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是一片黑与白混沌出来的灰。
柳花沐浴后便安静坐在乾阳宫的红木雕花大床上,手指甚是不安地纠缠在一处,头上的羊脂白玉簪被拿走,头发披散着。
见刘大公公的女人身上不可携带任何锋利的饰品。也不可使用长腰带。
刘大公公非常在意自己的性命。
柳花被房中古怪的熏香味呛得狠狠打了个喷嚏。
小丫鬟们来来去去,在桌上摆出九荤九素,皆是山珍海味。xǐυmь.℃òm
小太监说这是她今夜的饭食,刘大公公会与另外两位红衣公公一道用膳。
“公公至今未归,难道是今日宫中有要事?”柳花问。
而今她的身份不比从前,很容易就寻了一个小太监打听,小太监更是知无不言,道那个一岁的小皇帝烧得很厉害。虽说小皇帝死了至多再换一个也就罢了,几位大公公却也觉太过麻烦。
小太监便压低声音道:“不定会换一个民间的小孩子来充数,毕竟孩童的模样的相差不大。”
“大公公着实圣明。”柳花微笑着道。
小太监啧啧称是。
用过饭她坐在窗口看月色爬上树梢,泠泠然在地上铺陈开一片幢幢鬼影。
乌鸦落在树枝上干嘶,扇动翅膀,黑羽在风中凌乱。
一根黑色的弓箭嗖地扎入鸟身。小太监过来捡走乌鸦,甚是讨好地对柳花说刘大公公不喜欢乌鸦的叫声,遇之,必杀。
夜色越渐深了。
刘大公公终于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回宫,眼神混沌,神情甚是委顿,佝偻着,弯曲得像是一只虾,与白日的精神矍铄截然不同。
柳花赶紧来扶刘公公坐下,甚是乖巧地问他可想再吃点夜宵。
“此次的小美人比先前的好很多,小美人,去,将烟枪来来。”
柳花从架子取下纯金雕刻出的烟枪,又拿出烟枪旁的雕花金盒。小心打开,盒中满是白色药粉。在家中她也见过这种东西,这便小心放入烟丝,又在烟丝上倒满了那白色粉末。
点燃,递给刘大公公。
“美人,吸一口。”
柳花小心吸了一口,烟丝甚是明亮。她忍着古怪的烟味,小心递出烟枪。
刘大公公小心接过,用力吸了一口,又一口,原本佝偻的身子登时坐得端正,精神也好了不少。
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极其明亮,亮得诡谲。眼中满是血丝,瞳孔似若染血。灰白的唇也渐渐增添了一丝血色。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意气风发、手握天下大权的刘大公公。
“美人,点熏香。”
熏香在一个镶嵌满珍珠翡翠的檀木盒子中拿出黑色的熏香块点燃,烟枪中的白烟与熏香点燃后的白烟在房中纠缠扭曲,分明是两股白,缠绕在一处后竟转成了一红一绿,像是条纠缠的蛇。这才化作深黑在空中消散开。
“很是有趣呢。”
“这熏香啊,小李子送咱家的。”
小李子就是刘大公公的左右手之一,那位李公公。
柳花又给刘公公的烟枪中添了一些白色药粉。
吸了几口烟刘大公公的眼睛越来越亮,竟是比仙鹤宫灯上的烛火还要亮得可怕。在暗处亮成鬼魅的光。
柳花心中有些慌了。
咬着唇。
“小美人怎么了?”
“房中的光有些暗,奴婢害怕。”
“盒中有夜明珠。”
那是一颗泛着淡蓝色光的鸽子蛋般大小的珠子。她小心取出,依照刘大公公的要求放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夜明珠登时亮了起来,整间屋子都被蓝色的光填塞得满满当当。
过去住下在廊下的时候柳花就时常在外看见这略带幽蓝的光。她本以为是房中点了太多的烛火,却未曾想到竟然是夜明珠。
刘大公公说这是海边进贡的宝物。
“过来,小美人。”
柳花小心翼翼靠近。手捏着衣角,微微打颤。
“害怕。”
“奴婢头一次这么近见大公公威严,为公公威严折服,故而心生畏惧。”
“人长得俊俏,小嘴也挺会说话。”
“奴婢谢公公夸赞。”柳花在刘大公公身边坐下,轻轻替他捶腿,面上始终带着笑意,刘大公公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甚是貌美,小三子那种蠢货竟然差点害死这般美人。”
刘公公又用力吸了一口。眼神越发亮了。
在古怪的烟味下,柳花咳嗽了好几声。“公公,这是何物?”
“女子不需用这种生阳之物。”
果真是之前东郭先生给刘大公公的药物。
她身子一轻,便被刘大公公压在床上。那颗蓝色的夜明珠被她紧紧抓在手中,刘大公公退下衣衫,他的确是个阉人。
柳花想到那夜以继日的古怪笑声,手握得越发紧了一些,感受到人手中的温度夜明珠越发亮了。
刘大公公的眼睛也比先前还要亮出不少,他猛烈扭动自己的脖子,脖上骨头咔咔作响。一双手像鹰爪一般蜷缩,目光落在柳花身上,歪着嘴角,嘴角流下一股白沫。
柳花有所防备,便在刘大公公张开手掌俯身而下的那一刻快速转身避开,慌乱间将一个方枕推了过去,刘大公公鹰爪般的手掐住方枕,借着身子单薄瘦弱,柳花快速跳下床榻。脚步声惊动了刘大公公,他头重重扭向一侧,舌尖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口外。
他便是朝柳花冲来,一时无法柳花便躲在红木桌下,多了个心思便将夜明珠放在了桌上。
刘大公公竟是直接奔着夜明珠而去。
双手攀着桌子两侧,身子猛烈撞向桌子,口中发出畅快的笑。
躲在桌下柳花瑟瑟发抖。
这个男人,疯了?
一个权倾天下的——疯子?
李公公曾说自己从东郭先生得了一副秘药,能让阉人恢复男子的身份。她今日也见过那位李公公,可李公公眼中却没有这种甚是可怕的光。
一切了若指掌。
枯木或许能逢春,断指却绝不对会再生。
东郭先生给刘大公公的根本不是能让阉人还阳的秘药!
刘大公公疯狂撞着桌子。那畅快的声音此刻在柳花听来像是恶鬼的催命符。
缩在桌下,柳花拼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惊慌失措,压抑不安,坐在地上手紧紧抱着膝盖,握在一起涔涔冒着汗,整个人抖得像是筛子。
刘大公公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开始嘶吼。
桌子在强烈的撞击下晃动得愈发厉害,桌腿也发出咔咔的响声,此处不可久待。
柳花慌乱环视房中。宫灯已彻底暗了,桌上的夜明珠在剧烈的撞击下滚落在地上,失去了人的温度,夜明珠的光比之前黯淡了几分,借着光她仓皇打量着房中的一切。
脑中有了主意,也担忧被刘大公公注意,将夜明珠留在桌下,他甚是小心地从桌下爬出,趁着刘大公公未留意到她几乎手脚并用地朝那巨大的雕花红木大床而去。
才一半,刘大公公忽然会回头,背着夜明珠的光,嘴角像是被撕裂般朝两侧扬起,露出乱糟糟、黄澄澄的一口牙。
忍着惊叫,柳花朝着床奋力前进,凭借身子单薄瘦小,她泥鳅般钻进了雕花木床下,朝床的深处不断瑟缩。
在夜明珠微蓝的光下,她只见刘大公公趴在床边,头伸得很长,头略大勉强探入卡在床脚,目眦尽裂,舌头翻着猩红的光,喉咙口发出古怪的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壶中煮沸的水。
柳花趴在床下甚是惊恐,窗口有声响,此种时候能进大殿的极有可能是厉风北。那个身影在窗外转悠了许久,终拂袖而去。
而刘公公的嘶吼声越来越大,他的手在地面上用力抓挠,抓得一双手的指尖上全是血。口中,鼻中渐渐冒出白沫来。
“给我烟,给我烟!”
柳花越发朝墙角爬去,一动也不动,手甚是徒劳无力地抓着床脚,她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就是刘大公公的嘶吼声。
不安。
恐惧。
想要呼救,声音却在喉中盘旋怎么都发不出。
她紧闭着眼想要逃避,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那日阳光灿烂,墙角的迎春花开得绚烂,香气扑鼻,蜂飞蝶舞。她娘抱着小小的她,看着那扇通向家外的小门,走了一圈,两圈,三圈,终其一生,她娘都没能走出那扇小门。
紧紧闭着眼,柳花似乎又嗅到了娘身上的花香。她娘爱花,总喜欢采摘下家中的花晒干做成香囊。
“娘……”
狼崽子。东郭先生这般唤她。
想到东郭先生,她口中似乎又有了荷叶糖的清甜。
睁开眼,用力吸了几口气,之前的恐惧与不安都渐渐消散,柳花听见床闷响了一声。刘大公公用尽全力朝床深处爬行想要将柳花拖出来,他身形肥胖,被死死卡在床下。
柳花见他动不了,心中松了一口气,从另一端爬了出去,拿起那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盒子和火石,再度钻入床下,将所有白色粉末倾倒在床下聚成一小堆,放上烟丝,又添了一些纸屑。
又拿出李公公给的熏香放在白色粉末的一旁。
轻轻敲了两下火石。
“嗖——”
那对白色粉末和着烟丝、纸屑燃烧起来。
熏香也燃了。
柳花从床下倒退而出,抱着床榻上的枕头、被褥遮住床的左右侧,白色的烟雾在床下弥漫,她看不见刘公公的模样,只看见刘公公用力拱起后背,像一只正欲破茧的蝉。
那个家中的老妈子常说,蝉破了茧,就长大了。拥有生儿育女的权利。
刘公公以为,自己成了普通男子。
鲜血的腥甜,化作无形的蝉,在房中喧嚣。
窗外又有男人的身影,可以清楚看见头上戴着金丝小冠,就是厉风北。
许久,而刘公公的声音越始终没有停止。没有机会,厉风北终于走了。
柳花起身,开门,门口曾经是她的“窝”。
她的“窝”旁曾有两个小瓷碗,一个用来装饭食,一个用来出恭。
有时小太监也会将两个碗交换看她的热闹。
当了这么久的狗,她想做人了。
柳花前几日在廊下摔碎了两个碗,将最锋利的一片陶瓷碎片藏进了角落之处。
今日进乾阳宫她特意看了一眼,那瓷片还在原处。
晚上的大殿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她。
柳花拿起墙角的碎片,走进卧房,反锁上门。
墙外很热闹,夜夜笙歌,无人会知道乾阳宫中发生了何事。
刘大宦官依旧在疯狂挣扎,柳花见还有时间便在房中翻了翻,拿了些看来价值不菲且较容易携带的东西放在怀中。
刘大公公也不动了,他的头和右手臂依旧卡在床下动弹不得。还在家中时她这个庶女同下人住在一处,知道应该割伤何处。
柳花取出枕头,烟雾已经散尽。
她爬进床下,用夜明珠查看。
刘大公公睁着眼,喘着粗气,唇上满是白色涎沫。
床下有股古怪的味道。
借着夜明珠的光柳花清楚看见刘大公公脖子的一侧鼓出一块可以看在轻轻跳动。
柳花紧捂着刘大公公的嘴,用瓷片的最尖端。
刘大公公的眼睛瞪得极大,他想要挣扎,想要逃命,却只是震得床咔咔作响,终于,动弹不得。
“多行不义,必自毙。”
柳花轻声道。
她想到了那个连姓都不知道的还不到二十岁的皇太后,那两个被虐.杀在荒草从中的小宫女。
从床下退出,她赤足站在地上,凉意顺着脚心向上,四肢百骸感受冰冷的温柔。
她用浴桶中的水洗净手脚。从刘大公公的柜中拿出一身看似普通的宦官衣裳换上。
宫墙外传来小太监打更的声音,已是卯时。
每一日的这个这个时间,那个人就会来了。
东郭先生只给她三天的时间,这三日的午时他都在城外等着她。
——你能活着出来,我就收下你。东郭先生说。
今日是约定的最后一日。
而外面是铜墙铁壁,是无数杀人不眨眼的混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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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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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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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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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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