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的后二十分钟,谢意临时让他们默写新学的离骚,原本都做好了下课准备的同学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唉声叹气地合上课本,开始默写。
原本在这种默写环节,赵小楼一定是要咬着笔先沉思几分钟的,可是现在看上去简直是文思泉涌,下笔的动作比她还快。
下课之后,颜晞凑过来欣赏她花花绿绿的笔记本,看到其中一句“离骚是一首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杰作”,后面用红笔写着赵小楼的批注“此处疑惑:浪漫在哪里?”,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赵小楼有点难为情,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黑框镜框:“我的笔记……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不是,”颜晞赶紧摇头,“你的笔记很好,就是这句浪漫在哪里,我觉得很有意思,你是打算拿去问谢意吗?”
对方很认真地点头,又打开书本把这首诗粗粗看了一遍:“我真的看不出来,哪里浪漫。”
“其实,谢意说的浪漫主义只是一种表现形式而已,我们记下来就好,到时候考试能用就用上,没必要非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晞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后悔,因为赵小楼是一根筋的人,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会刨根问底,自己不应该去打击她的积极性。
好在她看起来并没有被自己的话影响,而是抱着笔记本,丢下一句“我去办公室问谢意”,就匆匆出了教室。
颜晞撑着下巴,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最后一节课上完,她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想了想,试探性地扭头问赵小楼:“你上节课去问谢意,他是怎么说的?”
赵小楼叹了口气:“他问我,认为什么才是浪漫主义,我回答不上来。”
“然后呢?”
“然后,他给我解释了一堆,但是,太复杂,听不懂。”赵小楼说到这里,像是觉得不好意思,停了停才继续,“最后,他推荐我去读雪莱的诗。”
颜晞边听边点头。
她有点没想到,谢意会这么认真地去回答赵小楼提出的一个……抽象到显得有些可笑的问题,还跟她推荐了浪漫主义代表诗人。
她犹豫着该不该去问赵小楼对谢意的看法,没想到对方却主动对她开口了。
“颜晞,我前几天……梦到谢意了。梦到,他在上课,教室里只有我在听。”
放学时间的教室嘈杂得过分,到处都是同学们的笑闹声,走廊上不断有成群结队的同学背着书包走过,偶尔有几个男生在外面互传篮球,发出一下又一下沉闷的重音。
而颜晞惊讶到愣在当场,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眼前的赵小楼放下了整理书包的手,有些苦恼地曲起双臂,把侧脸埋进去,小声问她:“可是,我为什么会梦到他呢。”
颜晞勉强笑了笑:“可能是你最近学语文太用功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是这样啊。”
耳边听到赵小楼的喃喃自语,她又开始收拾书包。没多久接到父母的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出去,慌慌张张答了声“马上到”,于是背上书包扭头跟自己道了声再见,就匆匆离开。
剩下颜晞还在座位上发呆。
一面想,赵小楼是不是喜欢上谢意了,一面又觉得不可能,赵小楼这种性格的人,就算是时下最流行的电影明星出现在银桦校园里,恐怕都不会走出教室一步,更别提会喜欢上谁。
她像是天生缺了一根弦,对于“喜欢”这种事物的感知平时全都来自于电影或文学作品,根本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么说服完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放,一回头,看到教室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走了,只剩下值日生。
她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
今天的值日生里有李梦涵,平时跟她一直不太对付,这会儿故意跟旁边的女生提高了音量,意有所指地聊天。
“哎,你说像许慕迟那种人,对谁不都是三分钟热度,有些人以为傍上他就能扬眉吐气了,是不是挺可笑的。”
“是呀,这不转眼就被甩了嘛,指望许慕迟收心,估计要等到下辈子吧,人家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着啊。”
“所以说人要有自知之明,睁开眼睛面对现实,别总是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
颜晞听着她们在那里指桑骂槐,觉得有点好笑。
整个学校的人都以为他们分手了,所以班上那几个平时爱搞小团体的女生最近又开始若有似无地针对她。
不过也不奇怪,因为几天之前的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懒得跟她们计较,她低头检查了一下桌洞,确定所有作业和课本都装好了,才抬起头。
门外有谁进来,带起了一阵风。
临近五月,随着气温的不断攀升,同学们脱下了厚厚的冬装,走在校园里不再能看到各种颜色的羽绒服,而是被一片纯粹的蓝白色淹没,甚至有几个男生已经开始穿夏季短袖校服。
颜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笑意漫上眉梢。
她发现许慕迟真的有一点改变。
以前他来找她,都是站在教室外面等,从不愿意进来。
或许是他平时的衣服色调大多都鲜艳张扬,所以每次换回校服,都让人觉得有种清冷纯粹的美,跟其他普通的高中男生很不一样。
他独自走在校园里,不必依赖任何点缀,便自成一道风景。
眼前的人旁若无人站在四班教室里,随便找了张她前排的课桌,轻轻一跃便坐上去,两条长腿交叠着:“想什么呢,看你一直在发呆。”
黄昏时分的光线是温柔的淡红色,透过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枝叶的罅隙透进来,不偏不倚照在他身上。
许慕迟就坐在这样短促而缠绵的黄昏里,眉眼飞扬地对着她笑。
这一幕太让人心动,颜晞眨了眨眼睛,慢慢找回思绪:“没想什么,来找我怎么不提前说。”
他闻言,慢吞吞拉长了语调,像在逗她:“怎么,我来找自己女朋友,还要提前打报告啊。”
颜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决定不理他,最后把桌面上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整理好,穿上校服外套,抱着书包站起来,最后把自己的桌椅摆整齐。
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许慕迟一直在看着她,很专心的样子。
被看得有点不自在,颜晞忍不住小声抗议:“老是看我干嘛。”
“好看啊。”他不假思索地答,天生上翘的眼尾显得很暧昧,停了几秒,自言自语般又开口,“怎么这么好看。”
教室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好几个值周生以及留下来写作业的同学,颜晞的脸颊几乎是瞬间烧起来,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而后抱着自己的书包,径直往教室门口走。
听见身后许慕迟带笑的声音:“这么小气,实话都不让说。”
随即跳下桌面,快步跟上去,对周围或惊讶或探究的所有目光视若无睹,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她的书包。琇書蛧
两个人出了教室,越走越远,只能从走廊里模糊听到几句对话,大概就是许慕迟又哄了她几句,颜晞终于笑了。
直到两个人的声音远得再也听不见,教室里所有人才神色各异地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正在擦黑板的李梦涵脸白得像张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跟旁边的人说些什么。
这是……和好了?
还是传言有误?
今天是周四,因为明天要上课,所以颜晞原本是想直接回家写作业的,出了校园却被许慕迟拉着拐了个弯,往公交车站的反方向走。
她有点疑惑:“要去哪?”
“请你吃甜品。”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理所当然,“就是上次在公交车上,你们说的那一家。”
颜晞扑哧一声笑了,停了会儿才轻声说:“你听到了呀?”
“不止听到,我还看到了,你对着人家笑得很甜。”
她的笑意更深,黑白分明的眼睛弯成月牙,仰起头,用一种很天真的语气问他:“是吗?比现在还甜吗?”
空气中仿佛流动着暧昧的因子,许慕迟垂眸,对她投来缠绵的一瞥。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有不少人看到他们穿着校服举止亲密,都好奇地回头张望,而他对这些视而不见,只是稍稍俯身,心无旁骛地看着她,好像要连她有多少根眼睫毛都一一数清。
颜晞有点想躲,他却伸手捧住她的脸。
许慕迟掌心里的温度有点烫,连带着让她的脸颊也开始冒热气。
察觉到自己开始脸红了,颜晞不想让他再看,下意识握住他手腕,撒娇似的往下拉。
她的小动作把许慕迟逗笑了。
这个人笑起来总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放肆张扬,好像,即使此时此刻全世界都被在他握在掌心里,如果她说不要,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丢掉。
那双手的主人低下头,又靠近了一点。少顷,忽然捏了捏她的脸,动作很轻,好像生怕弄疼她。
颜晞觉得自己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浆糊,没办法好好思考,只觉得他的眼神比掌心的温度更加滚烫,好像随时都会低下头……
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热气不断攀升,她脸红得要命,故意皱着眉头吓唬他:“许慕迟,快点放手,不然我要生气了。”
对方便扯着嘴角笑了,对着她很爱惜地瞧了瞧:“那不行,不能生气。”
说完,又帮她整理好被风吹乱的长发,这才松了手。
没多久就抵达那家叫半亩花田的甜品店,许慕迟很自然地帮她推开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这家甜品店是新开的,因为东西好吃,店内环境也好,所以虽然价格贵了一些,每天还是有很多附近的学生和上班族来光顾。
两个人坐在角落里唯一的空桌上,许慕迟把菜单推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她低下头开始看,发现一块提拉米苏竟然可以卖到35块钱,热情立刻熄灭了一半。
视线一路向下,不管是蛋糕还是饮品的价格都不低,皱着眉,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吃什么。
许慕迟见她迟迟没动静,主动开口问:“没有想吃的?”
知道许慕迟这人没什么耐心,自己又点不出来,颜晞合上菜单:“我觉得这里的东西太贵了,要不我们换一家?”
临近入夏,天黑得越来越晚,日头直至此刻才不甘不愿地没入地平线,留下淡淡的烟霞,正往天边不断延伸,透明而单薄。像缕烟,在看不见的天空尽头慢慢消散。
她的脸上好像也被染上晚霞余晖,是很温柔的淡粉色,许慕迟看得入迷,很久才答:“这么晚了换别家,不是还要回去学习吗?”
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颜晞有些举棋不定。
他忍不住叹气:“想吃什么就点,不至于请你吃个蛋糕我就要倾家荡产。”
“知道你有钱,”她小声嘀咕,“但也要省着花,钱这么难挣。”
最后她点了店里的招牌,鲜奶小方,许慕迟简单要了两杯喝的。
鲜奶小方很快就被端上来,颜晞挖了一勺含进嘴里,清甜柔软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地对着他笑:“好吃。”
店里放着温柔舒缓的轻音乐,虽然人多,但是大家都很安静,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有不少学生在看书自习,也有抱着电脑办公的人,气氛舒适惬意。
没多久,两杯红茶鲜奶被端上来,颜晞低头用吸管抿了一口,耳边听到他的声音:“那这个呢,好喝吗?”
这家店坐着不少穿着银桦校服的学生,其中不乏一些熟面孔,都在偷偷打量他们。
但是颜晞没像之前那样在公共场合总是避嫌,反而对着他露出有点亲昵的笑,语气里是近乎无忧无虑的愉快:“好喝,比我之前喝过的都好喝。”
“是吗?”
没等她再发表出更多感想,许慕迟双手撑在桌面上,毫无预兆地起身。
众目睽睽之下,他上半身越过圆桌桌面,不断朝她靠近,而后低下头,就着她手里的吸管,慢吞吞喝了一口。
喝完一口便重新回去坐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不着调地对她笑:“是挺好喝。”
颜晞回过神来,指着他手边的玻璃杯控诉:“你自己不是也有吗?”
“没你的好喝。”
他答得太过理所当然,颜晞没话说了,只好瞪他一眼:“……幼稚。”
店内是偏欧式古典风格的装潢,墙壁上挂满了色彩鲜艳风格鲜明的欧洲油画仿品,而颜晞身后挂着的,就是夏加尔生日的临摹品。
画面中出现的一对夫妻浪漫而梦幻地漂浮在空中,当画家手捧鲜花走来,他们在半空中热烈地接吻。
许慕迟曾经在美术课上听老师解析过这幅画,具体说了哪些内容早就无从回忆,只记得当时有人举手提问,为什么夏加尔画中的人是漂浮在空中的。而老师回答,沐浴在爱河里的夏加尔,是天真快乐到相信人可以飞起来的。
当时他听得昏昏欲睡,觉得这番对话无聊至极,可是眼下,当颜晞坐在这幅浪漫又虚幻的油画前,用有些孩子气又有点害羞的眼睛瞪着他的时候。
许慕迟想,至少这一分一秒,他也相信,人是可以飞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没有,后天有感谢在2021060400:31:132021060600:1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开水不寡淡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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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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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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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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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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