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公爵高昂的声音犹言在耳,奥斯维德神父的目光重新汇聚到面前的教会人员上来。
他刚刚看望的人是麻哥亚里安神父,也是霍格斯郡本地最高神职人员,霍格斯郡教务的最高掌权者。
作为霍格斯郡本地最高神职人员,麻哥亚里安神父自然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只是因为被发配到了霍格斯郡这个偏僻无比的穷地方,哪怕他过来就是最高神职人员,代行的是一区主教的职务,麻哥亚里安神父也觉得郁郁不得志,颇有种被流放了的感觉。对方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参与到霍格斯郡的俗务中去,就连上一次的公爵就任仪式,也称病未至。
但是这次郡南的黑死病爆发,麻哥亚里安神父却不能不出面。
因为疫病和生死相连,黑死病这样的大疫病爆发,还就在他的教区,麻哥亚里安神父再不出现,那就是恶意渎职了。
而且克塔克庄园距离麻哥亚里安神父所在的教会也只有不到十里的路程,即使是为了黑死病不波及到教堂,麻哥亚里安神父也不得不出面。
所以在克塔克庄园爆出有黑死病的第一天,麻哥亚里安神父就迫于职务,前往克塔克庄园为他们祈福驱邪。
但是不到一刻对方就匆匆离去,说要在教堂里更加虔诚地替克塔克庄园里的黑死病患者祈福,乞求神明的原谅,然后就把教堂的大门一关,任谁来也不肯开门了。
直到五天后,霍顿公爵已经控制住了郡南的疫情,克塔克庄园里的患者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几名教士才从教堂里跑出来,匆匆去霍顿公爵的宅邸求药,说麻哥亚里安神父因为替克塔克庄园的人祈福过多,虽然化解了这次的疫病蔓延,却也触怒了神明,也染上了疫病。
如果是在以前,郡南人民一定不会觉得麻哥亚里安神父这些话有什么不对,然而有过霍顿公爵的对比,所有郡南人民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谁见了黑死病就落荒而逃紧闭大门,又是谁明知郡南有黑死病仍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冒险前来,彻夜不眠地为郡南的黑死病奔波,又出人又出药,亲自遏制住了黑死病的蔓延,救活了在死亡边缘的黑死病病人。
是真心还是假意,是一心为民还是欺世盗名,人民自有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当宅邸的奥斯维德神父被几个焦急的教士请往教堂的时候,麻哥亚里安神父让人传出来的那些话也在郡南传开了。
看着那些教士在霍顿家的宅邸和教堂之间奔波,因为禁行令而宅在家里无法出门的人们透过庄园的篱笆对着那些黑袍教士指指点点。
“真是没看出来,麻哥亚里安神父竟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黑死病刚爆发的时候他跑得最快,听说他当时敢去克塔克庄园,都是因为不确定里面发病的人是不是黑死病才去的。一到克塔克庄园,发现病人真的感染了黑死病,跑得比谁都快!”
“是啊,他要是真的这么诚心为人祈祷,怎么会前脚刚踏进克塔克庄园,后脚就出来了。”
“我亲眼见到了的,那天我在克塔克庄园附近锄草,麻哥亚里安神父来的时候我刚起头,结果我才锄了两根草呢,就看到麻哥亚里安神父跟撞鬼似的带着人匆匆忙忙从后门跑出来了。”
“笑死,他还好意思说是因为他为我们祈福,黑死病才被赶跑的。”
“别说霍顿公爵是神明转世,有真正的转世神明在根本用不上他祈福,即使霍顿公爵不是神明转世,霍顿公爵熬了三天三夜是我们谁都亲眼看着的,霍顿家的士兵在郡南跑了这么多天,霍顿公爵亲自和克塔克庄园的病人共进退,我们庄园有人感染了黑死病,公爵也亲自来看望送药了。霍顿公爵在为郡南的黑死病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麻哥亚里安神父在哪里呢?”Χiυmъ.cοΜ
“说不定是在教堂后面新修的亭子里吃橘子吧,教堂后花园可种了很多高价从外地买来的橘子树呢,我家小汤姆去年路过那个花园,捡了掉到墙外一个橘子都被里面的人恶狠狠大骂一顿呢。他们种橘子的钱不也是我们筹的。”
“快别说了,人家可负责替咱们向神明祷告呢。”
“祈福不一定行,告状肯定行。”
“那我从今天起就天天向霍顿公爵祷告,麻哥亚里安神父是靠不住了,还是直接向公爵祷告有用些。”
“对啊,有公爵在,我们何须畏惧麻哥亚里安神父!公爵就是转世神明,要是真有事,我们直接和公爵说!公爵大人仁慈正直,一定会怜悯我们的!”
“老约翰,你可小心着点,公爵仁慈,可对那些违法乱纪的人,公爵可从不容忍!”
“乱,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违法乱纪了?我好着呢。”说话的人想到公爵下禁行令第一天从篱墙之间看到的血花四溅,狠狠打了个抖。
……
对于郡南人民关于自己的讨论,麻哥亚里安神父一无所知。
他穿着麻衣,躺坐在丝绸织成的床铺上,满心惶恐。
他今年五十一岁了,这个年龄在外面已经足够做一群孩子的祖父,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
年轻的时候还心有不甘,一心想着好好研究神学好回到帝国中央教堂,但是年纪越大,他就越发意识到,凭自己那点薄弱的才学,中央那些老头子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他——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帝国中央,看那个热闹的城市,节日的时候铺满石板的大街上能容四匹马拉着祝神车在大道上奔跑,前来仰望聆听他们教诲的信徒们人山人海。
那样辉煌热闹的日子再也不能看到了。
在过了四十五岁以后,他就一心只想好好享受自己的晚年了。
什么中央,都去见鬼吧。
他依旧宅在教堂里不肯出门,却从以前的清心寡欲、潜心修行变得更加在意享受。
以前他认真地将每一年收上来的税收老实按照份额上交中央教区,之后他开始扣留一部分,这有什么的呢,交上去,那些老东西肯定也和他一样,是用来方便自己了。既然都是给人挥霍了,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可以。
教堂的用度越来越奢侈,连资质最年轻的教士也用银盆洗手,他这个神父更是用最好的丝绸,用最精制的银器,吃最昂贵新奇的食物。
霍格斯郡本地出产的水果不多,但是他年轻的时候听自己的老师对王都的大贵族说,要想长寿,就要吃最新鲜的水果。
以前他从不在意这些,嘲笑那些贵族贪生怕死的样子好像一条蠕虫。
但是最近两年,他开始让手下的教士们去外郡花高价为自己找来果树种活,他要吃最新鲜的水果,从树上摘下到进他的嘴里不能超过一刻钟,早晨摘下的水果放到他面前的时候必须带露珠,他喜欢那些带着新鲜露水的水果,那上面有青春和生命的味道。
水果一离开树枝超过两刻钟,他就看得到上面浓重的死气,那死气萦绕在水果上面,令他作呕。
霍格斯郡的水土并不怎么适合栽种水果,运来的很多果树都死了,但是教士们还是一大批一大批地为他买果树回来,死了再种,死了再种。
教堂附近的地都是教堂的,这些地用信徒们的什一税买下,买下之后属于教堂的公共财产,原本用来以较低的价格租给附近一些特别贫穷的农民,以显示神明对信徒的慈爱的,但是自从他开始需要新鲜的水果,这些地就开始缩小,教堂的花园越来越大,雇农们用来抵租的工时越来越长。
有附近的雇农来抱怨过,最后被赶走了。
麻哥亚里安神父觉得那些人贪婪不知满足。
他们还觉得委屈,他们又何曾看到他的委屈,他,一位来自首都罗塞的高明的神父,要不是为了他们那虫子一样廉价低等的灵魂得到他的安慰和庇佑,他又何必屈尊到这里来。
他们倒好,只知索取,不知感恩。
低等的虫子们!
竟然拿自己和来自罗塞的高贵的神父需要的水果做比较,你们也配!
麻哥亚里安神父躺在床上,艰难地喘息着,他摇了摇铃,让他最贴身的教仆为他送最新鲜的水果来。
他被克塔克那些卑贱的虫子感染了黑死病,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那些该死的虫子!
麻哥亚里安神父不停地摇铃。
门终于开了,他的忠仆走了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跟在他身后,他使劲瞪着眼睛看着对方,但是他的忠仆打量了他几眼之后没有再看他的目光,反而背对着他,和那个高大的身影说话。
“神父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已经连续两天不发烧,不发抖了。太感谢您的药了!”他的仆人激动道。
“不用谢我,这都是公爵的恩赐。公爵爱她的子民,麻哥亚里安神父也是她的子民。”那人平静道。
“您说得对,公爵大人的恩泽始终照耀着我们。”他听见他的仆人说。
这个人在说什么胡话!麻哥亚里安神父使劲在后面瞪着他的仆人,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时候,他的仆人回过头,为他掖了掖被子,然后重新站远了些。
他继续对那人道:“神父一定也很感激您,您看,神父的脸色都变得红润了。”
那人凑过来了一点,对方脸上也戴着一层厚厚的白布,麻哥亚里安神父使劲睁大眼睛,终于认出来了那是谁——
是他,那个来自王都的年轻神父!那个可恶的前途无限的年轻人!奥斯维德!
这个时候,他在这里干什么!
麻哥亚里安神父心里感到一阵惶恐。
难道他是趁着他生病,来抢他的权力的吗?
不不不,他已经不想再回王都了,他只想好好呆在霍格斯郡度过他的晚年,他不能抢!他不能!
麻哥亚里安神父瞪大了眼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上下都无法动弹了。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仆人喂他喝完药,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污渍,最后和那人出去了。
麻哥亚里安神父听着门吱呀一声关上,仿佛看到希望的门也对他关上了。
他忽然想起来,他的仆人还没有给他端上最新鲜的水果!带着青春气息的,离开树不超过一刻的水果!
没有水果了。
铺满丝绸的病床上升起丝丝缕缕的死气,死气将麻哥亚里安神父包围了。
……
郡南的黑死病彻底结束了。
霍顿公爵宣布郡南解封的那一天,所有在家里已经宅了半个多月的人们都松了口气。
九月中旬,阳光炽烈,秋收到了。
郡南郡北都充满了收获的喜悦气息。
今年实在是个好年,郡南郡北都丰收了。
唯一一点点几乎不值一提的阴霾是,听说教堂里的麻哥亚里安神父在得了黑死病后也不肯忌口,明明吃了药都已经好了,只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健康,偏偏他不听奥斯维德神父的劝告,自己偷吃了种在花园里的橘子,得了瘫痪。
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郡南人民亲眼看着麻哥亚里安神父为了他花园里那些果树折腾了这些年,从千里之外运来的果树要在从未种过这些果树的郡南种活一棵要花多少钱普通人家不知道,但是大家知道,那些钱都是大家交给教会用来供奉神明的什一税。
而且麻哥亚里安神父极度护食,谁要是碰了他院子里那些果子,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现在麻哥亚里安神父瘫了,花园里那些果子倒是没有教会里的人敢吃了,大家都说那是麻哥亚里安神父不尊敬神明挪用什一税得到的惩罚。
不然怎么整个郡南的黑死病病人吃了药都好了,连汉德家快六十岁的爷爷都熬了过来,怎么就麻哥亚里安神父没好?
教堂里的人嘀嘀咕咕的,也对此深信不疑,视花园里的橘子为洪水猛兽。
倒是住在教堂附近的小孩撒了欢,天天在花园附近疯跑,逮着机会就去摘一个。
他们从公爵那里听说,这叫神橘。
公爵说,神爱世人,神只惩罚那些不善良的人,神钟爱他们这些可爱的孩子。
恶人吃了神橘会生病瘫痪烂肠子,好人吃了神橘却会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公爵说什一税本就是神为了更好地造福人民收的,那些橘子树都是用什一税买来的,信徒吃了这些神橘,神明会祝福他们。
秋日的烈阳高挂,人们小心传递着从教堂花园里摘下的神橘,每家每户都得了。
在劳累了一天之后,人们才舍得吃下孩子们剥好的一瓣神橘。
当酸甜的果肉被含在嘴里时,一天的辛苦也随着酸甜味一扫而空,他们想:这大概就是神爱世人。
神爱世人,理当如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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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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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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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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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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