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留下,为一个人
听爹爹、叔伯说,母亲怀上我那晚梦见了湘女娥皇女英,以为会生下个女娃儿,没料到,是个男孩,可把我那个老来得子的爹给乐坏了。我身为宋家独子,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向来无法无天、自由散漫,小的时候姆妈领着我出门玩儿从来都走不过百步,因为模样生得好、嘴巴甜,上至七老八十的老翁,下至三五岁咿呀学语的女童,无论男女老幼,见了我无不心生亲近之情,纷纷驻足,将去路围个水泄不通,听闻还有宫妃差人画了我的肖像悬于床前,日夜祷告能生出个像我这样讨人喜欢的皇子来。我自小早慧,知道这副好皮囊给我带来的诸多好处,亦能加以利用以达成自己各种合理、不合理的目的,大人长辈见我一皱眉、一撅嘴皆有求必应,如若犯了错,嘴巴上抹点儿蜜说两句挠人心窝的话便能免去教训处罚。可这样众星捧月的日子过久了,也甚是乏味……直到六岁那年,老爹领着我去太傅府拜师,我这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便开始有了些不同寻常的乐子。
我记得那是临近年关的一个早晨,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娘将我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在厚厚的貂裘之中,口中埋怨着爹不该挑这么个坏天气出门,可爹却说我未来的师傅平日里一面难求,好不容易递上拜帖约好了时辰,万万不能有误,还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司马大人留个好印象,拜入他门下,我心里不屑,哪有人看了我不欢喜的,嘴上却道:“父亲,此去太傅府有多远?”老爹答:“不过两条街,乘马车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达。”“那我们何不步行前去?岂不更显诚意。”“哈哈哈,我儿想得周到!依你!”我拉着爹的手撑着伞步履蹒跚地走在深深浅浅的雪地中,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前来相问,“这大冷的天,带着小公子是去哪儿呀?为何不乘马车?冻坏了可如何是好?”若在平时我才懒得搭理他们,可今日不同,我一一解释,等我们父子二人到了太傅府前,老远地就看到外边站了许多仆从打开府门等候着,我不避风雪、诚心拜师的消息早已传进了太傅府。爹和我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屋,只见司马太傅端坐在正堂上,松形鹤骨,超凡脱俗。太傅见了我和老爹起身相迎,爹和他寒暄了两句对我开口道,“昭儿,还不快向司马大人问好。”我闻言往前走了两步,快到太傅跟前时,粘了雪水的脚底一滑,摔倒在太傅脚下,太傅忙伸手扶我,我没有起身,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徒儿宋子昭拜见师傅!”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哈哈大笑,太傅扶着我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得捋了捋胡须笑道,“这拜师礼都行了……看来老夫是不得不收下这个乖徒儿啦!”就这样,我成了司马大人的第三个徒弟,当时我还纳闷,不过是拜个师罢了,竟能让爹欣喜得合不拢嘴,后来才知道有多少王亲贵胄想把儿子往太傅府里塞,最后却让我占了便宜,成了师傅的关门弟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日从地上起身时,眼睛无意间瞥向厅堂一角,发现有个与我一般大的男孩躲在柱子后边偷偷瞧我,一双眼睛明若皎月,带着几分戏谑与嘲讽,我心里一惊,我的小伎俩竟被他看透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后来我才知道,师傅除了教导太子和我之外,还有一个徒儿就是那个男孩,杨家二公子杨续。他似乎和传闻中的体弱多病、不稂不莠不太一样……我自认为天资过人,没想到他文韬武略处处压我一头,为人还难能可贵的正直、谦逊!这样的氏族子弟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起初我还有些妒忌,不过后来知道他身上的秘密之后,才由衷地敬佩他,加之我们二人意趣相投,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那时的太子比我们大上几岁,没有一点太子的架子,与我们亲厚,我们三人一起学习、一起偷懒、一起挨罚,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有一日太子出游,捡了个被人遗弃的丫头带回东宫,听说长得像个猴子,杨续说要去看看,我却不愿意,看一个丑丫头做什么!后来我也忘了这一茬儿,直到多年后……那时的我已经是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少年,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好时候,可师傅失踪了!这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尤其是杨续,整日冷着脸……我心里也不好受,那段时间没少在京城里闹事,也因此留下了荒唐不经、放荡不羁的名声。记得那是个明媚的春日,我前一晚宿醉在歌妓处,怕回去被老爹唠叨,又不想去面对杨续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只好醉醺醺地上东宫找太子。东宫里的人对我和杨续都十分熟悉,进出东宫皆如入自家大门,那日或许是喝多了,我竟然临时起意施了轻功翻墙而入,这边脚还没站稳,一杆银枪冲我飞来,从肩膀处射穿,力量极大,我没站稳,一下子靠在了墙上,那银枪头牢牢地钉在了墙缝里,我吓得登时就醒了酒,好在枪头从我的衣服里穿了过去,没有伤到皮肉,可小爷何曾受过这种气,顿时火冒三丈,“混蛋!什么人!”我定睛一看,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少女站在我面前,沉默不语,冷若冰霜。我与她四目相对,头一次在少女的眼中看到的不是爱慕而是杀意……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吧,这个有些特别的丫头走进了我的心里。
她叫苏兔,那个被捡回来的孩子,听说一来就克死了收养她的人,最后还是在暗卫营里长大的,和杨续一样遭人忌讳,太子说她在武学上天赋异禀,我觉得好笑,一个瘦弱的少女能有多厉害,居然想当暗卫,可笑!可太子居然说,“你还不是给她钉在了墙上!”这可真是奇耻大辱,我那时想,这一次是我醉酒不防,下一回一定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点颜色瞧瞧!可后来……不提也罢,这不要命的打法也不知是谁传授的,每回在她手里吃了苦头,我都想提剑杀了她师傅,而太子似乎更加倚重她,有意栽培,对我们二人时常掀翻东宫的举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的,去东宫和苏兔切磋武艺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习惯,杨续常看着我挂彩的脸笑我说:“又去挨苏兔打了?”也不知为何,每一次心中烦闷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惹惹她,回来后不管身上有多疼,心里却是舒畅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长高了长大了,脸长开了,变得有些女孩儿样了,与我和杨续更加熟稔了,武功更高强了,下手也更重了……唯一不变的就是看我的眼神,还是没有一丝温度,冷冰冰!
有一天她突然不见了,太子说她去执行任务了,我知道暗卫营做的什么买卖,那一个月我都寝食难安,终于,她回来了,看得出来受了很重的伤,见到她咬牙忍耐的模样,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你可以不用当暗卫,我向太子要了你来,他一定会答应的,以后,你就留在宋府吧。”结果当然是被苏兔一口回绝了,但她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我不明白,女孩子都喜爱涂脂抹粉、穿红戴绿,为什么她却宁愿过这种打打杀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猜想,她大概是为了向太子报恩吧……我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我也能救她一命,她是否会愿意跟着我。机会很快就来了,听太子说她又出任务了,我打听到了时间地点,偷偷地跟了过去,我躲在那里就等着在关键时刻来个英雄救美,可偷看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的想法天真可笑,苏兔和平时完全不同,他们那些“武艺切磋”不过是小打小闹,苏兔根本就没有对他出手,而真正战斗着的她,有着如鬼魅般的速度和撼天动地的力量,将整场厮杀变成了恐怖血腥的屠杀……她已然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我不忍再看下去,也不知是不忍心看那些人惨死,还是不忍心看她满手血腥,可就在这时,她与仅剩的一个敌人对峙时却犹豫了,高手对决只在瞬间决出胜负,苏兔的犹豫给了那人可乘之机,利剑划过苏兔腰间,秦思俏当下滚落在地,我当下脑袋空空,抽出七星赤就冲了上去,那人也身负重伤,估计没想到会有突袭,我头一次杀了人……苏兔看了我一眼,很快昏死过去。我好不容易将她带回太傅府,和杨续一起救活了她,可她没有一句谢谢,醒来便不辞而别了。后来,我才知道,那群人是暗卫营的人,为了选出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必须自相残杀,而我杀死的那个人,正是传授她武艺的师傅……没想到我的愿望竟然实现了,可是,她会恨我吧……此后,这件事情我们再没有人提起,苏兔一如既往,我也装傻充愣,我们之间永远隔了一层不可跨越的鸿沟。不过……没关系,我想见她时便去见她,想缠着她时便去缠着她,只要她好好地活着,一直待在我目之所及之处就可以了,如果当个杀手是她心中所愿,我也能坦然接受那个满身血污的她……xǐυmь.℃òm
杨续和秦思俏终于离开京城远走高飞了,虽然和好兄弟相见遥遥无期,但我心中还是快活的,只希望他此后的日子都能为自己而活,活得肆意潇洒、幸福安稳。我呢……当然也做过浪迹天涯、快意恩仇的美梦,但现如今受困于京城,却并不觉得愤怒不平、遗憾委屈。苏兔问我,“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明知故问,我留下,为了一个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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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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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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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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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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