有五十余人,再努力几许妹妹便可做百夫长。”
花翥静思,想着茵蕤的话,想着或许的将来,唇角微微抬起。
目光四顾,硝烟未熄。
蓉县人纷纷打起瞌睡。
林安默白衣银铠上染满了红。他取了头盔、披散着发,风一起,发丝扬起,容貌依旧,引得不少前来送饭的女孩儿目不转睛。
眠舟用过饭,抱着剑在墙角蜷缩成一团。
林渊忽走来花翥面前,眼中赞许意味越重:“小丫头,有些本事。”
“谢将军。我叫花翥。凤翥龙骧的翥。”
“花翥。好名字。”
林渊笑声爽朗。望着城下的士兵,道蓉县也累了。麒州也累了。
“尚且同朝为官,李家便敢这般行事。章容坐那九五之尊之位却行此种蠢事,这乱世真来了。”
食物的香气飘去城楼下。李家的敌军喧闹一片准备下一次攻城。
林渊便召用过饭的蓉县人备战。
花翥问起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何不用粮食引诱李家军投降?
“那般只会让他们轻看我等,认为我等害怕他们手中的利器。也会让百姓失去信心与勇气。”林渊道。
况且,不反也就罢了,若已决意要反,便要做得彻彻底底。
不留退路给敌人,也不留退路给自己者
方有资格一决生死。
花翥静思着林渊的话,愈发握紧手中的长剑。
战局终于有了转机。
一支队伍从北面袭来切入敌军侧翼,搅乱军阵,林安适归来。
被部分敌军制在南端的的林家军也冲破包围杀来。
林渊长舒了一口气,令女子与年幼年老的男子留在城墙上,听从花翥指挥,严防死守,以防散兵游勇寻机爬上城墙。
大声道:“出城!”
那夫子气得脸色发青,终于怒道:“我等男人,如何能听女人的话?”
花翥只将手中的剑丢与那人,笑道既然不满,何不比一场?
那夫子大窘,拂袖离开。
花翥与阮飘飘相视大笑。
阮飘飘给花翥看自己的手,手上已磨得满是血泡。小兰站在一旁心疼呜呜咽咽。
“很疼,心里却很舒服。”阮飘飘望着城楼下。
战局一边倒向林家军、倒向蓉县人。
花翥得了空闲问起阮家与孙家的事。
小兰絮絮叨叨,说今日清晨孙家那老妇人带着自己家、所有女婿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在阮家门口闹得天翻地覆。
不知是否用此事做借口,那阮家、孙家之人都未上城墙作战。
花翥道正好。
孙家闹得越厉害,越能助她与阮飘飘一臂之力。
城下战局已定。
烽烟渐渐淡了。
落日红得像火。
战旗在被火点燃云层下猎猎起舞。
来犯敌军五千余人,今日一役战死三千。
蓉县人也有八百死伤。
林渊抹泪,连声叹息可怜了百姓。
花翥与众人一道收拾战场,远远望见投石车到了,林安默骑马带军冲了过去。
李家军这般急行军是为了与那刘姓官员里应外合打蓉县一个措手不及。
却不想投石车尚未到,战局便已结束。
花翥突然记起冽泉。
眠舟闭目道冽泉趁着李家军攻入时便逃走了。
花翥不解,林家的人一直盯着他,今早她才确定过他尚在蓉县,怎会突然消失?
唯一的时机应是林渊带人出城迎敌之时。
花翥一阵懊恼,可当她看见蓉县百姓含着泪的笑意,心中的惆怅便轻了几许。
她明白了一些事。
为何冽泉要帮阮家夺权?
为何又要故意引林安适针对阮家?
只因冽泉、或者说青心与章容沆瀣一气!
章容因明荣、子阳之事不待见青心,但他更不喜东方煜。
花翥揣测此番或许是章容在试探,若青心好用便留青心杀东方煜。青心自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
被东方煜逐出师门的冽泉更不会。
故而他二人借阮飘飘之事让阮家与林家闹得不可开交。
谋划早在周妈妈带阮飘飘进月仙楼便开始。
林渊老好人,林安适行事啰嗦,掌握家中重权的两父子做事若不果断,林家便会鸡犬不宁。
此刻再让刘姓传令官来“征粮”。
李家军就可趁虚而入!
正因如此,李家军的投石车才会姗姗来迟。想来在李家军眼中此战役必胜无疑。
花翥长笑。
青心不愧是东方煜的学生。
几件事看似毫不相干,内里却牵连颇深。
只是此番青心算漏了三点
林安默藏拙。
眠舟寻人。
而她,也已不是那个在明荣城灭后跪在青心面前听各种冷嘲热讽、被他欺辱的可怜女孩。
青心称呼她为“废物”。
今日,她这个“废物”却赢了青心一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亲们昨天的支持呀!!不好意思,才写完┭┮﹏┭┮感谢在2020102500:54:402020102700:0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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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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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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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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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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