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没有深情人设,老婆太多了,一大群人都围着他一个人转。平日里,都是别人哄着他。他心里装着天下大事,就再就装不下别的了。
唯有皇祖母,让他时常挂念在心间。是太皇太后从小对他鞠养教诲,一手将他扶上皇位,如果没有太皇太后,定不会有今日的帝王。
一听到太皇太后生病他比谁都着急,跪在老祖宗的床前,恨不得自己替她生病。
这种作为家属的急切和担忧,皇贵妃表示理解,只说了一句:“老祖宗刚服过药,已经睡下了。皇上还是安静些吧。”
康熙愣了愣,兴许是思虑过度,坐在那里还来得及说点儿什么,站在旁边的胤祐就迫不接待要往那边跑。
小家伙在慈宁宫住了这么些年,现在暖阁内还有他的碧纱橱没有拆除。
他对这里,对太皇太后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都要感情深厚。
既然额娘和太医们陆陆续续从暖阁中退了出来,他就想应该自己进去陪着乌库玛嬷了。
可是,他刚想挪动脚步,小小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地上摔,双腿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稍微动一动就传来针扎般的痛感。
他这一摔可把屋子里的众人吓坏了,坐在那里的康熙伸手去捞,可是胤祐是往他的反方向跑,摔也是向另一个方向扑倒,他的手没那么长,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摔倒在地砖上。
胤祐小手撑在地上,尝试了两次也没站起来。
慈宁宫众人都知道七阿哥一场大病过后,落下了腿疾。虽说这都两年过去了,看起来能跑能跳,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太医说了,这病断不了根,总会有些影响。
平日,太皇太后就忧心得不得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记得牢牢的。
七阿哥每年过年来慈宁宫小住,暖炉、软垫样样都给他备得妥妥帖帖,生怕冻着呀,累着他。
这一摔倒,可把旁边的宫女急坏了。七手八脚的要扶他,却没扶起来。
太子几步上前也要来扶他,胤祐却摆了摆手,干脆坐在了地上:“我的腿麻了,站不起来。”
他下午跟着阿玛走了这么远的路,又在旁边站了至少一个多时辰,一动不动,腿不麻才怪。
康熙一心记挂着里面的皇祖母,哪里还能分神注意到他?
这时候,皇贵妃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抱起儿子:“地上太凉了,额娘抱着你。”
他已经快七岁了,长高了许多,再也不是能随便在额娘怀里撒娇的小孩子了。
皇贵妃抱着他也有些困难,一旁的康熙立刻站了起来,把屁股下暖和又柔软的位置让出来,又扶了皇贵妃一把,让他们母子俩坐下。
皇贵妃让儿子坐在自己膝头,轻轻地揉他的双腿,缓解久站引起的麻木和肌肉僵硬。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头:“腿麻了怎么不说?”
胤祐抬眸,用大而澄澈的眼睛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靠在了额娘胸前。
皇贵妃感受到了儿子的异样,但小家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她也就没说什么,只以为儿子是担心太皇太后的病情。
胤祐没有说话,身体的反应倒像是要避开他,康熙也只能尴尬的收回手。转过头来,看到太医还跪在地上,挥了挥手,叫他先下去。
屋子里有点闷,让帝王的心情更加烦闷,于是背着手大步走到殿门口,掀帘子出去了。
太子见他就这么走出去,从一旁的近侍手中拿过披风和帽子,也跟了出去。
康熙出了门才发现,曹寅这时候还站在院外守着。康熙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带着他去了花园里。
曹寅看他这脸色就知道太皇太后情况不大好。有心想要安慰他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于是,跟太子两个人,就这么在寒风中陪他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皇上说道:“子清,你去内阁走一趟,传朕的旨意,这几日朕就在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所有奏折交由内阁处理,直到太皇太后康复为止。”
“是!”
他转头看了一眼太子:“你也去。”
太子却躬身说道:“儿臣也想留下来侍奉乌库玛嬷。”
康熙摆了摆手:“你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瞧瞧内阁处理奏章的流程,反正日后总归用得上。”
说到最后,帝王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艰涩。不只是太皇太后,每个人都会老去,这就是自然规律,就算听惯了“万岁”的皇上,也免不了生老病死。
他说完就走,没再看曹寅和太子。
康熙走回院子的时候,接到消息的裕亲王、恭亲王以及诸位皇子全都来到了慈宁宫,冒着风雪站在院子里,怕打扰到太皇太后休息,没敢进屋去。
康熙看了他们一眼:“都回去吧,别在这儿添乱。阿哥们明早该读书读书,不要受影响。”
皇子们不敢不听皇父的安排,又安静的退了出去。只有裕亲王和恭亲王还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他们兄弟三人一同侍奉太皇太后的晚年生活,但因为老祖宗一直居住在宫里,福全和常宁只能定期进宫来请安,出宫的时候扈从在侧。
现在皇祖母病了,也不知情况如何,他两人心中的焦急虽不如康熙,但也十分担忧,自然不肯离去。
康熙又摆了摆手:“太皇太后睡下了,明早再来吧。”
皇上都这么说了,两位王爷只能遵旨退下。因为担心太皇太后有什么事,也没敢出宫。
经过皇贵妃的按揉,胤祐的腿很快就缓过来了。于是小家伙又不安分了,挣扎着要下去。
皇贵妃搂着他不让他乱动:“这是要干嘛去呀?”
“我要去暖阁里看看乌库玛嬷。”
“可是乌库玛嬷已经睡着了,咱们不能进去打扰她。”
“我知道呀,”小家伙脸上的泪痕早已经干了,不哭不闹的,格外懂事,“我进去陪着她,不会打扰她。”
皇贵妃耐心的跟儿子解释:“可是乌库玛嬷现在生病了,需要静养,一点声音就会惊醒她,你走进去难免会打扰到她,等她好些了,额娘再带你进去看望她,好不好?”
小家伙一向很能听进去劝,既然额娘这么说了,他也就答应了下来:“那我今天可以留在慈宁宫吗?”
“不行,这里没有地方给你睡觉。”
胤祐说:“我不睡觉……或者,我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皇贵妃没说话,显然是不答应儿子的请求。
小家伙咬着下唇,低下头去:“我就想离乌库玛嬷近些,万一她睡醒之后想我了怎么办?”
康熙重新回到屋子里就听见儿子这句话,也没说什么。他在这里长大,和太皇太后最是亲近。这个时候,能让他去哪儿呢?
“就让他留下来吧。”
今晚慈宁宫那叫一个热闹,两位亲王来了、皇子们来了,妃嫔公主都来了。康熙一个也没放进来,全都给打发回去了。
梁九功是康熙身边的老人,说话是有些分量的。此时才大着胆子上前问道:“皇上,要传膳吗?”
其实早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只是当时暖阁里正忙着,康熙没有心思吃饭,就没有让他们传膳。
现在他依然没有心思吃饭,正准备拒绝的时候,梁九功却壮着胆子看了一眼皇贵妃和七阿哥,轻声说道:“皇上,多少用一些吧。”
康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自己不吃,母子俩也要吃。便点了点头,让人将饭食送到另一侧的次间。
太皇太后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康熙、皇贵妃和胤祐就在外面守了一夜。
胤祐毕竟是个孩子,平时的生物钟很准时,西洋钟过了八点,他就要睡觉了。
康熙和皇贵妃正说起太皇太后的情况,小家伙自己跑到书房去,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皇贵妃心疼儿子,还是把他抱去了碧纱橱。胤祐对那张床太熟悉了,本还睡得不怎么安稳的小家伙,一沾上枕头,立刻就睡沉了。
康熙在太皇太后床边坐了一会儿,又进来看儿子,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小脸,却轻声说了句:“就知道添乱。”
太皇太后再次醒过来是第二日清晨,老太太没有睁眼,意识还有些模糊,张口喊出的第一个名字,不是玄烨,也不是小七,他喊了声福临。
就算是躺在病榻上,老太太内心深处记挂着的始终还是福临这个唯一的儿子。
尽管,她儿子视她为恶毒残忍,了无亲情的仇人。
康熙在一旁听得百感交集,恨不得立刻下旨,派人去五台山把那个“行痴”老和尚押到京城来。
胤祐才不管乌库玛嬷嘴里叫的是谁,他就安静的趴在床边。皇贵妃去拉他,他也不走,用很轻的气声说道:“我就在这里,这样,乌库玛嬷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了。”
果然,没多久,太皇太后就行了。上了年纪的人一旦生病,整个精气神就不见了,看起来苍老又憔悴。
她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胤祐,随即便努力露出个笑容,张了张嘴,像是喊了“小七”,但就算离得最近的康熙也没听清她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
这时候,宫女端来药碗。胤祐便乖乖地退到一旁。皇贵妃和碧云两个人将太皇太后扶起来一些,后面垫上松软的枕头。康熙便端过药丸,亲自侍奉太皇太后服药。
就这样过了几日,天气越来越冷,太皇太后的身体并没有多大的好转,情况一再反复。
胤祐一直跟阿玛额娘一起,陪在乌库玛嬷身旁,一步也不肯离开。
他总说:“乌库玛嬷最疼我了,我要让她每次醒过来都能看到我。这样,她就舍不得离开我了。”
在太皇太后跟前,他一次也没有哭过,每次太皇太后喝粥或是服药的时候,他就会乖乖地站在旁边等着。
太皇太后醒着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轻声说话。太皇太后睡着了,她就安静的带着。
“乌库玛嬷,你快好起来吧,我都好几天没去练剑和读书了。”
“乌库玛嬷,今日还没有礼佛呢,我念诵佛经给你听好不好?”
“乌库玛嬷,我偷偷告诉你,那天阿玛特别凶的吼我。我决定这些日子都不和他说话。等你的病好了,一定要好好训斥他,我才会原谅他。”
“……”
康熙坐在窗户下的炕上小憩,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儿子最后这句话。满头的问号,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吼过他。
关键是,他怎么还记仇啊?
据皇贵妃判断,太皇太后很有可能是高血压引起的左心衰。从症状看起来有点严重,就算能纠正过来,估计预后不会很好。
但她也没有用纯中药治疗这一类疾病的经验,并不清楚治疗效果,所以也不敢轻易下判断。
冬天是心脑血管疾病的高发期,上了岁数的老年人一不注意就会病倒。
好几天了,康熙见太皇太后的病总也不见好,心里愈发煎熬。
三十多岁,正直壮年的帝王,承受不住祖母随时离去的可能。
他以手指着额头,与皇贵妃商量:“朕打算明日去天坛为皇祖母祈福,就由表妹代替朕侍奉在皇祖母跟前。”
皇贵妃认为,整这些封建迷信,不如留下来多陪在太皇太后身边。
这个时候老太太心里最记挂的三个人,除了先帝,就是康熙和胤祐。只要他俩陪在太皇太后身边,老祖宗心情好了,说不定病也能一天天好起来。
而后,她又听到康熙说道:“宁可减我的寿命,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命。”
帝王眼里竟然闪烁着泪光,真情实感的为太皇太后的病情心忧,却又无能为力。不管什么办法,只要太皇太后能好起来他都要事事。
“还有我的!”
这时候胤祐从暖阁内跑出来,正巧听到了阿玛和额娘的谈话:“只要乌库玛嬷能好起来,做什么我都愿意。”
康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儿子,小家伙立刻躲到了额娘身旁,好像很怕他似的。
康熙问道:“那小七明日要与阿玛一同去天坛吗?”
本以为小家伙会遵守在太皇太后跟前的承诺,不理他这个阿玛。
哪知道,胤祐想也不想的说道:“去!”
这天夜里,胤祐又梦见了那个神仙。火德星君说:“唉,太皇太后本来寿数已尽,就算是紫微星愿意拿自己的寿命换她的也于事无补。”
“胡说!”这个神仙不靠谱,胤祐现在越来越不相信他说的话,“我的乌库玛嬷平时身体可好了,她只是生病而已,很快就会好起来。”
火德星君却说:“她是放不下你,担心自己走了,往后就没人能护着你。”
“我额娘每天都很关心乌库玛嬷的身体,把她照顾得可好了,她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胤祐坚持乌库玛嬷只是生病而已,绝对不会离开而去!
火德星君看着他笑了笑:“你怎么不想想,也是因为有了你这个仙君,常年陪伴在她左右,让她增福添寿。”
这话胤祐爱听:“那以后我天天都陪着她。”
时间已经进入腊月,马上就是腊八,也是胤祐的生辰。但太皇太后还病着,没有人提起这事,胤祐自己也不提,大家也就过去了。
不过,皇贵妃却听到小家伙在床前对太皇太后说道:“乌库玛嬷,我今天七岁啦。每年生辰你都会让小厨房给我做一碗长寿面。”
然后,她就听到太皇太后像往常那样喊了一声:“苏茉儿。”
候在一旁的苏麻喇姑立刻走上前,弯着腰听主子吩咐。
太皇太后说道:“去,让厨房煮一碗长寿面来。”
胤祐高兴极了,眼睛亮亮的,趴在床边问:“乌库玛嬷,你陪我吃吗?”
“乌库玛嬷看着你吃。”
“好!”
面条端上来,胤祐果然坐在旁边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他吃东西一向看得人食欲大开。太皇太后看了一会儿,笑道:“我都有些饿了。”
她这么一说,皇贵妃便赶紧让人端了一碗粥上来,一勺一勺的喂给她。看到她断断续续吃下去小半碗,康熙在一旁看着,嘴上不说,心里别提多高兴。
皇贵妃平时就很注意她的饮食和身体情况,照理说太皇太后体质不错。虽然病势急骤,病情危重,但却没有向更坏的方向发展,目前来看情况还不算太坏。
不知道是康熙的天坛祈福真的感动了上苍,还是太医的药起了左右,还是皇贵妃的护理得当。总之,大半个月之后,太皇太后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
虽然还不能下床走动,但也能靠着枕头坐起来,吃饭、服药,和胤祐闲聊几句,教他给自己念诵佛经。
看到皇祖母的病情日渐好转,康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又放了下去。
他这喜日子,除了去天坛祈福,整日整夜的守在太皇太后的病榻前,寸步不离。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
回头一看皇贵妃,也不比他好多少。脸上未施粉黛,眼睛瞎浓重的青黑,整个人显得疲惫又憔悴。
康熙伸出手,本打算去拉表妹的手,可手伸出一半,从屋里走出来个宫女,屈膝说道:“皇上,太皇太后请您进去。”
他便赶紧转身进了暖阁。
康熙坐在床边,太皇太后抬了抬手,他赶紧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让皇祖母握着。
“你们守了我这么些时日,我都看在眼里,都是有孝心的孩子。”
康熙道:“这是应该的。”
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是是,你们都是好孩子。今晚你和皇贵妃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您就别操心我们了,您赶紧好起来,我们才能安心啊。”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贵妃是个好女人,后宫那么多妃嫔,没有人能做到她这样。”
康熙点点头:“是,孙儿知道。”
“上次老六生病,也是她在床前尽心尽力的照顾。之前,德妃因为老四的事情,闹成那样,她也没有计较。”
康熙道:“表妹从不计较这些。”
“这么多年了,你总不肯立后。后宫虽然有那么多女人,但中宫不能总是空着,你好好想想吧。”
话没说上多一会儿,太皇太后大病未愈,也有些乏了。康熙搀扶着她躺下休息。
太皇太后一向喜欢胤祐,自然也喜欢皇贵妃,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
皇祖母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康熙怎会不懂她的意思。
可是,这些时日,太皇太后的病着实把他折腾得够呛。朝堂一大堆事情堆在那里,还没来得及过问。每天天子来向他汇报,他也无心理政,都是打发太子去跟内阁商量。
现在太皇太后的病好些了,他还得除了前朝的事务,哪里有什么休息的时间,更别提立后。
不过,既然太皇太后在病中也要拉着他提起这事,就说明老太太心里对这件事尤为看重,他若是不将此事提上日程,恐怕难以交差。
太子虽然还未成年,但行事稳重,思虑周到。皇父让他去内阁协助处理奏章,他便尽职尽责的做好。还不忘吗诶日做好记录,来到慈宁宫一条一条说给皇父听。
尽管康熙一门心思都在太皇太后的病情上,但每日听太子说起朝政以及内阁的批阅,还有他自己的看法,倒颇为满意。
他精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接班人,果然没令他失望。
前朝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明年与沙俄关于边境问题的谈判,明珠和索额图都想将此次谈判当做自己的功绩,争得头破血流,寸步不让。
自从上次汤斌那件事,康熙对明珠就颇有微词,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信任也开始打折扣,心里对人选一事早就有所倾向,在太子跟前,却仍旧不动声色。
他到要看看,这个事情,太子将要如何决断。
这倒是给太子出了个难题,毕竟索额图是他的三叔公,他在朝中唯一的外戚势力,他当然希望索额图能得到皇父的重用。
况且,太子也从康熙的字里行间听得出来,皇父对明珠隐隐不满。
最理想的处理方式自然是回避此事,不主动提起,也不给出任何建议,让皇父自己做决定。
一来,可以避嫌,二来,这件事情索额图胜算本就很大,他没必要让皇父觉得他这个太子假公济私。
当然,这也是索额图给他的建议。
不过太子心里总归有些犹豫,他总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并不妥当,与他一贯的处事原则也并不相符。
但不得不说,索额图的这个建议也的确是最妥当的。
这天,太子来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康熙正坐在一旁陪太皇太后闲聊,胤祐坐在另一边。
有宫女端上来一盘橘子,胤祐忽然想起来,他在畅春园的玻璃房子里还种着一棵橘树,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橘树冻死了没有。
康熙随手拿了个橘子,亲自剥了皮分成两半,一给了太皇太后,一半递给了胤祐。
小家伙却没有接,还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跟乌库玛嬷说过,不要跟阿玛说话。”
有太皇太后护着,他惯会告状的,康熙也不敢拿他怎么着,只能瞪他一眼:“我惹你了?”
太子在一旁看热闹,宫中兄弟姊妹那么多,敢拒绝皇父,并且这么跟皇父说话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小团子。
在病中,太皇太后虽然没有力气睁眼说话,但大多时候意识还是清醒的,胤祐在床边跟她念叨了些什么,她都听见了,并且都记得。
胤祐嘟着嘴:“你凶我了。”
“什么时候凶你了?”
小家伙看了一眼乌库玛嬷:“就那天,从南书房出来。”
康熙这才想起来,他当时听到太皇太后忽然晕倒,心急如焚,生怕老祖宗有个三长两短。
回头又看到这小家伙哭了起来,心里更是慌乱,就呵斥了他一句,不许他哭。
没想到他还真的记仇记到了现在?
但这事儿又不好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说出来,儿子告了状,帝王还只能哑巴吃黄连。
于是,那一半橘子递到了台子跟前。皇父的赏赐,太子只得接过来。xiumb.com
一扭头,发现旁边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手里的橘子。
某些小团子明明很想吃,却还要不忘跟阿玛闹别扭。
看到皇帝在儿子跟前吃瘪,太皇太后那叫一个乐呵,起色也跟着好了许多。
“就是,他还那么小,有什么事你就好好说,总是凶他做什么?”
康熙为自己辩解:“没有总是。”
“那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凶他。”
“是!”帝王又看了一眼小儿子,心道那下次就直接动手揍他。
他儿子此时却没空看他,小家伙正凑在太子跟前,后者将橘子一瓣一瓣的分下来,把上面的橘络清理干净,这才送到弟弟的嘴边。
“……”
嚯!吃个橘子还得太子亲手喂他!
老父亲很是看不惯这些骄纵的习性,但又没有办法。只能站起来:“让小七留在这里陪着皇祖母,朕与太子还有些政务要谈,先去外屋。”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去吧。”
虽然太子没有主动提过,但是康熙今日却主动问起了这件事情。
“你也知道,明珠和索额图两个人都想做这个谈判代表,去和沙俄谈判。”康熙看了一眼太子,“说说你的看法吧。”
不知怎么的,太子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了刚才胤祐拒绝皇父给他橘子的那一幕。
小团子总是能做出一些出人意表的事情,他并不是个叛逆的孩子,相反,很会为他人着想,也总是能说些暖心的话,讨人欢心。
可他的讨好总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而非为了某些利益。这一点,整个紫禁城没人能做到。
太子忽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于是,大大方方的站在皇父跟前,躬身抱拳:“儿臣认为,此次与沙俄的谈判,由索额图去较为合适。”
康熙一愣,没想到他推举索额图时神色竟能如此坦然:“说说你的理由。”
太子说道:“儿臣记得,上次在内阁会议上讨论起此时。索额图的观点是沙俄所据尼布楚,本系我茂明安部游牧之所,雅克萨系我达呼儿总管倍勒儿故墟,原非罗刹所有,亦非两界隙地也。”
“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上下,及通此江一河一溪皆属我地,不可弃之于沙俄。”
听到这里,康熙也认为这一点很重要,在国家领土上寸土不让的方针也是他所认可的。
太子又说道:“索额图还提到,如果沙俄能归还逃人,承认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是大清领土,即与之画疆分界,贸易往来。否则,他当即还,不与彼议和矣。”【百度百科】
太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父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儿臣认为索额图所提到的,正是咱们在此次谈判中应当明确告知沙俄的态度。因此,儿臣认为,他是最好的谈判人选。”
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是因为他也觉得索额图是个不错的人选。而是因为,太子没有因为自己与索额图之间的关系刻意避嫌。
而是坦坦荡荡的说出自己的想法,给出最合理、最恰当的建议,有理有据,十分让人信服。
转眼到了年关,太皇太后的身体也好了许多。不过,这也是京师气温最寒冷的时候。
因为担心太皇太后受寒,康熙并没有让老祖宗到乾清宫出席家宴,而是将家宴提前到腊月二十八。
到了除夕这一天,他专程命人在慈宁宫摆下宴席,亲自陪着老祖宗过年。
还邀请了皇太后、皇贵妃以及太子一起到慈宁宫陪着老祖宗,同时也让其他阿哥公主在后宫陪着自己的生母过年,尤其是大阿哥,出了宫,往后他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皇太后过来,五阿哥和五公主自然也要跟着。皇贵妃也带着四阿哥和七阿哥过来。
这才是真正的年夜饭,不像太和殿的国宴和乾清宫的家宴那样,每人一张桌子各吃各的。
大家围坐在圆桌旁,有说有笑,再从戏班里挑几个唱得好的,就在旁边给太皇太后唱些喜庆的曲目,热闹热闹。
胤祐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慈宁宫里,学业和剑术都暂时搁下了。
康熙问他:“你学的文章还记得吗?”
他这个问题,忽然就把年夜饭的氛围搞得紧张起来。
太子年纪大些倒还好,一旁的四阿哥、五阿哥纷纷低下了头。恨不得自己立刻领悟隐身绝学,要叫汗阿玛看不到他们才好。
皇贵妃看看俩儿子,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是要开启春晚模式,节目就是孩子们互相鄙视才艺。
胤祐正在埋头啃大鸡腿,听到阿玛的问话才抬起头来:“我都一个多月没读书了。”
“学过的文章总该记得吧。把《尚书-无逸篇》背来听听。”
“……”胤祐放下鸡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停下来的戏班子,“阿玛是觉得他们唱得不好听吗?”
受场地所限,光是唱没有演,确实少了那份沉浸式体验,观感就差了许多。
“朕让你背书,你看他们做什么?”
小家伙低下头:“我不记得了。”
他一向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康熙平日里让他背书,从来没有学过的文章不记得了这个说法。
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是时间长了没有学习荒废了,还是真不记得了。
皇贵妃看了儿子一眼,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自己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时候四阿哥忽然站起来,还没开口,康熙便叫他坐下说话。
“让儿臣替小七背吧。”
他年纪大些,这篇文章早就学过了,读书又踏实,每天一百二十遍,一遍也不会少,背一遍《尚书》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康熙总觉得看着胤祐得意洋洋的背书,背完之后还一脸求表扬的模样是一种乐趣。看别的阿哥背书就少了这份乐趣。
于是,挥了挥手,看向一旁的五阿哥:“胤祺,你背一遍吧。”
五阿哥恨不得整个人躲到桌子底下去。《尚书-无逸篇》是什么,好像学过,又好像没学过。到底学过没有?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刚能说几句汉语,哪儿就能背书了。
“儿臣……儿臣……”他的眼睛看向另一边,朝皇太后求救。
皇太后一向护短,见不得他这个宝贝孙儿受半点委屈。刚还侧着头跟太皇太后说话,此时放下了酒杯,正打算说些什么,替她的小五解围。
哪知道另一边却有人站了起来。
虽然五阿哥记不得《尚书-无逸篇》究竟有没有学过,但是胤祐记得,一个字都没有忘。
因为这篇文章是纳兰跟他讲的,他还记得当时两个人曾讨论了一番,畅春园他们读书的那个无逸斋的名字,就取自于此。
小家伙始终记得傅先生的教诲,况且大过年的,满桌子好吃的,他吃都吃不过来,还背什么书?
可是,阿玛却转过头去把五哥叫了起来。看到五哥窘迫的模样,他不得不站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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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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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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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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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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