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悬挂于廊檐下的一排排流水浮云灯随微风轻摆。
丘乙登台后,两侧观台上众人的注意迅速集中。
大乘境的长辈可称为‘镇派之宝’,平日里的行程便是封印魔物时压阵,大比斗时裁决,亲传弟子及冠、结契的见证人。
总之是在诸如此类颇为重大的场合才会现身。
如若没有这场意外,没有江逾白这位热爱‘作死’的异类。
这些人可能有生之年都没有机会见识到大乘境的长者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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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乙飞身跃檐之际,剑柄处沾了两片落叶。
他眯起有些昏花的眼去瞧,待看清后,他捻起这片叶,指间翻飞。
灼灼红叶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似是攒够了气力,急速奔对面之人而去。
江逾白抬手去挡,只见那叶如轻薄刀刃般刺入他的手掌,顷刻间便穿透掌心,直击胸口。
“咳。”江逾白发出一声闷哼,喉咙一甜,猝然吐出一大口血。
“还少一片呢。”老怪物再次慵懒地抬起手,另一片叶子骤然飞起。
依旧是与刚才那般场景相同。
只是江逾白的状况更加惨烈了,他右手上的两个窟窿,已是血流入注,异常可怖。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剑气折断微微蜷曲在身侧。
右手再提不起气力,江逾白试图用左手拔剑。
可未待触碰到无妄,丘乙的剑气已然而至。
凌厉老练的剑气萦绕在周身,老者的一剑一式的都狠辣决绝。目的也十分明确——诛他心要他命。
老者剑势大盛,出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江逾白逐渐吃力,连催动灵力祭出无妄的间隙都找不到,只得持剑而退。
老者抬臂,沉腕向下一挑,江逾白躲闪不及,被一剑刺穿左胸。
血流喷薄而出,染红胸前大片衣襟。
江逾白欲侧身后翻,避开此剑余威,哪知竟被老者伸脚踹翻在地。
无妄剑顺着屋顶的斜坡咕滚了两圈后,‘咚’地掉进了满池清水里。
这次江逾白连再断一寸灵脉召回无妄的力量都没有了。
江逾白疼得意识模糊,泄去气力,屈膝半跪在地上。丘乙长笑两声,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身侧的小鬼。突然就多了那么几分盎然的兴致。
他暂时没有再出剑的意思,仿佛要活活疼死江逾白才行。
对,活活疼死。
这样才有趣,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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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檐上的月白色身影倒地,黎纤身形微晃,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重檐庑殿顶的人好像心有所感一般,江逾白从混沌迷惘中寻得一丝清明,垂眸向下看去。
被罩在黑斗篷里的鱼不同于往日那般懵懂稚软。
黎纤整个人都剧烈颤抖着,满眼都是哀伤难过。
他眼梢绯红,浅色瞳孔越发幽蓝,额间鳞片乍隐乍现,藏匿在大妖血脉里的暴虐伺机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毁天灭地。
谁?是谁欺负他的鱼了?
他见黎纤一直盯着自己看,顺着大鱼温热的目光瞧去,之间自己身上的那些可怖伤口均在涓涓淌血。
原来,原来是自己啊。
江逾白扯起嘴角,用口型冲黎纤道:“乖,等我。”
随后,他勉强睁开眼,撑起一口气,盘膝而坐,任仅存的真元在体内回转。
“没有用的,小鬼。”丘乙皱起眉,讥讽道:“就算你恢复得再快,你连剑都拔不出来。拿什么跟我打?”
“更何况,现如今你连剑都没有了?”
江逾白抬起头,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前辈,星星之火可燎原。”
“也罢,随你,在挣扎中死去,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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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翅雪羽鸟像只公/鸡似得跟在丘寻越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好像要打鸣一般。
然,甫一进这方小凉亭,便立刻怂了起来,将脑袋埋在胸前,恨不得真的缩成公/鸡般小大。
容舟拼命地挣动脚腕上的锁链。
“就算你挣开了,上去帮他,你们俩也只能死在一起罢了。”丘寻越道。
意外地,容舟没有驳他,他正起身,平静道:“让我去寻个医修来。”
“他撑不过这两个时辰的。”
丘寻越将系在腰间的钥匙随手一拋,薄唇一勾,说出的话字字诛心:“你该去给他寻个棺材。”
“再立一块好点的石碑。”
容舟无心与他斗嘴,解开锁后便冲出人群。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这场比斗,根本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英雄救美’,那老疯子就是想折磨死江逾白。
掌门和师父在风雪界扶苍山,其余众长老在归元山,等他们赶来了,江逾白都凉透了,他只得碰碰运气找找这附近有无境界略高的医修,给他吊命。
琼林大比每场比斗都有两个时辰后必须停止的规矩,雷劫都劈不死的江逾白定能撑过去的。ωωω.χΙυΜЬ.Cǒm
容舟跌跌撞撞不知撞翻了多少路边小摊,惹得一路怒骂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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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这手相,这面相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近来必定桃花不断,好远连连。”
“真的吗?大师可莫要唬我,今年若是再嫁不出去,娇娇可就成老姑娘了。”膀大腰圆的姑娘娇滴滴地假哭,颇有几分猛虎落泪之感觉:“若是唬我,小女便也只能嫁给大师凑合凑合了……”
“哎呦!”姑娘话未说完便摔了个屁/股墩,“瞎了吗?让我看看是哪个登徒子占老娘的便宜。”
然而,在看清这登徒子长相后,她便立刻变了脸。
“公子好,公子若是无甚急事,可否来小女子家中坐坐,小女子年方二八,尚未婚配……”
“我有急事。”容舟甩开她的手臂,急道:“姑娘可知这城中何处有医修丹修?”
好看的人,说话也这般好听,那姑娘见容舟同自己说话,乐得心花怒放,一把扯过正准备脚底抹油的算命和尚。
“他,这和尚会炼丹,前几日他买了我几颗塑形丹。吃了没两天就瘦成这般了。”
姑娘一把扯住正准备脚底抹油的和尚。
容舟回头一看,只觉眼皮直抽:“他不成。”
“我师兄快被大乘境的老疯子打死了,这等邪道术士治不好的。”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和尚连摊子也不要了健步如飞地想城主府跑去。
这边和尚跑得如火如荼,那边江逾白已入了定。
周遭的蝉鸣,呼啸的风声,人群的嘈杂私语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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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似走入了一条黑暗的甬道,初极狭,而后豁然开朗。
他看见:离火峰顶,黄发垂髫的小儿抓着个老头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外公,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两鬓斑白的老头扯起那小孩子的面皮,不答反问:“外公不知,你来说说看是先有剑修还是先有剑?”
小孩子装作成熟模样,故作高深道:“世人皆言:先有剑再有剑修。外公乃堂堂一派之长,怎地连这个也不知?”
老人用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头顶,但笑不语,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若剑在心中,那便万物皆可为剑。”
所以当是先有剑修后有剑。
剑在心中,那便一切皆是剑。
镇上屠户的杀猪刀可替剑,山里樵夫的砍柴斧可替剑。
书生的毛笔,姑娘的银钗,就连路边的枯枝败草都可替剑。
江逾白忽地想起他初入道之时,用的剑便是不足手臂长短的枯枝。
他猛然睁开眼,踉跄着站起身,拇指抹了把嘴角处自心口溢出来的血珠。
继而,提气运转真元,飞身落在不远处的护宅树上。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秋。
故而,此树又叫长寿木。
也好,便用长命的木杀命长的人。
“疯了吗?不取捡剑,反倒折树枝?”
“手握上古神兵都打不过,光凭一根破烂树枝就行吗?”
看台上的众人窃窃私语。
唯独丘寻越定定盯着江逾白手中的枝叉出神。
刚才江逾白衣袍翻飞如云绻云舒,惊动椿木旁的那树梨花海棠。
盛开怒绽的花瓣扑扑簌簌地落了他满身,丘寻越兀地想起四年前在琼林大比时的那场浮花惊雨。
那夜无风无月,唯有寒星悬缀于九天。
这景色最适合吟诗醉酒才对。
十六岁的清朗少年自擂台中央站定,依次对着诸位前辈长老致礼,随后慵懒地掀起眼皮,瞥向对面挑战他的一众仙门高手。
几个来着?
大概二三十人?
几个剑修、几个武修。
谁是灵修、谁是器修.
有无佛修。
这些,丘寻越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江逾白眸光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疏懒散漫。
江逾白周身的灵气纯澈浩荡。他捏指成决,盛大剑气散开碎在风中,刺激着在众人的寸寸肌肉。
如针扎般密密匝匝的疼痛通过皮肉渗入经脉,仅仅半柱香,就好似在刀山火海中走了一遭。
未待众人开口讨饶,江逾白便乍然收手。
顷刻间,压制撤去,神经放松,皮肉舒缓,疼痛散尽后只余熨帖舒爽。
而后,江逾白俊眉轻挑,抬掌一挥,满林子的桃花自四面八方应决而来,在半空中摆出各种阵法。
江逾白丝毫不顾旁人惊疑诧异的眼神,独占踏进漫天桃花雨里舞起了剑。
那夜无风无月,寒星悬缀于九天,最适合吟诗醉酒舞剑。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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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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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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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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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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