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她的设想中,裴时桤本来就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偃旗息鼓的人。
然而过了几秒钟,她又忽然觉得不对劲。
咦咦咦,就算不肯休战,他这么生气做什么?
自己主动示好求和,他难道不应该感到十分高兴,并表现出“我就知道你是个弱鸡”的得意神情,同时孤傲地冷嗤一声:“算你识相。”
——这样才对吗?
为什么反而横眉竖眼,一副尊严受到了侮辱的模样?
这愤怒来的毫无道理可言。
女生拧眉思考了一会儿。
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感觉自己仿佛触到了所谓的荒唐真相。
她试探性地问,
“你觉得铸剑为犁不好吗?”
“呵,你要是真这么冥顽不灵,小爷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
——她就知道。
要不是怕节外生枝,导致事态变得更加不可收拾,莳音真想把现代汉语词典砸到他脸上,让他大声朗读出上面的释义。
铸剑为犁:销熔武器以制造务农工具。
意思是要和平不要战争。
然而这个文盲理解成了挥剑砍犁也未可知。
她心累地叹了口气,
“我终于知道,每次柯南和他的同学一起出去破案时,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那就是硬生生把一部正经刑侦剧,扭转成大耳朵图图和熊出没的画风啊。
原来知识面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交流起来真的会像情景喜剧。
少年蹙起眉头,
“喂,你鬼鬼祟祟地又在骂我什么?”
“没骂你,我只是觉得你的赤子之心难能可贵,令人感动。”
——真是感动,这么难的词,居然没读成“鬼鬼崇崇”。
“哼哼唧唧的装老鼠呢,你能不能大点声。”
“......我是说,既然你不愿意铸剑为犁,那我们就,化、敌、为、友怎么样?”
特意强调的重音。
莳音就不信了,这么简单的词,他还能听不懂。
“化敌为友?”
男生的神情略微有些错愕,看样子应该是听明白了。
但听明白之后,反而表现出了更大的戒备,一双狐狸眼警惕地盯着她,
“一下子喊打喊杀,一下子又要化敌为友,莳音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
莳音:.......这他妈是什么神仙碰瓷手段?
她也懒得继续和这个文盲掰扯,反正也是浪费时间。
深一口气平静下心情,就把手上的A四纸放在桌子中央,直接省略掉原本计划好的所有寒暄铺垫环节。
然后指着上面的条款,强行“步入正轨”,
“既然你也觉得我的提议值得考虑,那我们就来进行和解仪式吧。”
“什么什么东西?本大爷考虑什么了?”
“和解仪式的流程很简单,首先反思自我,然后宽恕他人,最后达成友好。不过我们不需要弄的那么正规,反思就不用了,随便回顾一下,心里有个数就好。”
“......你他妈是在跟我说话?”
“我把我们这段时间犯的错误都记列了出来,你看看这些条款,确认一下有没有疏漏。”
“......”
裴时桤完全鸡同鸭讲,心情烦躁,浑身散发着一股低气压,几乎就要拍桌子走人了。
但是出于好奇心理,还是勉为其难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张写满了字的A四纸。
——老子就看看她到底要搞什么鬼。
只见剪裁工整的白纸上,被一条笔直的荧光线一分为二,两边各列着句型相似的众多“条目”。
右边是这么写的:
1.莳音不应该指桑骂槐诅咒裴时桤。
2.莳音不应该用食盐水恶作剧裴时桤。
3.莳音不应该趁裴时桤睡着时把他的鞋带剪断。
......
左边则是:
1.裴时桤不应该撺掇大家投莳音当体委。
2.裴时桤不应该把莳音的皮筋剪断。
3.裴时桤不应该像个变态狂一样时刻监视莳音不让她上课吃零食。
......
右边总共十七条,左边一共十八条。
看来还是裴时桤造的孽比较多。
然而少年完全偏离了重点,眯起眼睛,
“你居然还趁我睡着时把我的鞋带剪断?”
难怪那天打篮球打的好好的,忽然一只鞋子就飞了出去。
要不是体育馆的休息室里有他的备用球鞋,迷妹们的盲目崇拜估计又要使一中校园估计流传起新的时尚:
“哇塞,裴时桤今天居然一只鞋没系鞋带,好帅好时尚有个性哦。”
......
“但那也是因为你先剪了我的皮筋......等等,我们现在要讨论的不是这些。”
莳音点了点白纸的最下方,
“重点是你看这里,如果同意的话,我们就可以正式进行和解了。”
白纸最下方,用加粗的记号笔写了一长串注释。
——“总而言之,莳音因为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做了很多不妥当的举动,干扰了裴时桤同学的正常生活,在此,莳音向裴时桤同学正式道歉,希望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还彼此一个平和、健康的学习环境。”
底下画了一道横线,横线上还专门换成荧光笔签了名:莳音。
......
裴时桤一怔,微微抬起视线。
女生正安静地看着他,杏眼黑白分明,真诚而善意,一点都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我不是恶作剧,我是真的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不太理智,不仅给你,也给我自己和周围的同学带来了很大的困扰,继续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才希望能和你化敌为友。”
她瞅了瞅他,又道,
“你千万别误会我写成这样是在讽刺你。只是我觉得,如果单纯就列我的‘罪行’,反而有一种看不起你的感觉,所以才坦坦荡荡地把双方的错误都一起列出来了,完全——完全没有跟你抬杠的意思。”
“你要是同意的话,咱们就这样走个仪式,虽然看上去有点幼稚,但最起码不是空口无凭。日后就算再发生矛盾,也绝不翻旧账,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当然好了。
说到底,莳音是裴时桤长这么大以来,遇见的最难缠的一个“对手”。
因为她既不像是那些皮糙肉厚的汉子们,可以打一架靠武力解决。
也不像是那些唧唧歪歪,纠缠不休的女孩子们,说几句狠话丢几个眼神就会自尊受挫,哭着跑开。
她的精神强大而坚韧,不管被怎么捉弄,都不会哭哭啼啼委屈羞恼,反而还能镇定自若地扭转尴尬。
她的手段刁钻而狡猾,知道明面上力量悬殊,就趁人不备时就狠狠咬上一口,睚眦必报,绝不手软。
和莳音斗智斗勇这么久,向来没吃过亏的裴时桤,也没在她手上讨到任何好处。
基本上是两败俱伤。
甚至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那就是莳音为什么不哭呢?
很多时候,连他都觉得自己这样对一个女孩子有些过分,感觉她垂着眸,下一秒就要落泪了,道歉的话已经跑到了嘴边。
然而下一秒,她就微微笑起来,向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一样,说裴时桤你给我等着。
她不是女孩子吗?
女孩子脸皮薄,不会觉得委屈,尴尬,难堪吗?
所以她为什么不哭?
......不知道。
这是一个谜。
对裴时桤来说,莳音浑身上下都是谜。
.
不过世界未解之谜那么多,男生也从未想过要一一去探索。
今天中午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要尽快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纠纷,好恢复自己往日的潇洒生活。
很巧的是,莳音似乎也有这个念头。
于是原本应该由自己开口的道歉,却被对方大度地先提了出来。
眼眸清澈,语气柔和而有条理,“和解文书”也写的工工整整,甚至白纸边上还贴了让人哭笑不得的花纹胶带。
非常郑重的样子。
看上去,好像是真诚地想跟他和解。
少年移开视线,声音里还带几分别扭和逞强,
“看着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勉强放过你吧——不过这么恶心的话,你别想让我也写一遍,我裴时桤说话算话,用不着写这种幼稚的和解书。”
“不用写,你签个名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莳音格外的坚持,把纸往对面推了推,递给他一根荧光笔,
“万一以后你忽然又反悔了,这也算是一个凭证。”
“小爷我不是那种人......算了算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
金色的荧光笔在白纸上一挥而过,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笔尖顿了顿,而后又在旁边加了一行别扭的字:
已阅,朕既往不咎。
莳音微微有些惊讶,
“你居然没把咎字写错。”
对面传来一声得意的轻哼声。
过了一会儿,少年忽然狐疑地开口,
“不对,铸剑为犁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折腾了这么久,教室里逐渐坐满了人。
四周传来困倦的喧闹声。
“你自己去查呗。”
女生把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转回身前,再一次强调道,ωωω.χΙυΜЬ.Cǒm
“说好了的,从今天起,以前种种如烟消云散,谁都不许再翻旧账。”
“嗯哼。”
“不然就天打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啰嗦。”
......
江妙和许集安吵吵闹闹地走进教室时,刚好就看见少年懒洋洋地推开莳音,让她转回去上课。
而女生则不放心似的扭着头,再三叮嘱,
“千万千万不能翻旧账哦。”
“你他妈是鹦鹉吗,上你的课吧。”
——虽然蹙着眉,神情也有些不耐烦,氛围却莫名其妙的平和,再也没有了往常那股敌意。
江妙眨眨眼,
“他们俩居然如此相谈甚欢,是我眼花了还是这个世界玄幻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他们两个相谈甚欢的?”
“对比起以前的那种你死我活的状态,我觉得现在这样都可以称为情意绵绵了。”
许集安摸不着头脑,
“今天上午体育课的时候,十七哥就不太对劲。难道是跟莳音休战和解了?”
预备铃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短暂的讨论。
不过趁着老师写课前板书的空档,江妙还是没能按捺住,转过身,好奇地问,
“你跟裴时桤真的握手言和了?”
“嗯,算是吧。”
女生瞪大眼睛,
“真的和好了?!我靠,早知道我就应该再赌短一点,这下直接输给杨歌五杯奶盖了。”
“谁让你们非要定这么无聊的赌局。”
“不是,你们怎么突然就和好了?今天上午的时候,不是还......”
“江妙,你来把上节课剩下选择题的答案报一下。”
物理老师的话精准响起,目光凉凉的,
“上周周考的力学大题全错,谁给你的信心让你连课都不听了?”
江妙只好蔫蔫地站起身,
“从十二题开始,答案是:ACCBCDCACACB.......”
.
宁词把习题集翻到今天要讲的那一面,心不在焉地听江妙报答案。
其实除了许集安,她也听见江妙和莳音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了。
目光轻轻落在了右前方的女生身上。
因为中午来的晚,来不及把校服外套还给她,所以莳音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
白色的棉料衬的她皮肤更白,女生撑着额,手里还夹着一根水笔在转。
从宁词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见柔美的侧脸线条,睫毛长长的,在眼下划出一道括弧。
她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真厉害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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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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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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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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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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