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这天,朱允炆照例一早祭庙拜陵,忙到晌午才回宫。路过午门,想起去年此日鸣冤鼓被击响,引起一连串的故事,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先去月华宫,其次坤宁宫,给太皇太妃和太后请安。皇后正好也在,互相问了新年好,两个儿子封了压岁红包。总算忙完,回到了省躬殿。
王直正在殿中分奏折,见皇帝今日还来省躬殿,有些意外,连忙问道:“陛下今日歇歇吧?折子不多,老臣看了没什么重要事,这新年,百官也都歇着了。”
朱允炆看了看案上,奏折寥寥几封,到底是新年了。靠在椅中,朱允炆琢磨,不如这会儿就去天禧寺?早些到,给莲花一个惊喜,带些新年的年糕和汤圆过去。
心里决定了,朱允炆不由得兴奋起来。王直见皇帝的面色,猜到他要去看莲花,暗暗为皇帝高兴。
忽然,张元亨匆匆跑进来,两三步奔到朱允炆面前,:“陛下!出事了!”
朱允炆皱眉:“怎么?”
张元亨急急忙忙地道:“娘娘不见了!”
朱允炆一惊:“什么叫不见了?”
张元亨急道:“知恩一早去寺里,到塔里看娘娘不见了!这会儿和玄信方丈等在外面。”
“快传!”
知恩泪眼婆娑进了省躬殿,一进门就伏在地上痛哭:“陛下救救公主!”
朱允炆心中焦急,自幼的教养却由不得自己放肆,还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一早到的寺里?公主不见了?”
知恩哭得抽抽噎噎:“婢子一早到了木门边,门关着,叫了几声都没人应,婢子担心公主又生病了,就大胆推门进了塔里。塔里却空无一人!婢子急忙去喊海寿和各位侍卫大人,结果一个个都昏迷不醒”,侧头看了看玄信接着说道:“婢子吓得大叫,方丈跑过来,看了说是中了迷药”。
朱允炆望向玄信,玄信轻声道:“陛下恕罪!海寿和侍卫们是中的迷药,贫僧让灌了水,不久就都醒了。只是谁也说不上发生了什么事。昨日除夕,寺里上香的人比平日稍微多一些,但肯定没人到塔边。晚上公主还好好的,是夜里出的事。”
玄信见皇帝皱眉,接着道:“今日新年元日,本来不少信众上香,贫僧让山门先关了,没让人进寺”。
张元亨在旁道:“陛下,用到迷药,贼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就是劫公主的。”
朱允炆双眉紧皱,听了这话不由得侧头望了王直一眼,王直也正望着皇帝。两人对视之下,心中都是一片冰凉:乾清宫的四个小太监,奉天殿的十七个小太监当日都已全部赐了殉葬。下毒的却另有其人,今日竟然掳走了她!
朱允炆缓缓地道:“传应天府府尹赵敷!传十二卫亲军都指挥使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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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暖和啊!莲花在睡梦中觉到了温暖,贪恋地往被窝里蜷了蜷,继续昏睡。
仿佛还在家里,热烘烘的炕,厚厚软软的垫褥,蓬松的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气息。自厨房飘过来阵阵饭菜的香味,母亲又在做好吃的了。父亲和兄长要去上朝了吧,听见他们低声说着话:“让莲花和阿修再睡会儿”。
是,再睡会儿。
莲花又蜷了蜷,嘴角弯弯带着笑,继续睡。
小弟吵嚷着:“姐姐!懒虫!快起来!”
莲花不理,被子蒙住了头。小弟一下坐在炕沿,嚷嚷:“懒虫!太阳晒老高了!”一边握着姐姐的手摇晃。
小弟自幼习武,手掌板结硬实,骨节突出,手指上也都是老茧。
恍惚中牵着小弟的手,一起到了院子里,母亲在做打糕,小弟抢着帮忙:“我来打!我来打!”母亲含笑递过木槌。
怎么是李芳远?一边跑进来一边嚷着:“莲花,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举着手中两本天朝来的书籍。天空碧蓝,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眼睛如宝石一样闪亮。石青色的身影,犹如院中的白杨树一样挺拔轩昂。
“圆圆哥。。”莲花嘟囔着,翻了个身。
好香啊,母亲做了酱汤吧?咦,是什么咕咕叫?是肚子饿得叫。。
哎呀!莲花慢慢睁开了眼睛,右手抚在肚上,有些难为情。
雕花大木床,秋香色的蝉翼纱纱帐似烟如雾,塌上铺着锦裀,自己盖着罗衾,塌边的铜鼎内点着香,鹤嘴中袅袅飘出百合的香味。
天青色的纱窗,透过丝丝金色阳光。窗边立着一个石青色的身影,负手望着窗外,挺拔轩昂,一动不动。莲花喃喃地道“圆圆哥”,揉了揉眼睛。这几天怎么总梦到李芳远?
背影听到动静却急忙转了过来,几步跨到了榻前。真的是李芳远!
莲花呆呆地看着,是做梦吧?
依旧是石青色长袍,刀刻似下颌,宝石一样的双眸。
李芳远向来冷峻的面孔上浮起笑容:“傻了?不认得了?是我。”
莲花半晌才确信不是在做梦,喃喃问道:“我睡了多久?”
李芳远笑容不变:“睡了三天了。你可真能睡”。为了把莲花救出来,熏了迷药,李芳远见莲花一直不醒,还担心药下多了。直到见她梦中含笑,握她的手也有反应,梦中还叫了声“圆圆哥。。”当听到这一声,便觉得这万里奔波一番冒险,都不枉了。
莲花轻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李芳远凝视着她:“我听赵胖和李田齐说了你在塔里的样子,我不想你冻死”。
莲花不由急:“你劫了我?你,你胡闹!”自己这一失踪,朱允炆不得急死?要掀起多大的风波?如果找到是李芳远。。莲花不敢想下去,额头密密的汗珠渗出来。
李芳远摊摊手:“劫都劫了”。显然早料到莲花这个反应,已经拿定主意不理睬。
莲花一怔,定定看着他。
比起三年前汉城时,甚至比起两年半前大宁卫时,李芳远有了很大的不同。冷峻孤傲还是一样的,宝石样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凌厉,举手投足间充满自信和决断。
李芳远见莲花发愣,温柔一笑:“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说着扬声叫了一声:“恩尼!”
“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应声进了屋内,向莲花行礼:“公主醒了?”
李芳远介绍:“这是李田七家里的。”一边吩咐:“公主饿了,弄点吃的来”。
李嫂子答应着,急忙去了。不一会儿端了一个大大的漆盘进来,老远的香气扑鼻。莲花不惯在榻上吃东西,望了望李芳远。
李芳远笑:“你起来慢慢吃,我去外面和田七说点事”,看了看莲花满头的汗珠又道“想沐浴的话吩咐李嫂子就好”。
莲花红了脸,额头的汗简直要滴下来。李芳远笑了笑,转身出去了,脚步轻快,显然心情好极。
莲花在夹袄外披了件外衣,坐到了案前。真的是大酱汤!还有泡菜!莲花闻着这熟悉的香味,家乡的香味,不由得想起了汉城,想起了母亲。
李嫂子在一旁劝道:“公主吃点儿吧?公主太瘦了,老夫人定然挂念。吃胖一点,也是尽孝”。莲花嗯了一声,舀了勺汤举到嘴边,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李嫂子有些慌,急忙递过帕子,一边道:“公主别伤心!有什么和大君说就是!大君特意这么远跑过来,肯定是想公主高兴!”
莲花接过帕子拭去泪水:“恩尼,我没事。只是看到这酱汤和泡菜,有些想家”。
李嫂子安慰道:“那公主多吃些。待会儿还有打糕,大君说公主喜欢甜的,我做了豆沙馅儿的”。
莲花不语,慢慢吃了饭。
忽然靴声橐橐,李芳远又大步进了屋内,一把抓住莲花的手:“跟我下去一会儿”一边示意李嫂子赶紧都收拾了。
莲花不明所以,被李芳远抓着手臂动弹不得,只好跟着他匆匆下楼,穿过短短回廊,走到前厅。李田七正等着,一个移开的大樟木箱旁有个地道口。李芳远拉着莲花匆匆沿木梯走了下去,莲花愣神之间,听到头顶上盖盖子,移木箱的声响。
李芳远这才松了手,黑暗中轻声道:“别出声!应天府衙门在搜城”。
莲花看不见,还是点了点头。
慢慢地,眼睛适应了暗处的光线,莲花看出这是个极大的地下室,打扫得很干净,地上铺着竹簟。靠墙垒着一排排的大箱子,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
李芳远递过一个蒲团,莲花也觉得竹子上有些凉,接过蒲团盘腿坐下,不理李芳远,闭目默默诵经。李芳远没有表情地负手而立,依旧挺拔轩昂。
没多久,头顶上脚步声杂乱,然后是大声问话的声音,李田七小心回答的声音,翻箱倒柜四处翻查的声音。乒乒乓乓似乎打翻了不少东西,夹杂着李嫂子的惊呼声。
李芳远一动不动,莲花垂首闭目也似早已入定。
终于,渐渐地安静下来,一阵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又是悉悉簌簌各种收拾的声音,良久,头顶上的木箱似在移动,盖子一掀开,一柱光亮射下来。
李芳远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没事了,上去吧”。说着转身率先上了木梯。
莲花无奈,跟在后面进了屋内。李田七复又把樟木箱复原,一边说道:“大君放心,不会再来了”,抬起头又道:“就是城门全都封了,只能进不让出。”
李芳远哼了一声:“元日开始封城,能封多久?总不可能堂堂京师应天府的城门一直封下去”。侧头见莲花静静听着,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们等一等就是”。
莲花哭笑不得,李芳远自说自画,竟是要把自己带回朝鲜的打算。莲花知道他的性格倔强固执,这次更显然是拿定了主意而来,不是简单说两句就能说服,只好慢慢找机会。Χiυmъ.cοΜ
莲花苦笑着沿回廊走回小楼,望向窗外。
江南的冬天难得下雪,常常是这样湿气濛濛。李芳远不知何时安排的这个宅子,是江南普通富户的三进院落。前面是正厅左右厢房厨房,自己的这一间象是花园中的绣楼,楼下的小花园在此严冬有些光秃秃的,窗畔的几杆修竹也都发黄,地上落着各色枯叶。只有沿墙的两棵青松依旧翠绿,松旁小池塘里碧水盈盈,几尾红鲤逶迤游来游去,偶尔浮出水面。
这时李嫂子进来殷勤问道:“公主,热汤烧好了,公主沐浴吧?”莲花低头看看自己,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
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莲花靠在桶沿,舒服得一动也不想动。在塔里一年半多了,洗涑只是每日知恩送水进塔,再搬出去。塔里又极冷,沐浴想也没想过,就是头发也是好些天才洗一次,每次都要海寿去天禧寺的大厨房拎几桶热水。
莲花有时候忍不住想,僧人不留发,和闭关不能沐浴多少有些关联吧?
不远处隐隐传来笑语声,箫管弦琴声,“隔岸开朱箔,临风弄紫箫”,难道自己是在繁华的秦淮里?莲花摇摇头,不想去想,沉醉在水雾中,人生此时是美好的吧?
换了两桶水,泡了不知多久,窗外天色已暗下来,莲花才懒懒起身。李嫂子用个大棉毯裹着公主,又拿了大布巾细细地揉干她的长发,一边赞:“公主这满头青丝真是又黑又滑”,说着点着了几盏蜡烛,捧了一叠新衣放在榻上。
莲花笑笑不答言,看那摞衣物,却都是淡淡蓝色,各种质料花样款式,自内衣到外衣,华丽素雅兼有。莲花不由得望向李嫂子。
李嫂子解释:“这是除夕那天大君去办的,说是公主用的,不肯让别人去。京城明月轩七彩堂的都让大君搜罗完了”。
莲花抚摸着衣物,想象李芳远一个青年男子,冷着面孔,在花花绿绿的店铺里采购女子的衣物。不由得有些好笑。
李嫂子又搬来发簪罗帕胭脂水粉一堆闺房之物,整整齐齐放在塌边的桩台上,道:“这些也都是大君挑的。公主慢慢用”。说着收拾了浴桶等出去了。
莲花坐在妆台边,无意识地拿起一盒胭脂把玩,淡淡的绯红在烛光下柔和亮丽。李芳远生性孤傲,向来不耐烦这些琐碎小事,却竟然为了自己去买这些胭脂水粉。
莲花望着烛光,心中轻叹,这一生欠他的,如何能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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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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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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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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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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