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鲲转过船舷,踏上了通往忠顺亲王座船的踏板,步伐和脸色才都一起变得稳重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踏上了官船,报名进入舱中,将连夜审讯的成果交给了忠顺亲王。
忠顺亲王随手翻了一下案卷,便把它们推到一边,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旁边的俊俏小童温顺地跪在他身侧,把特意焐热的手覆盖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揉搓着。
“谢鲲啊,你跟陛下说的那位便是楚姑娘吗?”
谢鲲躬身:“是。”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吗?若是谎言欺骗,你当知道后果。”两鬓斑白的男人微闭双目,语气缓慢。
谢鲲语声铿然:“属下以人头担保,绝无一字虚假!”
“坐。”
谢鲲刚刚称谢,身子还没挨到座位,就听见忠顺亲王慢悠悠地说:“本王跟楚姑娘说了,愿意迎她为本王的侧妃。”
扑通!椅子被谢鲲碰倒,他高大的身体猛然挺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忠顺亲王。
“别这样看着本王,难道你还想打本王不成?”忠顺亲王眼睛都没睁开,笑眯眯地说,“怎么?抢了你的心上人了?”
谢鲲弯腰扶起凳子,慢慢坐了下来:“王爷又来,她是不会答应的。”
忠顺亲王睁开了眼睛。他挥了挥手,让小厮退下,自己坐起身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对面的谢鲲:“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谢鲲苦笑。他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楚天舒有些了解。
天上那轮明月,皎洁清冷,遍洒光辉,不阿富贵,不弃贫贱。谁都能仰慕她,抬头欣赏她,但是谁又能把她摘下来,悬挂在斗室之中,日夜相对,细细把玩?
她在河灯中写了一句话,谢鲲深深刻在心中。
愿天下女子生而自由。
他把那盏荷花灯挂在床头,日日提醒自己,不要让她感觉到被束缚,只有让她觉得在他身边比在其他所有人身边都更自由更舒服,她才会愿意驻留。
从这个角度来说,忠顺亲王还不如自己呢。突然想起楚天舒那句话,“只要他不怕死”——谢鲲咧嘴笑了。仙师大人绝对是说到做到的。
忠顺亲王看着谢鲲脸上变换的表情,不由摇头:“年轻真好啊……”他不怀好意地看着谢鲲,“没错,她拒绝了本王。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太早了,她同样也看不上你这个年轻俊小伙唷!”
谢鲲却没有再如忠顺亲王所期待的那样面色大变:“我知道。”
没有看到想看的戏码,忠顺亲王有点无趣,挥手让他出去:“走走走,没兴趣看你们玩花样。”
谢鲲出了舱外,绕过船头往后走,通过踏板走到了另一艘小船上,这是专门拨给他们两个的船。
楚天舒就在船头坐着,好像是在钓鱼?
“这么多人,能钓上鱼吗?”谢鲲盘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楚天舒白了他一眼:“姜子牙都能直钩钓鱼,你说我能不能钓上鱼?”
谢鲲立刻坐直了身体:“能,能,仙师大人无所不能。”
“大清早的就这么谄媚。”楚天舒嘟哝了一句,顺手一提,一条尺把长的银白色小鱼飞出水面,落入了一边的水桶之中。
谢鲲一手捂着额头。他看得清楚,楚天舒丝线尽头的鱼钩真的是直的,而那条鱼的嘴巴距离鱼钩还有拇指肚那么远的距离!看着那条鱼的眼神,谢鲲觉得他们有着相同的震惊和困惑!
看见楚天舒挑着眉毛看自己,谢鲲连忙挤出笑脸举起大拇指:“神乎其技!”
楚天舒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把鱼竿丢在一边:“行了,一晚上没睡了吧?先去休息吧,别在这里拍马屁。”
说实话,每天早上殴打一通,好像有助于感情交流呢,现在她跟谢鲲说话真是随意多了。
谢鲲左右看了看,提起了水桶和鱼竿,示意楚天舒跟着自己进船舱。
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谢鲲才小声说:“仙师,你感觉王爷怎么样?”
楚天舒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嗯,喜欢美人,有雅量,随和,还算英俊……”总结起来就是,“比较有魅力吧。”
谢鲲正色:“就算是仙师对王爷印象不错,也千万不要提起给王爷治疗身体的事情!”
楚天舒讶然,谢鲲亲身经历过内外伤一夜之间彻底痊愈的神奇事件,能够猜出来楚天舒有这方面的手段并不奇怪。可是她感觉忠顺亲王对谢鲲还是挺看重的,为什么谢鲲反而会不让她给忠顺亲王治疗?
“王爷自己应该也不想痊愈。”谢鲲声音低沉,“一个病弱的兄弟,对陛下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可比一个健康英武的亲王要好多了,是不是?”
楚天舒收起了脸上的轻松笑意,静静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鲲,良久不语。
直到谢鲲被她看得坐立不安,开始用手在脸上摸索,想要问她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的时候,楚天舒才轻叹开口:“你说得对。”
十六岁的谢鲲,比她的政治敏感度高多了。
虽然她并没有想过要给忠顺亲王治疗身体,但是也没有想过其他东西。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有所依仗,无所畏惧,另一方面也确实说明了她的理论未必就能立刻转化为实践能力。
“所以,王爷喜欢娈童优伶,爱好美人犬马,也是同样的道理?”楚天舒不耻下问。
谢鲲斟酌着回答:“那个,王爷年轻时候就是红颜知己遍天下……”所以就算是为了自污避嫌,那也是他的本性!
“所以,王爷说要你做侧妃,纯粹是开玩笑。”谢鲲小心翼翼地提醒。谨慎小心的忠顺亲王,怎么会把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弄到自己后院里?不怕皇帝猜疑他有什么想法?
最重要的是,仙师大人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了!
楚天舒一手托腮看着他:“你说你,怎么这么点年纪就懂这么多?”十六岁,在帝国时代还正在读书呢,距离大学毕业还有六年!帝国十六岁的少年,想的除了锻炼之外,就是娱乐玩耍吧,哪里会去关心皇帝陛下和亲王殿下的关系、心理状态什么的?
就像那位风靡整个帝国的亲王殿下,大家关心的都是他怎么帅怎么强,怎么对着他的照片和影像嗷嗷尖叫舔屏。楚天舒虽然不是亲王殿下的粉丝,可也从来没想过他的亲哥哥皇帝陛下会不会对这么一个弟弟有什么忌惮之心这种严肃的事情。
谢鲲脸色一黯:“也许是从小就开始学着揣摩人心的缘故吧。”他抬起眼睛直视楚天舒,“仙师有没有怪过我?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是绣衣卫京营副统领。”
楚天舒一抬下巴:“仙师嘛,自然早就算到了!”
当然不是真的算到谢鲲是绣衣卫什么统领,不过也早就察觉他有着特殊身份了。
谢鲲脸上的不安一下子就被风刮走了,嘿嘿笑了起来,心里踏踏实实地去睡了一个时辰。
只能睡一个时辰,查抄甄家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不去!不去看着甄家垮掉,怎么对得起韩钦他们!
官船启动,到达金陵城外码头的时候,正好是一个时辰之后,谢鲲也洗了脸穿好了制服挎好了腰刀,到忠顺亲王船上去听令。
刚迈上甲板,就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唤:“谢公子!”
谢鲲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少女翩然奔来,清丽的面容上满是喜悦:“谢公子,妾身终于等到你了!”
谢鲲黑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少女身后的绣衣卫问:“怎么回事?”
“白姑娘说她……”绣衣卫有些犹豫,他给白鹭行个方便,本来是看在这位新晋红人谢统领的份上,可是现在看样子好像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Χiυmъ.cοΜ
白鹭盈盈下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谢鲲皱了皱眉:“不必。”
之所以对外说是他救了白鹭,不过是想要掩盖在那位殿下死亡事件中楚天舒出现过的痕迹。
“妾身已经答应作证了。”白鹭抬着头,眼眸之中满是仰慕,“等到事了之后,妾身想要跟随公子,洒扫洗衣,侍奉公子,恳请公子收留。”
谢鲲的脸色更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把人带走!”后面一句是冲着看守白鹭的绣衣卫喊的。
“公子!”白鹭扑通一声跪在了船板上,“公子救了妾身,妾身当时衣衫不整……若是公子不收留,妾身只有死路一条了!”
谢鲲被她气得笑了起来,他抬起头来,对着船尾的一个绣衣卫招了招手:“老狗,你过来!”
老狗是一个个头不高、面容猥琐、一口大黄牙的中年男子,他一溜小步跑过来行礼:“见过谢统领。”
谢鲲指着白鹭说:“那天晚上可是你把人给抱出来的,现在人说了,当时人家衣衫不整,要你负责呢,你要不要?”
白鹭一抬头看见老狗,不由花容失色。老狗却裂开嘴巴笑:“要,要,干嘛不要?”
可是今天,谢鲲第一次发现他做不到控制自己的表情。
但就算是祖父亲自来,看到这神奇的一切,恐怕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吧。
捏着手中比一般麦粒大上一圈的种子,谢鲲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
他神情严肃地整了整衣襟,再次大礼参拜:“仙师能否将此仙种授予黎民,免除天下饥馁之苦?”
楚天舒跳下石台,示意谢鲲起身:“不能。”
谢鲲还没站直,就被这两个字炸得全身一僵。不能的话她拿出来给他看这半天是什么意思?
楚天舒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谢鲲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恢复了平静:“法不轻传,宝不轻授,谢鲲明白。仙师有何要求但请吩咐。”
这么快就摸到了她的脉搏?楚天舒收起笑容,向后盘腿坐好:“不是我吝啬,只是这种子和培养液都非此界之物,不能大范围推广。”
神农8号是经过帝国顶尖科学家们一百多年不懈努力才研究出来的禾本科种子,在帝国的专业种植区中,十五天就能成熟收获。但是这个世界并没有适合神农8号大范围种植的条件,她拿出来不过是想让谢鲲看看,让他知道她有这个能力。
为此,楚天舒还不惜花费了一千晶币,买了一小支专用培养液,加快了神农8号成长的速度,务必对谢鲲造成冲击性的影响。
谢鲲双眸中跳动的火焰瞬间熄灭,就连一向笔直的身躯仿佛都佝偻了一些。
“我让你给我准备庄园和田地,就是为了研制出适合此界的良种。”可是楚天舒下一句话,就让他再次精神一振。
“也许不能像方才那样,半个时辰就能成熟,但是两个月收获一次还是很有希望的。”
谢鲲反而松了口气,那种半个时辰就成熟收获的仙种给他带来的不仅是惊喜,还有一种莫名的惊骇。仿佛那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个面目模糊但是却充满未知恐怖的世界。可如果改成两个月成熟一次,反倒更能让他接受了。
“仙师此举功德无量!若有什么需要谢鲲效劳的,请尽管吩咐。”谢鲲也不是傻瓜,很快就意识到方才楚天舒的所作所为是故意震撼自己的,但是只要能够真的造福万民,他甘愿为其驱使。
楚天舒笑了起来,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也看见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女童,父母双亡,很多事情都不能自主,想要做事也束手束脚,只能借你的大旗,把这一切都筹备起来了。”
谢鲲摸了摸怀中的东西,略一思忖:“我可能马上就要回京城去,不过仙师放心,我会找人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的。”
楚天舒看了谢鲲一眼,在“仙种”的诱惑下,居然还是决定回京城,谢鲲藏在身上的东西看来事关重大。
不过谢鲲没有向她求助,想必是有把握自己处理好,她也就没有多管闲事,只是帮谢鲲推开了门口的大石,就摸出了一把伞,消失在了沉沉的雨夜山林之中。
山洞中一片黑暗安静,只有外面树叶被大雨冲刷摇动的声音。
没有了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没有了柔软的坐垫,也没有了那个努力用严肃的表情掩饰顽皮性子的小仙师,谢鲲坐在石头上,简直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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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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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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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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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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