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歌鹿鸣>第50章 昭雪
  “权臣不得以恩怨为出入,天子不得以喜怒为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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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经御道,过五龙桥,午门外有一面巨大的“鸣冤鼓”,是明太祖朱元璋所设。

  鸣冤鼓,顾名思义,就是让普通百姓鸣冤告御状用的。然而五十二年来,只在建文帝时山西村民周阿大状告代王朱桂敲响过一次。(见秦淮故事第一部《琉璃世琉璃塔》)永乐一朝,吏治清明百姓安乐,这鸣冤鼓便静静地蹲踞在午门,悠然旁观着皇宫中春去秋来日出日落。

  永乐十七年六月初三,盛夏的清晨,天还只濛濛亮。百官刚刚依次进了奉天殿,永乐大帝上了金銮座,俯身环视群臣,正欲说话,忽然“砰”一声巨响,文武百官吓了一跳。永乐帝皱眉听去,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喊:“冤枉啊!”接着又是“砰”“砰”两声鼓响。

  是鸣冤鼓!

  永乐帝身后的司礼太监海寿急忙奔了出去,群臣一起侧身回头,引颈张望。皇帝皱了皱眉头,思索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却没留意身旁侍立的皇太孙,脸色大变。

  不一会儿,海寿匆匆奔回,急道:“禀圣上,是一民女击鼓鸣冤。”

  永乐帝精神一振:“带上来!”永乐盛世,什么人冤屈到要告御状?贪官污吏,管你是哪里的,等着!

  海寿却有些迟疑,飞速瞥了眼皇太孙,仰望着永乐大帝缓缓说道:“陛下!她是,她是陈琙,陈状元。”

  永乐帝愕然,下意识地重复一句:“陈状元?”

  百官哗然中,海寿领着丁香少女上了奉天殿,长裙绣带雾鬓云翘,可是昂首阔步的姿态,正是当日的陈状元。

  永乐帝远远望着,面色铁青,恼怒至极。

  这小状元,是个女子!欺君罔上,骗了朝廷这么久!这传出去,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还有什么占城殉国,自然也是假的了!永乐帝冷冷地侧头看看孙子,朱瞻基正满头大汗地望着陈琙。哼!这小子,还有马三宝,一起骗朕!

  满朝文武尽皆惊得说不出话来。夏原吉,杨荣,金幼孜这几个原来与陈琙相熟的老臣尤其呆若木鸡。这可走了眼了!这么多翰林学士大明政治精英,千挑万选出来的乙未状元,竟然是个女子!咱们可也青史留名了,不过是个笑名!杨士奇等通过尹昌隆向瑈璇提过亲的,恍然大悟之余,更加有些气愤,这简直荒唐!

  奉天殿上,乌压压的人群,一时寂静无声。夏日的晨风轻轻自门牖跳进,拂过人群,吹起瑈璇额边的一缕青丝。这陈琙,确然是个女子。

  永乐帝强压怒火,冷冷道:“下跪何人?为何击鼓?”

  瑈璇抬起头,镇静地说道:“民女陈琙,为民女之妻彰毅夫人白烟玉鸣冤,也为洪武三十年南北榜案的南方千人鸣冤。”众人听着这话,好不别扭。什么叫“民女之妻彰毅夫人”?

  永乐帝俯视着陈琙,突然痛恨自己一生的理想和准则,非要做个好皇帝。怎么就不能是个任性胡为的昏君?怎么就要顾忌御史,顾忌史官?管它呢,这么个气死人的小状元,拖下去先打一顿,看他,不,看她,还胡闹不胡闹!

  瑈璇见永乐帝不语,面上肌肉扭曲,知道皇帝怒极,又朗声奏道:“民女自知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圣上要打要罚要砍头,民女甘愿领受,任凭圣上处置。”顿了顿,见永乐帝咬牙切齿恨不得说一句:“打!”的恨恨模样,连忙接着道:“只求圣上赦了白烟玉,并为南北榜冤死的南方人昭雪!”

  永乐帝尚未言语,身旁转过皇太孙,“噗通”一声跪下:“欺君之罪乃孙儿一人妄为,孙儿甘愿受罚!求圣上饶了陈琙!”朱瞻基此时心中也是恨极,这个瑈璇!突然这么闯上奉天殿,不给大家留一点余地!而且还瞒着自己!

  瑈璇自上殿就回避朱瞻基的瞪眼,那日之所以宁可请蒯祥帮忙,也不找朱瞻基,就是知道朱瞻基定然不会同意。午门的鸣冤鼓说是为百姓设的,其实进午门,并不那么容易。

  太子朱高炽自瑈璇上殿,一直目瞪口呆。此时见儿子跪下,愣了愣,艰难地站起身,走到御座前也缓缓跪下,奏道:“圣上!儿臣教子无方,求圣上责罚!”

  永乐帝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儿子孙子一眼,竟然不发话让二人起来,也是心里气狠了。

  工部主事蒯祥站在群臣队列最后,大步跨出几步,奏道:“陛下!陈琙虽然欺君,必定有其苦衷,祈陛下查明真相!”蒯祥官职不高,但正是当红之时。为人又一向木讷沉稳甚少开口,这时站出来说话,文武百官倒都细细听了听。乱哄哄的朝堂上渐渐安稳下来。

  永乐帝扫视群臣,微微示意,刑部尚书侯泰跨上一步,道:“陈状元,呃,陈姑娘!聚宝门刺客一案,乃我刑部定案。彰毅夫人白氏直认不讳,乃是刺客刘旌同党,何冤之有?”

  瑈璇道:“请问侯大人,拙荆白氏何时识得刘旌?与刺客如何同谋?事发时如何协助刺客刺驾?”众人听在耳中,仍然别扭,一个丁香少女,侃侃而谈“拙荆”!

  侯泰愣了一愣,道:“此乃刑部机密,怎能告与你平民一百姓?”

  瑈璇微微一笑:“侯大人!圣上一直谆谆以教臣等‘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怎可为了判案而判案,案情不清不楚便妄定死罪?白氏至今也不认得刘旌,对刘旌行刺毫不知情,当日不过是听到刘旌为南方人喊冤,触动心事附和喊了一句‘冤枉’!民女忝在现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侧回头,望着百官朗声问道:“杨士奇大人,杨荣大人,金大人,各位也都在聚宝门,民女所说可是事实?”

  寂静中,杨荣率先出列,淡淡地道:“不错,彰毅夫人喊了冤枉,其他并未做什么。”金幼孜杨士奇略略犹豫,也都道:“确然如此。”这些大学士素来耿直,虽然对瑈璇所做所为看法各不相同,却也不愿意说谎。

  永乐帝默然不语。陈琙既然人在现场,那只黑鹰,想必也是她招来的,原来是她,救了儿子孙子。尚在跪着的皇太子朱高炽禁不住与杨荣对望了一眼,当日的第一个疑团解开了。黑鹰,果然并不是凑巧。

  瑈璇见皇帝面色稍和,接着说道:“便是那刺客刘旌,本是洪武年丁丑科探花刘仕谔之子。虽然此次走极端,威胁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罪大恶极,但其情可悯,其志可嘉。圣上以孝治国,臣等读史,见圣上当年自北平昼夜不停地驰马奔丧江南,十几个日夜不休不眠,只为在太祖灵前一哭。圣上当能体会为人之子,却不但不能见,反而要背负不白之冤的迫切之情。求圣上怜他为父申冤之志,赦宥刘旌死罪。”

  永乐帝还是不语。回想二十年前,奔丧,谒陵,往事历历在目。这刘旌,当然不是毫无道理;可是刺驾,如何能饶?

  瑈璇觑眼望望皇帝脸色,又接着说道:“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行贿受贿罪名的有三百二十二人。民女这里有其中一百五十七个当事人的后人证词,力证当日绝无行贿受贿行为。其它一百六十五人,连后人都难以找到,蓝衫士子,斯文表率,统统湮灭于茫茫尘世。圣上不世之明君,永乐更是自古无有之盛世,岂会容此不平之冤?”

  说着,呈上了一摞桐叶笺,写的密密麻麻,有姓名时间对话记录和签名。这却是这几年,与甘棠一起走访了多少家,辛辛苦苦访到的。

  永乐帝哼了一声,不答话。这小状元,左一句明君,又一句盛世,可不是好心奉承;而是诓住了自己,不让自己由性子发作。永乐帝瞥一眼殿角的史官,心中郁闷。辛苦几十年,总想史书上留个好名儿吧!

  群臣中这时转出一人,朗声道:“圣上!陈琙虽女扮男装有欺君大罪,可是对朝廷屡立功勋,求圣上三思!”是礼部侍郎尹昌隆。

  御史韩克忠略略犹豫,也站出来说道:“陈琙为父请命,虽然是大胆妄为,但南北榜案确有冤情,陈夔当日被判行贿当有隐情,祈圣上明察!”这两位一开口,朝堂上的舆论开始有了风向。要知道,尹昌隆是当年的南榜榜眼,韩克忠更是北榜状元。当事人直认有冤情有隐情,这可是份量不轻。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又有不少人站了出来。

  朱瞻基最急的,却是瑈璇的性命。见众人都在议论翻案,不禁高声说道:“圣上!陈琙在占城国救孙儿性命,此次聚宝门刺驾也是幸得陈琙解救。求圣上宽宥!”

  永乐帝素来杀伐果断,敢做敢为。望望群情汹涌的百官,还有地上跪着的几人,微微沉吟,便吩咐道:“侯大人,聚宝门刺客案重新审过,倘如白烟玉真是与刺客素不相识,便饶了罢!”顿了顿道:“那刘旌也问得细些。”

  侯泰躬身答应。皇帝这么说,实际是刘旌的死罪也免了。

  瑈璇大喜,连忙跪谢:“谢圣上洪恩!”

  永乐帝又对太子道:“你起来吧!应天墓场那里,混葬着南北榜案中处死的三百二十二人。抽个空代朕去祭奠,重新分立碑传,写明各人姓名事迹,诏示天下。”又看看皇太孙道:“瞻基帮着太子,一起办好。”朱高炽和朱瞻基对望一眼,都是又惊又喜,连忙答应。这么做,基本是为南北榜案昭雪了。

  瑈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喜得咧开了嘴巴,笑眯眯地望着皇帝,连道谢也忘了。

  永乐帝却不看她,重重哼了一声,沉下脸道:“陈琙欺君罔上,视我大明法令如同儿戏,罪大恶极!锦衣卫!即可将陈琙押下诏狱,严加审问!”

  朱瞻基蒯祥大急,同时跨上一步就要开口,永乐帝袍袖一拂:“不得多言,退朝!”竟然大步离了奉天殿,面色依旧铁青,心中仍是恼怒。今日被逼得一让再让,好,这三件事我让了你小状元,可你得那命来换!

  锦衣卫镇抚荣冬,亲自上前押起瑈璇,心中叹息。这才自汉王府费劲救出的人呐!这可好,到了诏狱了!

  朱瞻基连连跺脚,冲瑈璇瞪了瞪眼睛,追着皇帝就跑出去了。

  诏狱,在明代具有独特的概念。不同于历朝仅为皇权的象征,而成为实体牢狱,又称“天子之狱”或“锦衣狱”,就是厂卫自己的监狱。始设于洪武十年,废于洪武末年。永乐朝时与锦衣卫一起由永乐帝恢复,并设北镇抚司署理,负责审理皇帝交办的重大案件,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三法司无权过问。而诏狱,则不但可以问询三法司的狱制工作,甚至可以对任何级别的司法官吏进行侦缉审讯和录囚。xǐυmь.℃òm

  大明自建国之始,是以法制著称。国家置三法司,专理刑狱,有法可依,所谓“权臣不得以恩怨为出入,天子不得以喜怒为重轻”。刑部审理天下一切刑事诉讼案件,都察院负责纠察百官治案,大理寺对案件审理结果进行驳正,分工合理并无疏漏。

  对三法司的的剥夺削弱,始于明太祖朱元璋。这个中国历史上的皇帝劳模,规定凡有重大案件,必须有他本人当面审讯。也许本意是好的,为了防止办案官吏构陷罪名,严刑逼供。可实际上,朱元璋取代三法司的锦衣卫,“伺察搏击”,成为皇帝的御用爪牙。高见贤,夏煜,杨宪,凌悦等这些锦衣卫卫士,连功高位重的公侯都惧怕。所谓“卫”者,本是皇帝亲军,却变成了高于三法司的执法机构。

  所以说,廷杖,锦衣卫,诏狱,以及后面出现的东西厂,终于使得皇权大于法制,人治超越法令。三法司和完备的法典在这四大皇权法宝面前,成了虚设。“法一倾而上下危矣”,大明的祸根,在此时已经埋下了。

  连《明史》都叹道:“刑法有创自有明,不衷古制者,廷杖东西厂锦衣卫镇抚司狱是已。是数者,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踵而行之,至未造而极。举朝野命,一听之武夫宦竖之手,良可叹也。”

  文武百官望着这瘦小纤细的昔日翰林,心中各自叹息。进了诏狱,想活着出来,那是做梦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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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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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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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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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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