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昇龙城(今河内)距离蓝山并不远。
因为担心瑈璇伤势,马车不敢跑快,一行人还是走了三天。这日傍晚,缓缓驶入了城内。交趾三大最高长官布政使吕毅,按察使黄福,都指挥使马琪齐齐迎接,好一阵行礼寒暄不绝。黄中暗暗松了口气,自己这番任务,总算平安完成了。
昇龙城位于红河与墩河交汇处,红河三角州的西北部。公元599年建成,时称紫城。后来有过宋平,罗城,大罗城等几个名字。到李朝李太祖李公蕴时成为安南都城(公元1010年),因他梦见金龙由城中升腾如云,当然视为吉兆,改名为昇龙城,距此时已有三百多年。后来历代安南王朝一直定京于此,直到1831年阮朝定都顺化,这里改名河内,取意于环在红河大堤内。
刚进城,一阵清凉的微风扑面出来,包含湿润的水汽。昏睡中的瑈璇忽然睁开了眼睛,喃喃问道:“我们回到江南了?”见施二姐摇头,瑈璇有些失望,半天似乎清醒过来,撑起身体,望向窗外。
策马车旁的朱瞻基笑道:“这是大罗城最大的湖,名字也叫西湖。据说是当年天宫中的仙女在云中梳妆时,宝镜不小心失手落下,一半落到了杭州,一半落到了这里。”
瑈璇有气没力地“咭”一声笑出来:“安南为国时短,所有政治经济制度无一不学中国,基本就是个中国的微缩版,这湖名也要抢?”说了两句话已有些气喘,施二姐连忙托住,笑道:“你也歇歇,刚好些就等不及地说话,偏生话又多。”
朱瞻基和瑈璇都被她说得笑起来,瑈璇好的时候,实在是个话痨子,叽叽呱呱简直有些呱噪。朱瞻基望望瑈璇,心中暗想:只要她能好起来,只要她能再象以前一样开心说笑生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瑈璇见了朱瞻基的目光,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眨眼笑了一笑,仰头对施二姐笑道:“我会好的,你嫌烦的日子在后头呐。”
一路经固御堤,竹帛湖,文庙,瑈璇看到奎文阁和大成门,又惊喜地指着叫道:“哥哥快看!那好像应天府的孔庙和贡院!就是又是个微缩版!”有气没力的声音软软的,这一声“哥哥”简直有些旖旎。
朱瞻基心中一动,望向瑈璇,却见她遥望着文庙中的牌坊阁楼,满脸兴奋,并没有丝毫暧昧。落日的余晖斜斜照在她苍白的面孔上,蓝蛊蒙上一层金光,妖异之中更显瑰丽。
朱瞻基有些出神,忽然想:她记得吗?她记得说过要和我一起吗?
这时又是一个大湖,老远地隔开了行人,湖边围着密密的军士,隐约透出上面的根根竹篙。黄中策马赶上报告道:“殿下!说是荣大人就在这绿水湖捞宝剑,可是两天了还没发现。蔡知府赌咒发誓说是游船时掉在这里。”
朱瞻基皱了皱眉,道:“带我去看看。”望了望马车,车中的瑈璇自进城似乎精神颇好,轻声道:“我也去。”
黄中在前开道,马车缓缓驶向绿水湖边。这湖颇大,南北狭长呈椭圆形,湖周龙果树望天树白蜡树各种树木青翠茂密,浓荫如盖,湖面宽阔碧波荡漾。朱瞻基与瑈璇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秦淮河,桃叶渡初识,更多少次一起漫步河畔杨柳枝下?
荣冬荣夏迎面匆匆走来,行礼问安后便指着湖中密密麻麻的军士叹道:“殿下,这湖倒不算太大,湖水也不深,可两千名军士已经挨次搜寻,就是没有。”荣夏补充道:“臣再三审过蔡知府,应该没有说谎,但是丢在湖中已经有三十多天,说不定被人捡了去,吕大人已在城中贴了不少告示,悬赏宝剑。”锦衣卫说“审过”,那就真是审过。
朱瞻基点点头问道:“黎利有什么动静?”
荣冬笑道:“臣也怀疑他这是想要找回宝剑的托辞,再三旁敲侧击,这人聪明得紧,口风一丝不露,只说不知道解蛊之法,宝剑中有可能有秘方。”
身后的黄中哼了一声:“刁民!这安南人,大都狡黠诡谲,殿下不可轻信,要不要微臣审他一审?”黄中怎么也忘不了十年前的血海深仇,连永乐大帝都敢欺骗,安南人有什么做不出来?
朱瞻基看了看黄中,心中叹息。
交趾的官员,要不就是蔡知府这样惟利是图的豺狼之性;要不就是黄中这样根深蒂固地偏见歧视安南的。虽然朝廷的本意是一视同仁,当交趾是个正常的南方省份,可是如此治理,如何能好?黄福上任之时,曾言“御之有道,可以见安;守之无法,不免再变”,交趾这几年不断有人造反,自是因为守之无法了。
几人见朱瞻基不答,面色似有隐忧,荣夏道:“今日已晚,军士先撤了吧?明日再找。”太孙点了点头。湖水浩淼,士兵结成长蛇阵拦在湖中,缓缓向前,手中竹篙一点一点自是在摸索。此等找法虽然笨,可除了这个又能怎样?
荣冬笑道:“黎利就在那边,殿下觉得如何办好?”
朱瞻基望过去,黎利悠然靠在一棵龙果树下,口中含着一根青草随意玩弄,甚是自在。不由得心中有气。可是能怎么办?瑈璇这性命,握在他手中。
“这么多人都在找宝剑?”瑈璇不知何时下了车,靠着施二姐,慢慢走了过来。朱瞻基连忙扶过,略带责备地道:“你怎么下车了?”
瑈璇笑:“今儿觉得好些,大概这大罗城的水多,比较适应些。”望了望黎利问道:“就是他会解蛊?”
朱瞻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他不会。”想了想,扶着瑈璇往黎利走去:“咱们去打个招呼。”荣冬荣夏明白他这是想看看黎利见到蓝山蛊的反应,对视一眼,跟在了后面。黄中和施二姐未得吩咐不敢乱动,守在原地。
黎利靠树坐着,忽然见太孙扶着个少女过来,愣了愣,一眼看见她眉间的蓝点,恍然大悟。嘴角不由微微含笑,这少女,显然是个重要人物,那就好办了。
瑈璇来到黎利身前,好奇地打量,这交趾,也有此等人物?相貌不凡倒也罢了,神态安详举止从容,看得出是个胸中有沟壑的。
朱瞻基见了黎利表情,心中明了,这个黎利,当然是会解蛊的。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湖中一阵阵水花溅起,军士们开始撤退了。太阳已经落到尽头,天空中一片橙红,云蒸霞蔚万千变幻。衬得军士们在浩瀚湖中的身影份外渺小,密密直如蝼蚁。
瑈璇心中一阵难过,为了自己,这么多人这样忙碌在水中,几天了却一无所获,不由得握紧了朱瞻基的大手,轻声道:“别找了吧?”语声依旧有气没力地柔软,走了会儿已是气喘,软软地靠在了朱瞻基身前。
朱瞻基一阵痛惜,低头看了看她,未置可否。黎利插口笑道:“殿下决定就好。小的也只是猜测宝剑中有祖传秘方,并不敢肯定。”
朱瞻基强压怒火,淡淡问道:“你想要什么?”
黎利含笑不答,目光在瑈璇身上转了两转,又望向湖中,若有所思。太孙身后的荣夏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拎起了他:“小子别猖狂!”
朱瞻基摆摆手,荣夏恨恨地将黎利丢落在地上。黎利爬起身拍了拍尘土,面上依旧微笑,不动声色。
朱瞻基正要说话,怀中的瑈璇忽然“咦”了一声,站直了身体。朱瞻基低头见她面色凝重,轻声问:“怎么?”双手扶住了她。
瑈璇嘴角弯弯,凝神细听,侧头笑道:“我们去湖边。”
朱瞻基倚言扶她走到湖边,天色已经暗下来,军士撤走后的湖中一片宁静,恢复了清澈,但碧绿深邃,也只能望见浅浅一层。
瑈璇掩不住笑意,举手掩口,遥望着湖中。朱瞻基忽然明白,顿时紧张起来,盯着湖面,却是一无动静。
良久,绿缎子上一道水线漾起,迅速裁开了缎面。瑈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腮帮子一鼓一瘪。朱瞻基仔细倾听,却只有细微的呜咽声,看了看瑈璇的笑容,几乎想拉下她的袖子看一看她的口唇到底在说什么。
剪刀似的水线尽头,忽然露出了一个黑点,缓缓向瑈璇游来。朱瞻基凝神细看,暮色苍茫中却看不清楚。黑点越来越近,水波渐渐翻滚,一浪一浪拍打着岸边。
不知何时,黎利也走到了近前,张口结舌地望着湖面。荣夏嫌恶地盯在他的身后,他却浑然不觉。
波浪越来越急,黑点慢慢变大,是一个鼋头,半露出水面,两只绿豆小眼凝望着瑈璇。
众人都禁不住觉得自己眼花,自这巨鼋的目光中,竟然看出了期待好奇兴奋诸般情绪。黎利第一个揉了揉眼睛,这次荣夏却没有说他,强忍了半天,才没有自己也揉揉眼。
瑈璇蹲下身,等候在岸边。鼋头靠近了,是一支好大的巨鼋,透过碧清的水面,看出足有八仙桌面的大小,毫不迟疑地游到了瑈璇身前。瑈璇又呜咽几声,放下了袖子,巨鼋抬起头,口中叼着的,是一把宝剑。宝剑似乎颇沉,巨鼋四只脚掌连划,伸长了头颈,将宝剑送到了瑈璇手边。
瑈璇抬手接过,随意掷往黎利脚下:“是这个?”有气没力地却没扔出多远。瑈璇抱歉地笑了笑,回身伸出手臂,轻轻抚摸着巨鼋的脑袋,无比亲昵。巨鼋裂开了嘴角,竟似在笑。Χiυmъ.cοΜ
黎利目瞪口呆,半晌俯身拾起宝剑。剑鞘泛绿古意盎然,一龙盘旋一虎傲踞,剑柄上两个篆字“青翠”。剑鞘上隐隐发出一层清气,剑未出鞘已见不凡。
黎利抽出宝剑,暮色中寒光凛凛,上面又有两个字“顺天”。荣冬荣夏侧身挡在朱瞻基身前:这交趾蛮子在皇太孙面前宝剑出鞘,真是不懂规矩无礼野蛮之极。
朱瞻基冷冷地道:“黎巡校这下可满意了?”
黎利望向瑈璇,见她仍然蹲在湖边,一人一鼋唧唧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瑈璇神态娇憨笑嘻嘻地,也就是个稚气的少女,又是什么大人物了?黎利心中一酸,想起家中的两儿两女,几个月不见,不知怎么样了?全族的父老乡亲,又不知怎样了?
荣东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黎夫人和令郎令爱,已经接到了昇龙城,刚才进府先歇息了。蓝山黎氏一族一千一百三十一人,俱都平安无事。”
黎利一震,自己一家五口接到昇龙,可以理解为好心让自己一家团聚,又何尝不能说是做了人质?而这少女的蓝山蛊倘若不解,恐怕一千一百三十一人便不再平安无事。
黎利正在沉吟,湖畔的瑈璇忽然晃了晃,一头载了下去,“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竟然掉进了湖中!朱瞻基大惊,一跃入水,却见巨鼋已经驮起瑈璇,浮出了水面。朱瞻基伸臂抱过,瑈璇浑身滴水,双目紧闭,眉间的蓝点一闪一闪,竟似有虫子在其中游走。
朱瞻基一身湿淋淋,跃上岸大步便往马车走去,不再看黎利一眼。湖边的巨鼋伸长了脖颈呆呆望着,良久忽然一仰首沉入水中,湖中顿时波涛翻滚,激起岸边朵朵浪花,似层云似堆雪。
黎利遥望着水花,叹口气,对荣冬荣夏道:“让我试试。不过要先找一个人来。”
“何人?”
“家姊阮夫人,昔日的广南王妃。”黎利顿了顿又道:“她有个儿子,叫阮光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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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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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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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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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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