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气沉,空气潮湿,整个陵园极其安静,雨后的清新气味盖不住一园的冷荒寂寥。

  宋家人都看着长女。

  宋之水说完那句话,没打虚招,直奔主题,“我将于后天,也就是周五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进行股权转让。”

  顿了顿,她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继续:“转让者是宋之方。”

  那一瞬间,其余四人表情各异。

  张女士捂住嘴说不出话,宋父眉梢极速跳动了两下后,脸上又是一片无波无澜。

  宋之一面上狂喜,嘴角的笑毫不掩饰地挂起,立时看向身旁的弟弟。

  倒是宋之方表情晦暗未明,看不出情绪。

  “宋之水,你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见弟弟脸色不对,宋之一质问她:“前两年你搂着公司股份不松手,怎么现在开始好说话了?不会你的那个小萌萌也想唱出离家出走,跟欧阳雪干出一模一样的事情,你怕公司再破产,想提前跑路吧?”

  “小一你怎么说话的!小水是你姐姐。”张女士怒。

  宋之一撇嘴。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所以公司的财务报表和季度报告已经做好,等你们来看。”宋之水的视线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语气平稳:“我从前说过,大哥的心血,我要好好守护,如今当着大哥的面,我也能摸着良心说,公司现在是情况最好的时候,无论谁接手继续经营,只要努力,认真,踏实,存了一颗为公司好的心,在水一方传媒公司一定会走上它的巅峰的。”

  “你为什么突然……”宋之方抬头盯着她。

  宋之水淡淡勾唇,“有些事情想通了,如此而已。”

  他们不愿意沟通,不理解她,她怎么能怪他们?

  所以让她来主动做这件事,让两个弟弟妹妹体会经营公司的不易,让他们不得不去理解她——尽人事便可,其他的她已经不抱希望。

  宋之方依旧紧绷着脸,盯了姐姐一会,忽地冷笑道:“宋之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公司的那个新晋合伙人……霍文现在持有的股份已经超过15%,他可是一手把你的公司从水火之中救出来的,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把公司给我?其他董事也不会信服,到时候只要他们投反对票,我还是坐不上总裁的这个位子!”

  宋父望着自己的大女儿,觉得两个幺儿在她面前仿佛是双蹦来蹦去的跳蚤,想绞尽脑汁地挤出点她的怒火,偏偏她成了堵雪白绵软的棉花墙,随你们谈谈跳跳,她只会温和地把他们的攻击反弹回去,倒落得他们不爽。

  他意识到女儿变了,倒不是说从前爱哭胆小,却非得撑起一片天的女儿现在落泪少了,胆子大了,只觉得她心境似乎变化许多,以前心底揣了兜飞沙走石,有志气有野心,就是沙石乱飞心口易躁。

  如今仿佛历经沧海桑田,一夜春风来,那片沙漠成了汪洋大海。

  是谁改变了小水?

  他有些慌:既然有了海,那就一定会有帆船。他隐隐觉得,小水可能要乘着这艘小小的帆船,逐渐与他们渐行渐远了。

  宋之水觉得弟弟的质疑很可笑。

  她把这种可笑的感觉毫不掩饰地摆在了脸上:“我拥有的公司股份33.1%,爸有7.5%,妈有1.7%,你和小一各持有股份6.8%和2.3%,我早就算过了,只要股东大会我们宋家全票通过,51.4%的股份比重就会压过半数,到时候,无论是霍文,还是其他6个股东,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决定。”

  闻言,双子对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宋之水。

  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显然是真的准备把公司让出去了。

  “还有问题吗?”宋之水抬头望向天空,黑云压城城欲摧,又要下雨了。

  “我们就一个问题。”宋之一说:“你为什么突然同意把公司给我们,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是不会去开会的。”

  这也是宋家父母想要知道的。

  “别急啊,我正要说呢。”

  迎上他们探询的目光,望着那座黑色的无言墓碑,宋之水抿了抿唇,还咽了口唾沫,“爸,妈,我……”m.xiumb.com

  ——走出这步真的很难。

  ——但她已经三十岁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会为这个打算负责。

  “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

  “她叫顾萌萌,她比我要矮上一头,年纪也比我要小上一轮。但在我眼里,她是个特别可爱,也特别值得被爱的女孩子,我根本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女孩子会爱上我。”

  宋之水不停地吸气,企图用新鲜的空气给自己勇气,“我也很喜欢很喜欢她,在她身边,我觉得自己返璞归真,好像在她身上找回了少女时代,因为她,我不想再过现在这种生活了,你们可能不知道,也可能心里有数,这段时间,我遇到的危险从来没有少过……我已经无意去追究到底是谁想害我,与其紧抓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放,我还不如把它们都让出去,只要能给我,以及给萌萌一个安静简单的生活就好。”

  这一次,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萌萌现在还小,我想带她去做些想她做的事情,等她再大一些,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宋之水说到这里时皱了下眉,“如果还在一起,我就会同她结婚,至于我自己,我可能还想去国外念书,或者做点什么让我们两个人先活下去,未来有那么多可能,我们做什么都能走到罗马的。”

  “所以宋之方。”

  宋之水对着这个不甚成器的弟弟道:“我把股份转让给你只有一个条件:我之前和萌萌签署的那份十年合约,希望你能友好解约,让她自.由。”

  “只要你同意,我就再无要求。”

  大家都沉默了许久。

  突然出柜,当着所有家人面前,包括大哥。

  他们一时半会的都反应不过来。

  最先哭出声的是张女士。

  她想起宋之水上次胃病住院,那个来看女儿,还给她削梨子的漂亮女孩,嗯,是挺好看的,年纪……年纪无所谓,长相够格,问题是……

  怎么能是个女孩呢。

  不能接受,真的不能接受。

  她把脸埋进手里,呜呜地哭起来。

  倒是宋父制止她:“你干什么啊,哭成这样干嘛?”

  他其实也不大好,架在鼻梁的眼镜已经歪了,那张儒雅的脸看着比平日苍白许多。

  对传统家庭来说,这实在是不大好接受的。

  宋之水尽管做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但面对抽噎的母亲,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对不起妈,我……”

  宋父:“你没错啊,为什么要道歉啊。”

  他说:“你这孩子……唉,这,突然就跟我们两个说了,也没个缓冲,你妈一下子肯定遭不住,得缓缓……”

  那对龙凤胎站在一边没说话。

  拿手指撷了眼角的泪,宋之水吸吸鼻子,“妈你别担心,萌萌,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子,你相信我,她年纪比我小,但一路走来,是她一直照顾我,安慰我,保护我……”

  “她就一半大孩子怎么照顾你啊……”张女士哭得更大声。

  “行了行了,别在这丢人。”宋父劝阻她。

  “在哪哭都丢人,就偏偏在这墓地,怎么哭都不丢人的……”张女士哭着说。

  宋父:“……”

  他只得拍拍妻子的背,突然间福至心灵,想到女儿目前的变化,下意识地问了宋之水一句,“小水,你现在会做出这个决定,难道……”

  “和萌萌有关,但是,完全是我的想法,她都不知道的。”宋之水点头说。

  “那要不……”

  宋父对着妻子,问宋之水:“你至少把她带过来,让我们见见吧。”

  “见过了,就一半大孩子。”张女士抽抽搭搭。

  “我还没见过啊。”宋父埋怨妻子。

  宋之水应下,“我一定会带她来见见您们二老的。”

  宋父同意,张女士含含糊糊地也答应了。

  这事勉强算是解决了。

  宋之水看向宋之方,“我刚刚提的要求,你愿意吗?”

  不待他说话,她又道:“我和萌萌在一起,至少这三四年不大想要孩子,就算要了,这孩子也不会回来争什么公司股权,你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杀个回马枪的,我不会这么做。”

  宋之一在旁边绞着手指吐槽:“真没想到……你对那丫头这么好,原来……”

  “我同意。”

  宋之方看着她的眼睛,“只要你不反悔。”

  “举棋不悔。”

  顾萌萌是她的棋盘中的一招天元,正中她心门。

  她遇上这个女孩,如何会后悔?

  “这事成了,那天再见。”

  宋之方看天色不行,“要下雨了,我们快走吧。”

  “都快中午了……我们吃个饭吧。”宋之一面色颇不自然地说。

  “你们陪爸妈去吃饭吧,我还想留下来,再看看大哥。”宋之水并没有接受他们的示好。

  “走吧。”宋父见此情此景,只能心中叹气,却还是催促着他们离开。

  事到如今,这样的气氛都已经比昔日的剑拔弩张要好上很多了。

  “快走了妈,免得淋雨……”宋之一拉着母亲往下走。

  宋之方嘴里叼根烟,往台阶下走时,回头看了几眼自己的姐姐。

  宋父把手里那把黑色的雨伞给了女儿。

  宋之水想推拒,宋父说:“拿着吧,既然我们护不了你,那至少下雨天,你也有把伞防着你淋雨呢。”

  他肃了张脸问:“你一直遭受危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我?”

  “最近已经没发生这种事了……”宋之水摇头,“爸,你别担心我,等我把股权转出去,我相信我不会再遇上危险的。”

  “……”

  “这事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宋父脸上有了怒意,“如果是小方那小子干的……”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爸你放心,我平时会注意保护自己,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她接下来的话意有所指:“也许到了后天,很多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

  宋父一愣,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有些事,就先等到星期五再说,小水,我有句话要嘱咐你。”

  他缓慢地说:“女孩子……在这世上总要辛苦些的,我不知道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会不会稍微容易些,但是小水,你的路,真的要走,爸妈也拦不了,但无论你以后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就算身边没人,至少可以自己买把伞度过阴天啊。”

  “你现在挺好的。”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比从前好,见到萌萌了,替我跟她说声谢谢……小水,我觉得你现在心态挺好,继续保持……这样的变化也是她带来的吗?”

  宋之水笑了。

  “是她,是她让我知道,想的少一些,心就更大一些。”

  “那就好。”

  宋父没再说什么,冲她挥挥手,也往山下走去。

  雨开始下了。

  视野之中一片朦胧,宋之水把伞打开,举着伞,望着他们的背影一个个在雨帘中消失不见。

  她静静站了会。

  面对着大哥的墓碑,她试图让自己笑出来,那泪水却比伞外的雨珠还要接连不断。

  年少时,大哥曾说过她是个理想主义者。

  那时似乎也下了一场这样的雨。

  “这样……”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这样会过得比较辛苦吧,毕竟四面八方都是现实的铁壁铜墙。”

  “不过。”

  他随即一笑,“小水,只要你开心就好了,你是我妹妹,既然你要理想些,那我就更现实些,来保护你的理想。”

  “人生在世要是没什么可以坚持的,那又何苦走这一遭呢,你说是吗?”

  回想大哥的话,宋之水想起顾萌萌,终于在泪水中展露笑颜。

  “哥,曾经我的理想是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后来你去世了,我立志想要继承你的公司,让你的公司蒸蒸日上。”

  “现在,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和萌萌一起,去做许许多多我们想做的事情。”

  “是我误会你的想法了,如果我快乐对你来说最重要,公司反而是其次,那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你看,到最后,我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理想主义者啊,谢谢你一直保护我,现在……我有萌萌啦。”

  “别担心我了。”

  说这些话时,她有种大哥都听到的感觉。

  雨幕中,她冲那墓碑深深鞠了三躬。

  “下次再见你的时候,我会把萌萌带过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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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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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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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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