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北,原来是找不着北的北。
她依照母亲的嘱咐乘上一辆公交车后,好奇地打量车上的人们,他们衣着光鲜,面无表情。
“请问您的票?”一位女售票员用标准的京腔问。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售票员又说:“同学,请买票。”她这才意识到是同自己说,开始在身上摸索,搜遍全身口袋,却没能找出一分钱。她蓦地记起,母亲在油兮兮的餐桌上放了五元钱,她却忘了拿。她揪着书包背带,不知所措。售票员趁她在身上搜索银子时,已经卖了好几张票。她注意到,有人说“月~票”时,售票员看也不看。于是,售票员再找她买票时,她小声说了句:“月~票”。
“出示一下。”
拿什么来出示呢?她低垂着头,面颊滚烫,双手攥拳,手心冒汗。
“小小年纪就想混票,父母怎么教的!乡巴佬,有妈生没爹疼!”售票员恶声恶气地说。她的话如一根利刺,狠扎到韩馨月心上。车一停,她冲售票员吹了声口哨,正准备下车,却被一只手拉住了。她一惊,猛回头,又一怔,只见一个看去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递过两角钱。她转悲为喜,连声致谢。男生个头很高,清瘦,白净,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右嘴角有一颗小痣。刹那间,她有些恍惚,她的左嘴角也有一颗小痣。男生下了车,她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问:“喂,你叫什么名字?”他却走远了。
买完票后,售票员同其他乘客说话,韩馨月却总感觉是在说她。乡巴佬。山里妹子。有爹生没妈疼!你妈是寡妇!你是野种!儿时镇上大人和孩子的话突如其来,在她耳边反复震荡。这些疼痛的记忆她原本刻意去遗忘,可售票员又生生将它们打捞起来。
父亲因病离世后,寡居的母亲带着她住风雨飘摇的土砖房、吃稀饭咸菜捱过每一天。这些年,她记忆中最深刻的,是母亲的唉声叹气、清汤寡水的稀饭和一只破烂不堪的布娃娃。父亲的怀抱、华丽的衣裳和欢乐的童年于她来说,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梦。她时常将自己想像成折翼的天使、堕入凡间的精灵、流落民间的豌豆公主,梦醒后,发觉自己不过是被上天遗弃的灰姑娘。
儿时韩馨月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行色匆匆,她的小脚丫总也跟不上母亲的步伐。她看见一个女人牵着一个比她还小的女孩,女人蹲下来,边吻小女孩边说“妈妈爱牵牵”。韩馨月的心蓦地一动,她追上母亲,气喘吁吁地问:“妈,你爱我吗?”母亲露出久已未有的笑,很快恢复一如既往的严肃,继续大步前行。韩馨月怏怏地低头继续前行,远处,母亲的背影蹒跚着,显出几分寂寞。母亲离她越来越远,她开始努力奔跑,却被一块砖头绊了一跤,额头一阵剧痛,想哭,却没人安慰,眼泪被她狠狠地憋了回去。
韩馨月的额头左侧有一道深深的伤疤,长约三厘米,那是儿时留下的印记。为此,她一直留着长长的刘海,试图遮盖那道丑陋的疤痕。刀疤虽渐渐模糊,那些痛楚的记忆却深植入她身体里,每每回忆起来,周遭的神经还是会扯得生疼。
那一年韩馨月7岁。她和邻家的孩子小敏一起,在一棵小树上捉金龟子,小敏的哥哥进飞抢走了她捉到的满满一罐头瓶虫子,她试图抢回来,却被小敏拉住头发不放,她痛得龇牙咧嘴,反手扯住小敏的头发,小敏痛得哇哇大哭。小敏的母亲,一个彪悍、健硕的女人从屋里冲出来,啪啪啪连扇了韩馨月几记耳光,她被打得眼冒金星,顺势抓住小敏娘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小敏娘飞起一脚,将她踢到几米开外,她的腿被石子刮破了,淌了血。她刚从地上爬起来,小敏和进飞跑来对她又踢又打。韩馨月忍住眼泪,叫了声:“妈!”
“住手!”母亲从天而降,大喝一声。
原本在地里摘棉花的母亲及时赶到。她咆哮着,一只手拎着小敏,另一只手裹着进飞,将他们带离几米远,放在地上,说:“你俩滚一边去,大人的事大人解决。”随后,母亲捋起袖子,一把抓起小敏娘的头发,同小敏娘疯狂扭打在一起。韩馨月胆战心惊地躲在母亲身后。
母亲的衣服被撕烂了,鞋也仅剩一只。小敏娘边打边骂:“臭寡妇,克死自己的老公,还生不出儿子!天天偷人!不要逼脸!”
母亲在小敏娘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回击道:“老娘行得正坐得端,绝不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有人有老公,还在外面偷人养汉!人在做,天在看!”
小敏爹提着一把菜刀杀过来。一道寒光闪过,韩馨月打了个冷战。她叫了声“妈”,眼看他就要接近母亲了,她扑上去,抱住他的腿。
他吼道:“小婊子,滚开!”
母亲喝道:“骂我可以,不准骂我丫头!”
小敏爹想将韩馨月踹开,她死死地抱住他的腿,不让他靠近母亲半步。
面对锋利的菜刀,母亲顺手捡起一块砖头,同他怒目而视。此刻韩馨月眼中的母亲,像一头强悍的母豹子,一旦有人敢伤害她的小豹子,她一定会同他们拼命。
小敏娘被母亲的眼神吓住了,松开了她,又朝她吐了口浓痰。母亲回敬了她一口。这个举动将小敏爹激怒了,他操起菜刀向母亲砍来,眼看就要砍到母亲头上去了,韩馨月扑到了母亲身上……
她的头部一阵剧痛,鲜艳的血顺流而下,带着咸腥味。韩馨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顿时吓晕过去。
她昏昏沉沉的,很想睡却又努力清醒着。她感觉自己的脑壳破了一个洞,血汩汩地往外直冒,一个男人伸出手,召唤她过去,她想起身,身体却被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固定在床上。
“你是谁?”她问。
男人不语,微笑着抚摸她的额头,那手十分冰凉。
“爹?”
男人依旧沉默,他缓缓抱起她,想带她走。她奋力挣扎着,捶他,踢他,他的脸突然变得十分狰狞,她吓坏了,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他的手突然变成两把钳子,死死地夹住她……
“妈!”她尖叫道,惊出一身冷汗。
“馨月。”母亲止住嘤嘤的哭声,将她的双手抓得死死的,生怕一松手她会飞走。母亲又将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大滴大滴的眼泪跌落下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她别过脸去,生怕自己会不争气地落泪。她很想问藏在心里几年的问题“妈,你爱我吗”,那句话一到嘴边就停滞了,化为一团疑云。
几天后,韩馨月出院了,额头缝了几针,缠着厚厚的纱布。拆线时,她看到脸上蜈蚣似的疤痕,当场就把镜子摔了。她曾被镇上的孩子起过许多外号,什么野丫头、没爹的娃、扫帚星、丧门星等,她可不想再加上一个“丑丫头”。
母亲拾起碎片,将镜子用胶布粘好,郑重地说:“记住:要想不被人欺负,自己就得先硬气;别人要是笑你,你就陪他一起笑;要是有人笑你丑,你就让他出丑。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要狠狠地打他的右脸。”
从那以后,镇上没人再敢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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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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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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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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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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