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童养婿>19.第十九章
  循化城远在金凤山脚下,并非州府所在,位置上也绝不是利州中枢,甚至不是利州最大的城池,却是利州人心中举足轻重的地方。

  此地是利州许多大姓望族的兴发之地,也是大多土生利州人先祖的来处。

  可以说,这里是利州最初的根基。

  即便沐家势大到几乎能遮了利州半片天,家主沐武岱也因公务所需长居州府利城,沐家在循化的祖屋大宅也从未被闲置,代代沐家儿女照旧是在循化的祖屋红厝中长大。

  红砖大厝在循化很常见,但沐家这座却是最引人注目的。

  本家主屋是五进大宅,外表恢宏张扬,内里却正直温厚。

  彤红墙面嵌了花岗岩块,出砖入石,又以白色添彩,艳丽美观;屋顶筒瓦为饰,屋脊是两端上翘的燕尾形,配合护厝用的马背山墙,使各院错落有序、层层叠叠。

  窗框门楣精巧镌刻了花鸟,砖木墙石皆以浮雕巧饰,不吝金粉彩砂,一眼望去便是张扬肆意的底气。

  但走进门后,抬头便是蓝天远山,垂眸就是雕花石板,是与外观截然不同的温厚舒朗。

  在这里头长大的沐家儿女便都如这厝,举止张扬不羁,心底却正直宽厚。

  贺征被这座红砖大厝庇护近十年,被这里的人温厚相待,他虽素来冷淡寡言,心中却不是不感激的。

  曾有许多个瞬间,他心中也会掠过一丝柔软怯懦的贪恋,想要留在这里。

  想与那位明艳烈烈、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十指紧扣,并肩在这红墙乌瓦下避风雨,温粥饭,度日月,纳今生。

  可每每这种柔软怯懦的贪恋在心头掠过,哪怕只是倏忽须臾,长久根植在他梦中的那些画面就会随之而来。

  破碎山河,碧血长空。尸山血海,国恨家仇。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沣南贺家主家一脉或许就只剩他这一个活人了,他责无旁贷,别无选择。

  ****

  贺征虽觉无颜面对沐青霜,隔日还是鼓起勇气去见了,敞开心中的秘密,与她说明自己的身世与重责。

  原来,贺征随母姓,母亲是前朝哀帝时大名鼎鼎的丞相贺楚。

  哀帝三岁继位,贺楚受先帝之命代掌国政。彼时前朝已是强弩之末,各地藩王、豪强拥兵自重,相互征伐抢占地盘,根本无人将龙椅上那三岁小儿放在眼里,朝廷政令几乎出不了京畿道。

  多年乱象下,中原百业迟滞,民生日渐凋敝,国将不国。

  以贺楚为首的沣南贺家倾尽全力,号召朝内有志之士共同推行军政合一的临时新政,试图扫定各地乱象,以救国于危亡。

  但各地藩王与豪强早已自成气候,朝廷手中加起来不足三十万兵马,打下这家,回头另一家又跳了起来,可谓左支右绌。

  到最后,贺楚不得不行了下策,首肯了兵部提出的“在京畿道及江左三州强行征兵”的险峻方案。

  这步迈得太过冒进,藩王及各地拥兵列强还没动作,京畿道及江左三州百姓倒是先揭竿而起了。

  古往今来,寻常百姓一生不过就求个安稳温饱,旁的事离他们太远。

  今日哪个王打下哪个都督的地盘,明日谁又兵临谁的城下,谁和谁又对镐京内城的龙座虎视眈眈,对这些他们虽会议论、会咒骂,但只要火没烧到他们家门口,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会想被裹挟其间。

  强行征兵这把火,显然就烧到了他们家门口。

  此事终究朝廷理亏在先,官军并未痛下杀手,反倒且战且退、只防不攻,不过三个月战损就高达十万。

  这个时候,窥视已久的邻国吐谷契族趁虚而入,百万铁蹄踏破北境,来势汹汹直冲江左三州,剑指镐京。

  彼时除了异姓王赵诚铭与上阳邑节度使夏俨发兵勤王之外,旁的势力全都按兵不动。

  直到镐京城破,贺楚护哀帝出逃时身中三箭,最终抱着哀帝在京郊首阳山跳崖,吐谷契在镐京扬起“大盛朝”王旗,隔岸观火近一年的江右藩王与拥兵列强们才醒悟过来——

  亡国了。

  “之后,便是这长达二十年的战乱。”贺征徐徐闭上眼,遮住满目猩红雾气。

  其实那时他还小,许多事也是这些年在书院进学、在讲武堂受教的过程中,一点一滴拼凑完整的。

  沐青霜心中不忍,犹豫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当年那新政听起来是冒进了些,可初心却是对的。如今无论是非成败,都过去了,你尽力而为就是。”

  她自认是半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明明与贺征一起进的书院,又一同在讲武堂求学,这些事夫子们也都讲过,可她从来左耳进右耳出。

  也正因为这样,她虽素知贺征心有郁结,却从未想过郁从何来。

  年少轻狂,自以为对他事事上心,却从未触及他心底真正的苦楚。

  “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拼尽全力去图此生俯仰无愧。我不怪你的,”沐青霜惭愧哽咽,“我只一个要求,贺二哥,你要保重。”

  无论你最后还回不回来,只要活着就好。

  贺征哑声苦笑:“好。”

  ****

  两人将话说开后,沐青霜告知兄嫂与家中上下,要大伙儿仍旧将贺征当做家人对待,一切如常,只再不许提“童养婿”这玩笑之词。

  接着又给远在利城的父亲去信说明已答应放贺征离开之事。

  沐武岱回信表示一切按她心意,并着重嘲笑了她的字迹,叮嘱她下半年回讲武堂后需花些功夫稍稍练字,余话不提。

  其实沐青霜是个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又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伤心难过不可避免,不舍与留恋也是有的。

  但经此一事后,她终于明白,每个人一生中都或多或少会遇到些求而不得的人或事。机缘造化,任你是谁都得束手认下。

  至于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她最终还是不舍得半途而废,每日照旧花上大半日去织坊待着,认认真真将那条腰带织完。

  她的大丫鬟桃红看得心疼,劝说“索性别再织了,没必要为这样为难自己”。

  沐青霜道:“红姐,我不是置气,只是想对自己有个交代。”

  与旁人无关,与风月无关。

  只是十五岁这年无疾而终的少女心意,那些勇敢热烈、酸甜交织的美好回忆,值得她自己珍重对待,温柔收藏。

  ****

  利州各城的新丁武卒入营时间不同,循化城的入营时间在五月初七。

  五月初五这日,循化城将在城郊举办祈福盛会,为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送行。

  令子都与齐嗣源老早得到这个消息,便相约找到循化来,打算共襄盛举为贺征送行。

  他俩只知贺征住在循化的主街附近,却不知是哪一户,便在街头找人打听。

  路人一听是找贺征,便笑指沐家的牌坊:“就那家。”

  令子都与齐嗣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赫山讲武堂甲班二十人大多出自平民之家,素日里贺征的许多言行细节与同窗们是有些不同,总多了份不经意的矜持讲究,却并不过分夸张,因此同窗们一直以为贺征最多就与令子都一样,出自殷实小户而已。

  他俩登门时,贺征正好去衙门接受军府来人核对身份,便是沐青演亲自接待的他们。

  得知这人是大名鼎鼎的“利州军少帅沐青演”,两个少年险些惊得当场跪地。

  傍晚时分,贺征回来得知齐嗣源与令子都登门,就过去与他们打了招呼。

  二人自是鞭挞他没有义气,对自己的出身家门藏得这么深。

  贺征愣了愣,淡声解释:“我是被沐家收留的。”

  令子都与齐嗣源见他似有为难,便没再深问,打着哈哈将这话头揭过了。

  沐青演的妻子向筠匆匆行过院中,扬声笑道:“阿征,赶紧请你两位同窗入座吃饭,晚些咱们还要去西郊火舞祈福呢。”

  循化人会在新兵入营前择定吉日,于太阳落山后点起篝火,歌舞祈福,祷祝他们得胜归来。祈福后便就着穹顶月光与篝火烈焰,豪迈热闹地向即将出征的人们劝上壮行酒。

  若这其间有两心互属的少年少女,也会在趁着这盛会互赠定情之物,再躲着众人单独到小树林里说些私房小话。

  都说“利州人豪放,以循化最野”,这样的盛会时,小儿女们趁机幽会,谁也不会嘲笑说嘴,只会友善起哄。

  贺征见向筠并不像是要往饭厅去,便道:“大嫂若还有事没忙完的,交给我吧。”在沐青霜与沐青演的强烈谴责下,他终于改了对大家的称呼。

  “没事。萱儿还在织坊,我去催她回来吃饭。”

  沐青霜近来照旧让人守在织坊外,若是丫鬟小厮们去请她,毫无疑问会被撵,向筠只好亲自去催了。

  “我去吧,”贺征顿了顿,“大嫂忙了整日,还是先去饭厅歇会儿。”

  向筠也不与他客气:“那行,我领你两位同窗先过去。”

  ****

  贺征快走到后门时,沐青霜也刚巧从织坊回来,两人在小径上迎面相逢。

  沐青霜手中拿着已经织好的同心锦腰带,一时有些尴尬,藏也不是扔也不是。

  贺征浑身一僵,看着她的眼神蓦地显出些悲伤的无助。

  “你那是什么鬼眼神!”沐青霜恼羞成怒,将那腰带藏到背后,“跟你没关系,别瞎看。”

  说完也不管他了,脚步匆匆与他错身而过。

  贺征默默转身跟在她身后,死盯着她手里的那根同心锦腰带,眼尾渐渐泛红。

  沐青霜头也不回地恼道:“你跟着我干嘛!”

  “大嫂让我来唤你去吃饭,”贺征停了停,小声道,“子都和嗣源也来了。”

  沐青霜后知后觉地回头:“你们仨不是一道去的利城么?他俩没被军府选上?”

  “嗣源选上了,不过他家那边是八月十一入营,”贺征走上来,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并行,“这次征的兵是去江右上阳邑,在钟离瑛将军麾下。子都的弟弟妹妹还年幼,父母不希望他去最前线。”Χiυmъ.cοΜ

  “也是这个理,等开春后咱们利州征兵,说不得他能被点将,”沐青霜点点头,随口问道,“我早前忘了问,你说你想什么呢?好歹前朝相门之后,汾阳郡主点将你不应,反倒去应武卒做大头小兵,呿。”

  之前这些天里,沐青霜忙着整理自己的心事,竟从未想起要问贺征这个。

  贺征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倒也不瞒她。“沣南贺氏虽大厦倾颓,但当年的许多门生臣属,还有贺家旁支宗亲,如今大约是散在各处的。”

  时隔十几二十年,这些人里一定有部分已然改换门庭、另投他人,但必也会有些人初心不改,观望着有无贺家后人出来接过先辈大旗。

  所以贺征不能走捷径一步登天,必须得一步一个脚印,让那些观望者相信,这个年轻的贺家后人值得他们重新追随。

  “深谋远虑,贺二哥了不得,”沐青霜半真半假地笑赞他一句,随口道,“你先去饭厅吧,让疯子都他们与大哥嫂尴尬互瞪眼傻笑也不合适。我换身衣裳就来。”

  贺征眉峰微拢:“只是在家中吃饭,做什么要先换衣裳。”

  利州人素来活得大剌剌,并无太多繁缛讲究。平日沐青霜便是在外玩得满头汗回来,也只是洗把脸就去吃饭,从没有先换衣裳的习惯。

  还有,明明跟她说了是令子都与齐嗣源一道来的,为何她偏只提令子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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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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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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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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