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离低着头,缓步走进大殿中,当即跪了下来,“神君,尸鸠卫来报,公主一行人已经离开丹穴山,到了西山境内,如今正在钱来山。”
毕方笼着一袭玄衣站在窗前,长眉斜飞入鬓,面容华美冷然,带着高不可攀的气势,似乎正专注地看着外面的雪,“哦,小家伙的身体恢复的倒挺快。”
狰离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恢复的能不快吗?我们章莪山收藏的珍贵药材和补品都快搬空了,小公主就算是只剩下一口气,吃了近三百年,也该活蹦乱跳了。
毕方右手轻抬,玉色堆成的指尖微微弯曲,便有一抔雪在他指尖飞舞,“可打听清楚了,小家伙为何会突然来西山。”
狰离当即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声音恭谨,“凤王的十五万岁生辰快到了,凤族几个公子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想来过不了几天,也会有人来咱们山上送请帖。
听说七公子和八公子至今还未回丹穴山,曾有人在西山见过两人的踪影,想来公主就是为了找她的两个哥哥才来的。”
雪花在毕方的指尖轻舞飞扬,一会儿化作凤凰的模样,栩栩如生,翻转腾挪。
男人似乎看得很专注,冰薄的唇微微勾起,“哦,这倒是有趣,小家伙果然是个闲不住的,想来找人是假,出来玩才是真吧。”
这、这、这让我如何回答?狰离面上带着一丝纠结,神君,你何时这么了解公主了?这话说的倒是笃定。
他想了想,又斟酌了一下用词,才低声回道:“也许吧,公主身边带了好些人,一行至少七八个人,走走停停,倒真像是在游玩。
神君,那咱们要不要帮帮忙?毕竟西山那么大,凤王的生辰在即,若是公主这般玩下去,应该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两位公子吧,要不要让尸鸠卫去各个山头打探一下?”
“噌”的一声,毕方指尖的雪瞬间散开,化作细小的雪花,淡蓝的唇好似被冰雪覆盖一般,只吐出两个字,“不用。”
狰离听他这般说,心中越发疑惑,神君心里到底如何想的?明明很疼公主的,以前遇到什么事,都会让人帮上一把,这次又怎么了?
毕方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长眉轻挑,漆黑的眸子深若幽潭,令人捉摸不透,“你太低估小家伙了,她可不是那般只知道玩的人,但凡她想做的事情,最后都一定会做到的。
并不是不帮她,而是根本用不到,你且等着看,说不定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呢。让尸鸠卫紧盯着他们,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
狰离身形一怔,神君为何如此笃定?难道他跟公主还心有灵犀不成?分明没见过几面啊,而且听神君这口气,这是打算去凑热闹吗?
他当即双手作揖,回道:“是,神君。”
狰离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大殿中,男人依旧站在窗前,指尖的雪重新聚到一处,过了一会儿,又幻化成一个人,身躯袅娜,鬒发如云,靥笑春桃,正是少女模样。
毕方静静看着,目光专注,冰白的唇边带着一丝薄薄笑意,“小家伙,好久不见。”
窗外的几株梅树,在雪中越发娇艳,松雪飘寒,岭云吹冻,红破数椒春浅。
西山,钱来山。
却说凤栖看着两个大侄子走远了,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丫的,差点被这两个小家伙折磨死,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鳐眼角余光看着她,见她走着路时也在走神,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他想到刚刚凤锦林说的话,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你不喜欢毕方神君吗?”
凤栖原本在走着的步子一停,转头看了他一样,似乎带着打探,见他脸上并无什么八卦神色,才悻悻地转过头来。Χiυmъ.cοΜ
她伸手从路边拽了跟狗尾巴草,放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声音浅浅的,“我怎么会喜欢毕方神君呢,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哦不,也可能以前见过吧,但我现在什么都忘了。
反正自从我醒来,也没见过他的影子,想来他也不喜欢我吧。听说我上次受伤,还是因为离家出走找他退亲引起的,想来他早就听说这事了,心里恼恨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喜欢我!
既然两人都互相不喜欢,又何必勉强在一起呢?与其这样勉强在一起,还不如相忘于江湖,各过各的。反正就这样成亲的话,也太草率了,我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你应该知道的吧,父王定下这门亲事,不过是想拉拢毕方神君而已,毕竟他是西山禽族的首领。至于我是否喜欢毕方神君,对父王来说,并不重要。
当初我醒来,听说这事的时候,仍然跟我之前离家出走时的想法是一样的,一直想把这亲退了。毕竟退亲是大事,总要当面说清楚的。
可我等了一百多年,也没见毕方神君露过面,父王和母后又不让我出丹穴山,退亲这事也只能先拖着了。
我承认之前的做法非常欠妥当,单方面宣布退亲什么的,确实伤了他的颜面,这才是他迟迟不愿意来丹穴山的原因吧。
毕方神君又不是别人,万一惹恼了他,一口火喷出来,怕是毛都不剩一根了,也不知当初我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直到如今,一想起小公主办的那些事,凤栖还是忍不住来气,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又不可能回到过去。
而且小公主本来就是个我行我素,傲娇跋扈的主,自小就被宠坏了,能做出单方面宣布退亲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啊。
文鳐听完她的话,眉头微微皱起,依稀想起了当时在西海时的事情。
那时候她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明明知道的,却还是又问了一遍,原来她即便失忆了,想法还是一如当初啊。
即便过了五百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初她说不喜欢毕方神君,坚持要退亲时,他还偷偷地窃喜了一阵。
此时再想起那时的事,只觉恍如隔世,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文鳐深深地看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希望她永远不要记起那段被刻意遗忘的时光,不想看着她再次被情所伤,每日悲苦。
想起当初在昆仑山的最后一年,她因为被伤害,笑容都少了,每日愁眉不展的样子,感觉都不是她了,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那样没有朝气,呆板沉默的公主,完全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人,公主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看着她整日里死气沉沉的,身边的人也跟着痛苦啊,那种事情只经历一次足矣,再也不想看着她重蹈覆辙了。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她可以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希望她不是通过吃下无忧果忘记所有烦恼,而是勇敢地去面对。
因为终有一日,她会什么都想起来的,到时候她又该如何呢?依然是没有走出那段伤痛,那个人依然在她的心里徘徊不去,岂不是会更痛苦?
文鳐的心里有些挣扎,想了很多,却终究没有提起那段过往,只笑着说道:“公主,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留在你身边的,永远支持你。”
凤栖分明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弥漫不开的悲伤,她不知他为何会悲伤,但却忍不住跟着悲伤,那股陌生的情愫来的很突然。
她极力将那陌生的感情压下去,伸手在心口窝捶了捶,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怪异,好像那里曾经有过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内丹,完全控制不住。
凤栖慢慢地转过头,不再看他的眼睛,那股陌生的悸动才慢慢好转,待身体心平气和了,才缓缓说道:“嗯,谢谢你,文鳐,你真是个暖男啊。”
文鳐只觉心口一痛,面色一变,却被他低头掩饰过去了。
自从他的内丹拿回来之后,总会不由自主跟着她的心情而变化,也许是内丹曾经在她体内裂开的缘故,好像沾染了她的气血,从此两人便休戚与共了。
她悲伤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悲伤,她痛苦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痛苦。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一颗裂开的内丹,却生生地将他和公主联系到了一起,于他而言,这是最大的幸事。
昨日之所以能突然赶到栖霞殿,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那股难以言说的疼痛。
他原本已经上床休息了,却突然被痛醒,他心头一跳,知道定是她出事了。
果然,当他到了大殿的时候,就看到她一个人躺在金砖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因为他知道公主已经将前尘往事全部忘记了,更不会记得他的内丹曾经在她的身体里待了两百年,她自然就不会知道两人如今已经共情的事。
有时候他会莫名的窃喜,这种隐秘的心有灵犀,就好似偷来的一般,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凤栖。
他总是在想,曾经公主受过那么多次伤,自己都无能为力,但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到她了,因为他会在她受伤之前赶到,帮她挡去一切灾厄和困苦。
文鳐非常庆幸有这种休戚相连的感觉,让他可以成为她的守护者。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护着你,让你这般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文鳐平时总是心平气和的,活得有些无欲无求,从不会因为什么事过度悲伤或气怒,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她,更不想让她发现这个秘密。
你开心的时候,我陪你一起笑。
你不开心的时候,我陪你一起流泪,给你肩膀。
你痛苦的时候,我想待在你身边,给你拥抱,给你安慰。
但我痛苦的时候,不想让你跟我一起痛苦。如果可以,我只想把快乐跟你分享,而所有的痛苦只我一个人来背。
文鳐抱着如魮,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看着她的背影,想了很多,那汹涌而出的感情,全部被他压在了心底,只当做一个人的秘密。
凤栖因为他刚刚的一句话,一直心绪难平,她实在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为什么文鳐对自己的影响那么大呢?
难不成小公主以前喜欢文鳐?凤栖一直以为这是跟小公主共情的结果,虽然她不清楚小公主的心,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
虽然看着文鳐漂亮的脸时,会忍不住脸红心跳。感受到他的温柔时,会忍不住心慌气短。可她知道,那并不是爱一个人的感觉。
那纯粹是对美的感受,就好像她看着凤熔妖孽的脸时,也会脸红心跳。
对于他们两人,凤栖一直的定位都是亲人,对,就是那种像家人一般温暖的感情。
可若不是爱恋的话,又是什么呢?她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受他感情波动的影响呢?
思来想去,只有与小公主的共情了,应该是受她的影响。
若真是这般,那小公主跑去找毕方神君退亲的原因,不会是因为另有所爱吧?而她喜欢的人正是文鳐?!
难道当初文鳐找到丹穴山来,是为了与小公主再续前缘?如果是喜欢的人,听到她受伤的消息,肯定会忍不住跑来看看的啊。
凤栖偷偷看着文鳐,开始无穷无尽地回忆。仔细想想的话,这一百多年来,文鳐确实对她特别好啊,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宠着她,那么的体贴又温柔。
我的个老天爷哟,我怎么那么后知后觉啊,居然现在才想到这点!
凤栖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震惊地说不出话,一个人快速地在前面走着,生怕被文鳐看出什么端倪。
她一边走着,一边脑补了一出可歌可泣的苦情恋。
小公主情窦初开,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温润如玉的文鳐,被他儒雅的性情精致的美貌所吸引,两人陷入了爱河。
相爱正浓时,因为凤王的强行婚配,两个不得不分开,然后小公主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了,想要去找毕方神君退亲,却不想半途受了重伤。
小公主重伤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而醒来的,却是她这个异世的一缕香魂啊,而且前尘往事忘尽。
正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只以为小公主依然活着,文鳐自然也认为小公主还活着,所以才会找上门来,即便小公主已经忘记了他,还是坚持无怨无悔地守在她身边。
特么的,搞了半天,我这是沾了小公主的福啊,原来文鳐喜欢的一直都是小公主!
文鳐若是知道凤栖的这一番脑补,肯定会无言以对,公主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但他却不知,公主不是脑子坏掉了,而是换了个芯子啊,一个深受小说和电视剧荼毒的现代人,脑子里装满了各种狗血剧情有木有。
脑补一个爱情故事什么的,实在是小菜一碟,嗑个瓜子的时间,都能编出十七八个版本,有木有。
凤栖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在原有的道路上越走越偏,而且还准备奔着那诡异的方向继续驰骋,如今已是脱缰的野马,拉不回来了。
可是等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此后后话,暂且不提。
如今凤栖很是纠结,该怎么办呢?
文鳐喜欢的是小公主,可她却占了小公主的身体,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如果不解释的话,总感觉她是在贪小公主的小便宜,大概就是那种,我种好了树,却让你来乘凉,还有没有天理了。
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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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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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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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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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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