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车厢都被放空,身边的两个女孩没有兴奋难耐的耳语交谈,司机的呼吸声都变轻,听不到窗外的鸣笛,车轮与沥青路摩擦很安静,耳畔有温柔的风在轻拂,有淡淡的,慵懒的歌声缭绕飘浮,眼前仍旧是漆黑一片,她不敢睁开眼睛,却又像是在哪里看到了光,看到了郁青色的远山与漫天黄沙的孤洲。
应该还有雪花碎片在飞舞飘零。
刺目的白,大片大片的扑簌砸在绵软干燥的细沙之上,被融化,被吞噬,化作水,与沙砾融为一体。
那声音微凉,给她勾画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或许,是描绘在白纪然脑海的一幅画,又或者,正是他内心贫瘠荒芜的真实状态。
她听的,竟莫名有些难过。
中文歌是什么时候开始切换成了英文歌,她已经全然没了意识。
而被他用力包裹住的手,也不知不觉生出一层薄汗,湿润了他心口,柔软的卫衣。
悄无声息,渗入了皮肤,悄悄融入了谁的心脏。
*****
温浅并不知最后这首英文歌叫什么名字,白纪然又是如何把握的节奏,当车子从隧道出口平稳穿过,成团的并称不上明媚的日光迎面扑涌而来的时候,他正唱到收尾。
Atruthsoloudyoucan’tignore
(真相响彻天际,你无法视而不见)
Myyouthmyyouthmyyouth
(我的青春,我的热血)
Myyouthisyours
(我的青春属于你)
压在他胸腔的两只手伴随着他还未完全平复下来的呼吸一深一浅地起伏波动,那道心跳微乱。
温浅缓慢地睁开眼睛,下意识便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突兀的亮意直达眼底,晃开了焦点,将她从那道深口容器的黑暗里捞回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微蜷一下手指,声音已经大致恢复如常,“老大,我没事了。”
白纪然短暂地反应两秒,才猛地放开紧扣住她的手,看似不太耐烦地推掉她还没撤回的手腕,把椅背调整回去,打开矿泉水润了润喉,冷声冷气地说,“这么多罕见的病都被你得了,国家没把你送去做医学研究也是浪费。”
温浅揉着酸麻的手腕与肘弯撇嘴,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老大又开始心口不一,几分钟前明明还温柔的不像话,现在却翻书似的板出一副嫌弃不已的姿态。
“这么稀缺特别的我,刚好被你遇到了,”
她踢了踢腿,舒展着活动四肢,慢悠悠地说,“老大,你真的好幸运哦。”
白纪然,“……”权当温情喂了狗好了。
坐在旁边观看了全程的恬恬和夏夏仿佛被打翻了世界观,又或者说,是解锁了一种全新的情侣相处模式。
强强and撕的越狠,爱的越深。
两人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一番,而后是夏夏突兀地清了下喉咙,笑地不太自然,问温浅,“刚刚的两首歌,我们可以保存到自己手机里吗?”
温浅瞥了眼副驾驶故作冷淡的白纪然,朝夏夏礼貌微笑,“当然可以,你们是录下来了是吗?眼光真不错。”
夏夏把手机拿给她,指着屏幕吞吞吐地解释,“我拍了视频,那会儿刚好打算拍隧道的,后来……就……就没顾上。”
温浅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接过手机点开屏幕中央那个播放按钮,视频录制的刚刚好,正从老大微抬腕表看时间,低笑一声,念给她歌名开始。
整个屏幕的拍摄界面幽暗且轻微晃动,影像并不清晰,甚至老大完美深邃的侧脸都只剩一个模糊晦涩的轮廓。
多少是有些遗憾。
界面轻轻滚动,似乎是准备将焦点放到他们紧紧相扣的手上,温浅还来不及看清什么,白纪然忽然伸过胳膊,作势要把手机抢走。
温浅眼疾手快躲了过去,把手机一把塞到夏夏身后的椅背夹缝里,然后很从容地回来勾过白纪然的食指,轻晃一下,微扬一下下巴,有些小骄傲,“这个拥抱姿势,我很喜欢。”
夏夏局促不安地从背后捞过还在低低沉吟那首《时间煮雨》的手机,看一眼白纪然已经冷彻阴鸷的脸,先按下暂停键,然后把手机慌乱地塞回包里。
她实在不舍得就这样删掉那段简直苏炸天的嗓音与堪比琼瑶式深情的一幕。
白纪然甩掉她温软缠绵的小手,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转回身。
温浅朝夏夏挤挤眼,毫不收敛,“干得不错,我把邮箱给你,你把视频发给我。”
夏夏偷偷看一眼副驾驶死寂般沉默的男人,慢吞吞地把手机掏出来,拿给温浅。
“你男朋友好像明星哦。”
夏夏附在她耳边,小声问,“还是你们真的是明星?就像韩国练习生那种类型,培训结束就准备出道?”
温浅被某个三字名词成功取悦,揉了揉夏夏的头,把保存过邮箱的手机还给她,媚眼如丝地笑,“我家老大是我心里最闪耀的大明星,至于我,”
她舒展开身体,朝后慵懒地仰到椅背上,颇无奈又有几分自豪地说,“我啊,我是老大背后的女人。”
白纪然,“……”他背后的女人真该庆幸,高速是不可以随便停车。
否则他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临下高速最后一个服务站,司机停车短暂逗留片刻。
温浅与两个女生结伴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看白纪然长身玉立,背对着出口的方向,站在甬道一角低头吸烟。
老大这是在默默地保护她。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抿唇屏息,悄声移步到他身后,正要从老大腰间环过手臂,来个甜蜜拥抱,白纪然余光瞥到身侧那道斜斜拉长的阴影正朝自己靠拢,猝不及防的转过身来。
他眸色微凛下去,视线穿透了指间那道浅薄的烟雾,凉凉地睨着她,“你还得了软骨病,不抱就会死?”
他已经被她以同样的姿势,成功偷袭过两次。
而第三次,是他主动。
这样的进展,太快,他得缓一缓。
温浅悻悻地收起距离成功只有半米之遥的手,随意抄进夹克口袋里,微仰脸,笔直迎上他染了薄怒的视线,似认真,似挑衅,“如果这句话是真的,你舍得我死吗?”
烟丝微苦,不知怎的呛到了眼眸,竟有些泛酸。
他眯一下眼,正要开口嘲讽回去,温浅忽然一个闪手,动作麻利地夺了他指间的烟,垂眸盯着那猩红一点,嘴里振振有词,“老大把烟戒了好不好,和我一起。”
白纪然收起正欲脱口而出的低嘲,手抄进口袋,饶有兴致地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们都要活的久一点,抽烟真的对身体不好,你不能挂我前面,”
说着,她动作娴熟地掸掉烟灰,把仅剩半根的烟含到嘴里,深深地吸入一口,歪头,躲过他,将烟圈优雅吐出。
“我得陪着你,中毒也要一起。以后你抽一根烟,我就抽一根,你抽半根,剩下的半根就留给我。”
青白色的烟雾还未散去,又被一阵风裹挟而归,沉浮在他们中间,像是隔开一道素纱,她的眼角眉梢淡化了轮廓,但那双眼眸依然通透且清澈,看着他,抓紧他,给他下了一道逃不掉的蛊。
她俏皮地弯唇,眼尾微扬,一如那日午后的音容笑貌。
“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哦!”
他被绕进去了。
绕的死死的。
温浅把即将燃尽的烟头摁熄,扔进垃圾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来,撕开包装纸,递去他的唇角,“吃这个很管用的,其实我包里放了很多好吃的糖果,就是都被偷走了,回北京了我们重新去买,现在只能先凑合一下。”
说着话,她直接更进一步,将棒棒糖抵到了他的唇上。
轻轻一擦,状似无意,她收回手,把那根棒棒糖含进自己走里,还特意吸了一口,水声啧啧。
真是甜化了心脏。
白纪然,“……”这女人调戏他,有瘾,还打小就有。
真是坏进了骨子里。
他一时半会还真是拿她没什么办法。
这小公主,他得保护着,得供着,还得花钱养着。
温浅若无其事,叼着棒棒糖走了,走几步,还扭头很无辜地喊他,“上车啊老大,外面冷不冷?”
白纪然,“……”
温浅回到车里,宽松的夹克连帽捞过来扣好,遮去眼眸,懒洋洋地靠在车角窝成一小团,又一次安静下来。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放在她身上,还真特么形象。
白纪然本以为她睡着了,正欲从后视镜偷偷看一眼,这女人就跟开了天眼似的,含着棒棒糖又吸了一口。
他被磨得没了半点脾气,甚至还有些想笑。
*****
车子匀速驶下高速口。
接近五个半小时的车程,大家都有些乏了,萎靡不振地或听歌或假寐,车厢静的出奇。
白纪然看一眼后视镜里紧随而至的几辆车,都是陌生车型,没发现什么异样,也稍稍松懈下来,揉了揉脖子,仰去靠垫,阖上眼眸。
温浅颤颤地啄了下头,神思昏沉,将睡未睡之际,恍惚间听到司机带着浓重的成都口音囔骂了一句什么,随后是一个毫无前兆地紧急刹车,鸣笛声急促而尖锐,仿佛要撕裂耳膜。
温浅随着那股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到了副驾椅座又被弹回,额头传来的刺痛感瞬间便将她从困顿中唤醒。
还差点把嘴里仅剩不多的棒棒糖给连着塑料棒一口吞掉。
身旁的夏夏和恬恬几乎也是同一时间被甩出又撞回,纷纷揉着额头低声哀怨。
温浅下意识先去摸内兜的盒子。
白纪然看清面前那辆吉普越野,以及动作麻利从车里跳下的三个着装统一的男人时,猝不及防的愣了几秒。
温浅摸到收//藏盒,稍放下心,还来不及反应,手臂紧贴的那扇车门已经被从外面拉开。
她稳了下身子,差点没随着惯性直接摔下去。
夏夏和恬恬盯着车外容貌冷峻可怖的黑衣男,惊愕的张大嘴巴,整个人已经吓到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脸上血色尽失,目光呆滞。
司机率先反应过来,拉开车门跑下去,步伐踉跄地连连后退到马路边沿,摆着手示弱求饶,“各位大哥要是看得上这车就直接开走,我保证不会报警!我就是一司机,给人家打工的,我是真的没钱,钱包也给你们……”
夏夏和恬恬仿佛大梦初醒般,手忙脚乱推搡着从另一侧车门慌忙逃离,指着温浅,朝车旁整齐驻守的三个西装男人嗫喏解释,语无伦次,“我们不是一起的,我们就刚好碰到,一起拼车上路的,我们不认识她,真的!”Χiυmъ.cοΜ
温浅低头轻呵一声,不屑地瞥一眼车外,很快就躲到了司机身后,与她急切撇清关系的两个女生。
现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大难临头各自飞。
谁也怪不得谁。
白纪然审视的目光始终落在后视镜,沉沉地盯着她每一个动作神情,仿佛压了千斤重石在眼底。
温浅漫不经心回视过去,两道视线相撞,她极淡地笑了一下,不做停留,又扭头看向站在车外,未逾越分毫的黑衣男。
棒棒糖仍旧含在口中,甜蜜素在舌尖丝丝融化,此刻,却味觉尽失。
对方微颔首,“温小姐,我们带您回家。”
温浅轻轻点头,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发问,“我哥派你们来的啊?”
对方沉默两秒,答,“温霖先生派我们来接您回家。”
“哦,来得挺快嘛,表现不错,回去让我哥给你们加工资,”温浅捏着棒棒糖在嘴里搅了搅,抬腿欲下车,单腿刚支地,又微顿下动作,歪头探回车厢,像是知道白纪然一定在等她,十分准确的从后视镜撞进他的眼眸,轻眨一下眼,语气轻佻,“老大,露水情缘而已,别太惦记我啊,这次分开,估计就没机会见面了,咱俩,真不是一路人。”
说完,弯眸一笑,叼着棒棒糖,吊儿郎当地抬腿下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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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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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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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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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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